“隆。”

“轟。”

“啊……”

大地在震顫。

不知道多少萬人的喊殺聲,在天高地闊之間擰成一股,浩浩蕩蕩的傳來,聞之生畏、聞之膽寒!

鎮北軍全軍轉身。

殿後的前軍再度變前軍,開路的後軍再度變成後軍。

一座塔樓以令人瞠目結舌的速度搭建了起來,數十名身披重甲的健壯的士卒,抬著十餘丈高的紫色霍字帥旗,慢慢移動到塔樓頂端插穩,獵獵招展!

大批輜重兵,抬著一座座帶槍頭的人字形拒馬,飛奔到前軍前方,佈下層層疊疊的屏障。

數千床弩手緊跟其後,推動著上千架床弩架到拒馬之後,然後喊著號子轉動絞盤,將一支支精鐵大箭安裝到射擊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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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北軍面對不知有多少人,但肯定比己方人多的北蠻大軍,依然淵渟嶽峙、有條不絮!

如同一架沒有感情的戰爭機器!

很顯然,那位冠軍候世子早就料到了,北蠻大軍肯定會趁著鎮北軍遷徙錦天府老百姓的檔口,突襲鎮北軍。

張楚也不意外。

前番北蠻大軍統帥以半個玄北州為棋盤,佈局坑殺鎮北軍那一陣,他就已經看出來了。

北蠻人或許在區域性的戰術執行上有些腦殘。

但大體戰略,絕對不弱。

北蠻人的統帥,絕對算得上是一位合格的軍事家、合格的統帥。

既然是合格的軍事家和統帥,就不可能放過這麼好的機會!

鎮北軍善守,只要鎮北軍進了城,北蠻人想要再滅絕鎮北軍,至少要付出兩倍於鎮北軍的傷亡,才有可能就地殲滅掉鎮北軍的殘部。

但論野戰,北蠻大軍的確要比鎮北軍強上一籌……

……

張楚倒提萱花大斧,與姬拔並肩佇立在前軍最前方,迎面襲來的強風,掀起他們赤紅色的披風,飄蕩在千軍七千餘官兵的瞳孔中。

猶如兩杆大纛!

張楚能聽到,身後此起彼伏的粗重呼吸聲。

像老牛長飲。

他感覺自己就像是坐在一座即將爆發的山口上。

他也知道,他們都很想衝出去,跟北蠻人拼一個你死我活。

哪怕換不了一個北蠻人,死在這片故土,也好過就這麼窩窩囊囊的遠走他鄉。

因為,他也想!

但他現在必須忍耐。

按捺住自己心頭的殺意。

按捺住身後這三千六百餘弟兄心中的殺意。

等待霍世子的將令!

於他在沉默中等待爆發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身側的姬拔!

他摩挲著方天畫戟,仰頭“哈哈哈”的狂笑著,那種興奮得癲狂的模樣,就好像前方來的,不是不知道多少萬北蠻大軍,而是不知道多少萬光溜溜的美少女。

他身後那三千四百餘怒獅營騎兵,一個個也都如他一般,咧著大嘴,不斷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聲。

果然是什麼的將,帶什麼樣的兵……

時間推移。

馬蹄聲與喊殺聲越來越近了。

張楚死死的凝視著地平線上的錦天府,就見一股彷彿洪水般的黑色激流,從城西那邊湧了出來。

他從軍的時日尚短,無法從馬蹄聲中判斷出北蠻人的大致數量目。

他只能從著一股北蠻人的聲勢中去大致判斷,這一股北蠻人很多很多……

至少,比前番強攻錦天府的那兩萬北蠻大軍,要多出數倍。

今天這一戰,只怕難了……

……

鎮北軍用小半個時辰才走過的路程,北蠻大軍只用了不到一刻鍾就衝了過來。

張楚已經能看到那些北蠻兇騎胯下的戰馬,馬臉上戴著的眼罩和耳朵裡塞得棉布。

呵,還真是吃一塹長一智!

他冷笑著從青驄馬的馬背上抓起酒葫蘆,仰頭一口氣灌了大半葫蘆。

“喲,好東西,給俺也來一口!”

姬拔見了他手裡的酒葫蘆,眼神一亮,伸手就來抓他的酒葫蘆。

張楚把酒葫蘆遞給他,淡淡的說道:“你要還想泡澡,儘管喝!”

