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門開了。

青衣青帽兒的年輕漢子伸出頭來,面無表情的說:“大人請劉長老進去。”

張楚愣了愣,問道:“我呢?”

年輕漢子看了他一眼,硬邦邦的吐出兩個字:“候著。”

張楚默默的一咬牙,沒吭聲。

劉五拍了拍他的肩頭,低聲道:“沒事,我進去也是一樣。”

張楚只能勉強的向他拱了拱手:“給您添麻煩了。”

……

劉五見到侯君棠時,侯君棠正站在一條鎏金的墨石書案後寫字。

他穿著一襲月白色的錦緞便服,長發散在腦後,寬衣博帶,恣意閒適。

侯君棠見了劉五,隨手將筆擱到硯臺上,溫和的笑著朝他招手道:“老五啊,來得正好,快來看看我這幾個字寫得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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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五拉長脖子看了一眼,然後老老實實的說:“老大,您是瞭解我老五的,這些字兒吧,他認得我,我不認得他。”

“你呀……”

侯君棠啞然失笑,無奈的搖頭道:“也不知道你這一輩子,是怎麼過來的。”

劉五:“嗨,還能是怎麼過來的,混一天算一天唄。”

侯君棠懶得理他,端起書案上的茶碗抿了一口,隨後問道:“昨日老二才跑到我這兒哭訴了一場,你今兒就替張楚來當說客,就不怕傷了老二的心?”

他的態度一直很溫和,劉五心頭對他的畏懼,也慢慢的放下了一些。

“我也是沒辦法,老二的兄弟情我要顧,可張楚一直視我為兄長,他都找我這兒了,我總不能不理吧?”

“你個沒腦子的,人家利用你,你還當人家是義氣。”

侯君棠訓斥了他兩句,爾後話鋒一轉,不容置疑的說道:“行了,你難得來我這裡一趟,就別提這些掃興的事了,我已經吩咐了伙房,晌午做你最喜歡吃的醬豬蹄兒,你待會兒陪我喝兩杯。”

“啊?晌午?”

劉五看了一眼窗外陰雲密閉的天空,心道這剛吃過早飯呢,“那張楚還在外邊等著我呢!”

侯君棠冷笑了一聲,“那就讓他等著吧!”

……

“轟隆。”

“譁啦啦……”

春雨貴如油,說下就下。

張楚立在侯府後門,衣裳不一會兒就溼透了。

冷倒是不冷,就是心頭不是個滋味兒。

他知道侯君棠這是故意晾著自己……

可他能有什麼辦法呢?

一走了之?

那就等於是絕了侯君棠這條路,以後在錦天府內,不說是寸步難行,肯定也是困難重重。

官大一級壓死人,更何況他與侯君棠,一個是官,一個是賊。

闖進去質問侯君棠是什麼意思?

只怕侯君棠反手就會打死他。

侯君棠脾氣再好,也是七品。

容不得他一個八品冒犯。

只能候著。

雨越下越大。

雨中還起了霧。

煙雨籠罩著青磚黛瓦的狹窄巷弄,置身其中,有一種宛如置身江南水鄉的錯覺。

張楚沒心情欣賞這難得的美景。

他怔怔的望著天空。

這似曾相識的畫面,令他不由的想起了決定加入黑虎堂的那個清晨。

那個清晨,也如今天一般煙雨朦朧。

那時的自己是怎麼想的?

是不知道混幫派兇險嗎?

是不知道混幫派時刻都可能會死人嗎?

他知道的。

他一直都知道。

他只為了活著。

有尊嚴的活著。

為了有尊嚴的活著。

他挨了很多刀。

吃了好多苦頭。

也殺了好多人。

他終於一步、一步、一步的爬到城西幫派界的最高峰。

如今他走在街面兒上,誰見了他,不主動拱手作揖?

他想吃什麼用什麼,但凡錦天府有的,只消一句話,自有幾百人爭著送到他面前。

面子、裡子,都有了。

當初加入黑虎堂時的初衷,似乎已經達到了。

那為什麼如今站在雨裡了呢?

因為自己還不夠強!

沒有侯君棠強!

他若是七品,侯君棠敢把自己關在後門外淋雨?

他不敢!

哪怕他是郡賊曹!

侯君棠還只是郡賊曹。

侯君棠的上邊,還有郡尉。

郡尉的上邊,還有郡守。

郡守上邊,還有州牧。

州牧上邊,還有朝堂三公。

朝堂三公上邊,還有九五之尊!

一山還有一山高,山無止境!

……

張楚愣了許久,忽然輕聲淺吟道:“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這一秒,他成立四聯幫、雄霸城西的那點志得意滿,隨著這場春雨,煙消雲散了。

人生總是這樣。

總要不斷向更優秀、更強大的人看齊,才能攀上更高的高峰。

張楚覺得自己得感謝侯君棠。

感謝他又教會了自己一個非常重要的道理。

但他張楚也不會再視他為兄長。

這場雨,讓他看清了,自己與侯君棠之間的關係。

侯君棠不是小老頭。

小老頭授他武藝,或有私心,但更多還是因為那份師徒情。

而侯君棠為青龍幫幫主時,提拔他、支援他、庇護他,為的只是他張楚能繼續給他打江山。

這是利益,不是恩義。

利益好還,恩義不好還。

看清這一點,許多事反倒變得簡單了。

今日你比我強。

你讓我吃閉門羹,讓我淋雨。

我認了。

他日我會比你強。

到時候,大家再來掰一掰腕子,比一比手段!

……

晌午過後。

雨住了,天晴了,金色的陽光撒滿錦天府。

吃得滿嘴流油的劉五晃晃悠悠的從巷弄的另一頭走了進來。

他是從侯府正門出來的。

他走進巷弄裡,見到還站在侯府後門外,渾身淋得好似落湯雞一般的張楚,吃了一驚,連忙上前拉著他往馬車裡走,口中還不住低聲埋怨道:“你也是老實,讓你候著你就候著啊?下雨了都不知道到馬車裡避避?”

張楚笑了笑,問道:“侯大人怎麼說?”

不知道是不是許久未開口,他的聲音嘶啞得厲害。

劉五搖頭:“他什麼都沒說。”

張楚沉默了一會兒,點頭道:“我知道了,麻煩五爺了。”

劉五不在意的擺手:“嗨,說這些作甚,我又沒幫上什麼忙?”

張楚:“已經幫上了……大熊,帶幾名弟兄,送五爺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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