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興旭一下反應過來,只是這次在草芽的嘲諷下,多少注意了身份,沒有迫不及待地轉身,而是緩緩地,故作著高高在上的驕傲,維持著那點紙老虎般的矜持。

待他直面馮姑娘,被她溫柔憔悴的模樣騙取了魂,忽然洩了氣,因自己愚蠢的故作矜持而失望。

別人早就看出來了。

那憔悴的女子,才是應該高高在上的,一眼看出他和那些痴迷於她美色的人沒什麼區別,對他當下,甚至是每次相遇時表現出的故作矜持都看得清楚不已。

裝什麼呢?

他在心裡笑了笑,算是自嘲,卻實在放不下源於正道的那種深刻的驕傲,表面上還是波瀾不驚,冷靜地稱呼一聲:“馮姑娘。”

馮姑娘對他竟主動打招呼有些驚奇,遲疑一下才回了一句:“袁堂主。”

草芽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趨步走到馮姑娘身邊,小心而嫻熟地攙扶著她,輕聲對她道了幾句話。

袁興旭不用聽,她知道那些話總是說他哪裡不好的。他等著她說完,又將方才對她說過的意欲勸服之言道了一遍。

馮姑娘只是微笑,草芽卻敏感地掃視四周,見有兩弟子在遠處窺視,便悄悄地抓了一下馮姑娘的衣袖。此舉只馮姑娘感知,袁興旭兩眼中盡是馮姑娘,自然看不出啦。

馮姑娘掃視遠處窺視的弟子,竟轉身伸手示意,令他們暫且離開。

兩名弟子不敢領命,相互探討一番,才決定走到更遠一些的地方去,終究不敢放任袁興旭與馮姑娘待在一起。若是那正道死忠挾持了馮姑娘,他們如何能承擔罪過。

袁興旭亦驚訝於馮姑娘還能使喚得動佘晚舟的兩名弟子,從前卻不曾見她如此行為。

草芽驚慌地目睹了馮姑娘伸手示意,驚疑地問道:“馮姑娘,這……”

馮姑娘向她笑了笑,道:“無妨,不過與這位正道弟子說會兒話罷了。”

草芽擔憂著,向兩名弟子處望了一眼,又收回目光,惴惴不安地看向袁興旭,目光裡彷彿怨怪袁興旭逼得馮姑娘做出如此行為。

袁興旭心生奇怪,卻也沒有多想,只是以為馮姑娘終究是不合適於直接使喚佘晚舟的弟子吧。他緊張著為自己臨時想到的正當理由編造一番合理詳細的說辭,待馮姑娘轉過頭來,以柔弱的目光示意他說下去,他才道出了理由。

無非,就是那些正道為正,邪道為邪,罷了。

馮姑娘安靜地聽他講完,她平靜的目光不曾見絲毫波瀾,彷彿從前早已聽說過如此說辭,早已不在意了。

袁興旭被她柔弱的目光看得一個字比一個字沒有底氣,勉勉強強,撐著正道之人大義凜然的氣勢,才把一番匆匆編造的理由唸完。

馮姑娘微微點頭,草芽卻是帶著嘲諷的表情,大有嗤之以鼻之態。

袁興旭以為她的點頭便是覺得他這番言語是有道理的,便連忙接著道:“馮姑娘,當下邪道作惡,為世俗世界與江湖世界所不容,唯有摒棄邪道,入我正道,才有一線生機啊。”

馮姑娘蒼白的臉龐撒著平淡的微笑,一抹嫣然裡藏起了一片煙雨下溫柔的山川。

袁興旭趁著言語之際,悄悄對這世間僅有之沒人面龐多偷了幾眼。

馮姑娘微微啟唇。

他連忙準備了全神,準備傾聽,把她的每一個字都記在腦海中。

她虛弱的聲音,幽幽地響起:“敢問袁堂主,可知這世間,每日有多少人死去?”

袁興旭心覺奇怪,卻也知道馮姑娘的意思,是要與他爭辯了。他微微皺眉,對著這個不知緣由的問題,坦然回答道:“不知。”

馮姑娘嘆了口氣,微微低下目光:“是啊,這偌大世間每天要死這麼多人,我們哪個人能數得過來,每天會死多少人呢?便是數得過來,在你我眼中,也不過是一個數字罷了。”

袁興旭微感不妙,立即反駁:“不是的,我雖不知每天死多少人,然正道之人,心懷天下,於百姓之水深火熱,也是深刻同情的。生離死別,於我正道之人而言,如何會只是一個數字?”

“還說不是?”草芽忍不住鄙夷,“那我問你,世間每天死這麼多人,你可曾為哪個人流過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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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興旭只得回答:“沒有。”

“可若死的是你的道友,甚至是同門師兄弟,或是師姐妹,或是師父,你可會痛哭一場?”

袁興旭聲音小了一些:“會。”

草芽收了笑容,正色道:“你看,愛有差別,人只在乎與自己親近的,與自己關係好的。這不就是,人的自私之性嗎?”

他想反駁,卻發現反駁不出來。

袁興旭本就發紅的臉色,此刻泛起了鐵青色,他睜大眼睛,對著草芽,卻下意識地不敢直視馮姑娘:“我以為人之自私,便是為了心懷天下而有的性情。若是痛心於親近之人之死都感知不到,何談匡扶正道、保衛天下蒼生?”

草芽秀眉一挑,道:“你說的倒是好聽,可是,我們可不是跟你這種冥頑不靈之人來說些大道理的。”

“可……”

“你只要承認人是會自私的就行了。”草芽見袁興旭還要反駁,斷然打斷,冷冷道,隨即不再言語,聰明地把話頭轉給了馮姑娘。

馮姑娘微微側過面龐,她陽光照射下顯得更加蒼白的側顏猶如一抹浮不去的漂萍:“袁堂主,你既知人是自私的,憑什麼要我一介弱者,為了強者追求的正道,失去今生的生命呢?”

袁興旭只覺心中立即就有一連串的話語要衝出喉嚨,這怎麼會是正道強者才追求的東西?這是天下人族都渴盼的和平啊!

“難不成,”馮姑娘依舊側著面龐,瞥過來一個淒涼的眼神,道,“你以為,生靈可以無窮無盡地輪迴,便不用在乎今生的生命嗎?”

袁興旭皺緊了眉,他依然覺得自己是佔理的,若是不抗爭於邪道,反而附庸之,豈不是生生世世都陷入了邪道手中?

只是面對她淒涼的面色,已衝入喉間的理直氣壯,竟全然衝不出喉嚨了。

馮姑娘轉過頭,正視他,道:“今生我為馮綺鳶,我不想死。然,紙鳶終究只是紙鳶,唯有江湖之風、邪道之線,方能維持它高空的飛翔。”

袁興旭呆滯,臉色發白。

馮姑娘衝他悽然地笑了笑,在草芽攙扶下轉身,道:“我不過是一個凡人,你我又是殊途,袁堂主還是不必記掛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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