姬拔一聽,手就跟觸了電一樣的猛地縮了回去。

就在兩人說話間,北蠻人已經衝入前軍兩百步以內。

只聽到“嗡”的一聲,烏雲蓋頂一般的箭雨就已經飛過來了。

遊牧民族的戰術,的確缺乏變化,打來打去都是這些老套路。

“防箭!”

張楚高聲爆喝道。

然後他身後這七千人,都不是他曾經帶過的那些新兵。

在他下令之前,所有人就已將蒙皮大盾頂在了頭上。

“射擊!”

同一時間,立的最後一排拒馬後的弩手千戶狠狠揮下了手中的令旗!

話音落下,上千架床弩同時發出了強勁而低沉的機括震動聲。

上千支黑幽幽的精鐵大箭射入宛如洪流般的北蠻大軍之中。

在床弩強勁的動能下,精鐵大箭輕而易舉的就貫穿上千北蠻兇騎……這麼密集的北蠻大軍,這麼短的距離,縱然是床弩的精準度是出了名的低,射偏的可能性也太小了!

高速狂奔下的北蠻大軍,上千騎栽倒,被連累的卻至少五六千騎……見過高速公路連環追尾嗎?這個可比高速公路連環追尾嚴重多了!

但就如鎮北軍早就習慣了北蠻大軍衝陣前,必會來一波箭雨暖場一樣。

北蠻人也已經習慣了每次衝陣前,鎮北軍必會來上一波床弩大箭做開場白。

老對手交戰,就和老情人之間近身肉搏一樣,你知道我的長短,我也知道你的深淺……

妙不可言!

短暫的混亂,很快就被他們奔襲數十裡所積蓄的衝擊力、慣性所淹沒。

他們拔出彎刀,“烏拉”、“烏拉”的繼續衝向前軍陣地!

彷彿前軍陣地前,那層層疊疊的拒馬,壓根就不存在一樣。

不是他們愚蠢到連自己撞在這些拒馬上,會有什麼樣的後果都不知道。

而是他們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死亡。

他們已經受夠了。

受夠了草原上無休無止的風雪……

受夠了體弱的孩子一出生,就必須要扔到草原上自生自滅……

受夠了族人一上了年紀,就必須要離開部落,獨自去迎接寒冷的死亡……

他們要給自己的族人、給自己的民族,殺出一條出路,爭出一個未來!

讓牛羊和馬兒,能在更加寬廣的肥美草場上養膘……

讓孩子能生在四季如春的南朝,不再被風雪摧殘……

讓老人能在溫暖的床榻上,安詳的結束漫長人生……

他們是英雄!

英雄,是不應該畏懼死亡的!

……

上千架床弩一發射,操持床弩的弩手們便立馬拉著床弩,飛速往前軍陣地的兩側退散。

張楚和姬拔率領血虎營與怒獅營緩緩壓上前,無動於衷的目睹北蠻大軍前鋒狠狠撞在層層疊疊的拒馬上。

血肉橫飛。

一滴鮮血隔著十餘丈,飛濺到了張楚的臉上。

他面無表情的抹了一把,認真打量。

和大離人的血,一樣紅。

姬拔最後看了一眼湛藍的天空,側頭對張楚說道:“大哥,這一架咱哥們要是能活下來,你總能告訴小弟,你血氣裡那股粘粘的,熱熱的……嗯,你知道俺說的是什麼,是什麼玩意兒了罷?”

張楚心頭覺得不妙。

還沒開打,就立這種死亡flag……不太妥當吧?

“死了這條心罷!”

張楚毫不猶豫的一口拒絕,“這個秘密只有等你死了,我才能燒給你!”

“那就太可惜了!”

姬拔唏噓的感嘆,硬朗而霸氣的國字臉上寫滿了遺憾。

兩人說話間,北蠻大軍已經衝到最後一層拒馬前。

拒馬擋不住北蠻人。

哪怕人字形的拒馬深得“三角形最穩定”這條幾何至理,但在騎兵衝鋒的恐怖衝擊力前,黃金鑄造的拒馬也只是浮雲。

但佈置拒馬的目的,從來都不是擋住北蠻人。

而是抵消北蠻兇騎奔襲數十裡所積蓄的強大衝擊力。

而北蠻大軍前鋒用血肉之軀撞開這麼多層拒馬後,奔襲數十裡所積蓄的強大衝擊力,的確也消磨掉了大半。

……

姬拔拉下面甲,舉起方天畫戟揚天咆哮道:“某家姬拔,北蠻小兒,誰敢一戰!”

“殺!”

三千四百怒獅營將士,齊聲爆喝道。

下一秒,姬拔縱馬衝進撞開了最後一層拒馬,宛如潮水一般湧至前軍面前的北蠻大軍中。

一杆方天畫戟,在他手中舞成了風車。

所過之處,人屍、馬屍上下紛飛!

姬拔一動,他麾下的三千四百怒獅營將士便轟然奔湧而出,跟在姬拔身後,逆著猶如潮水一般的北蠻大軍,一路向北砍殺!

張楚見狀,揚起萱花大斧一招,他身後忍耐已久的三千血虎營將士就跟在他身後,順著怒獅營衝殺出來的血肉通道,壓了上去。

李正和騾子縱馬緊緊的跟在他身後。

五百五十名四聯幫弟兄,融合在三千血虎營將士當中,一點都不扎眼。

就像是他們曾經在錦天府城頭上,並肩廝殺的那三天三夜一樣。

……

北蠻大軍如海。

一個浪潮打過來,張楚眼前,就只剩下密密麻麻的黑色人影。

胖的。

瘦的。

蓄絡腮鬍。

蓄山羊鬍。

披頭散髮的。

滿頭髒辮的。

赤著上身的。

穿光板羊皮襖的。

他們每一個都不一樣。

唯一一樣的,是他們每一個人的臉,都兇惡、猙獰得如同餓狼一樣。

張楚內心殺意如海嘯、如山崩。

但他腦海中卻是一片清明。

丈二長的沉重萱花大斧,在他的手中輕得就像一根燈草。

他每一次揮動,都能將一大片北蠻人腰斬!

上身高高飛起,戰馬帶著下半身繼續亂竄那種腰斬……

手下無一合之將!

三千六百人,以他為鋒,在汪洋一般的北蠻大軍中左衝右突。

殺出屍積如山。

殺出血流成河。

……

北蠻大軍突破拒馬之後,前鋒與前軍廝殺成一團。

其餘人馬,徑直從前軍兩側越過,撲向鎮北軍的右翼與左翼。

似乎是要趁此一戰,徹底殲滅鎮北軍殘部一般。

但佇立在中軍高塔上觀察戰局的斥候,很快就發現,撲向左翼的那一股北蠻大軍,是撲向右翼的那一股北蠻大軍的兩倍之眾!

斥候立馬透過令旗,將戰局傳遞給下方帥帳。

不多時,後軍便分出一部,火速增援左軍。

……

左側的運河之上,數十位氣海大豪於河面上,踏水捉對廝殺。

各色氣勁激射。

打得轟鳴聲震天,河水倒卷!

源源不斷的玄燕大運河,竟為之斷流!

軍營之中氣海大豪存在的作用,就是攔截對方的氣海大豪!

誰都知道,一旦放任對方的氣海大豪殺入己方軍陣,一名氣海大豪便相當於與一支精銳大軍!

所以除非某一方佔據絕對優勢,不然,雙方的氣海大豪都會默契的尋找一個僻靜之所,大家慢慢打著玩兒。

誰敢違反這個默契,就必須得承擔違反這個默契帶來的惡果!

誰都不希望看到,敵國的氣海大豪,組團來自己祖國的領土內旅遊……

那會是一場比天災還要可怖的人禍!

是以,戰場上雖然存在氣海大豪這種大殺器,但真正戰爭勝負的,還是實打實的軍力!

……

“咚咚咚……”

夏桃衝到甲板後方,努力踮起腳尖眺望著後方的戰場,驚慌失措的大叫道:“姐姐、姐姐,你快來看啊,真是老爺他們和北蠻人打起來了!”

知秋快步從走到妹妹身邊,也和妹妹一樣踮起腳尖眺望後方的戰場。

她的臉色有些蒼白。

但還能勉強保持鎮定,“慌什麼慌,北蠻人而已,老爺又不是沒和他們打過!”

夏桃連忙閉嘴,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幾乎要哭出來了。

知秋雙手抓著船舷,指甲深深的扣進了堅硬的鐵木裡。

“阿媽。”

有人拉了拉她的衣袖。

知秋一回頭,就見到石頭傻乎乎的臉,他憨笑著說:“阿媽不怕,石頭在!”

這孩子雖然智慧不及同齡孩子,但或許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更記得別人對他的好。

知秋勉強的笑了笑,像摸小狗一樣撫了撫他的頭頂。

“姐姐!”

然而她剛回頭,就又感覺到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衣袖。

“姐姐,你快看!”

夏桃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

知秋順著妹妹的手指,望見一股黑潮,從赤潮中衝出來,快速向著這邊衝了過來。

“大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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