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床患者來得比張天陽想象中的要早。

手套和潤滑用的石蠟油剛剛準備好,孫羽就帶著33床先生邁進了治療室。

“張醫生。”

他笑著跟張天陽打著招呼,看起來情緒平穩。

張天陽注意到了他的稱呼。

對方甚至在過來的路上向孫羽問了他的名字。

他是真的不在意嗎?

張天陽輕輕的吸了口氣,也想扯起嘴角,但發現有點難。

所以他只能板著臉,點點頭,然後轉身吧口罩帶好。

孫羽把患者帶進來之後,就站在原地發愣。

有些狹小的治療室裡,氣氛顯得有些低沉。

“不用這麼嚴肅的。”

兩個醫生一個患者,三個人當中,反而是患者開口調節起了氣氛。

“你們都還是學生吧?剛下臨床?或者還沒畢業?”

明明對方才五十多歲,並不算多大的,也沒有滿頭白發的加成。

但莫名的,張天陽似乎從33床先生的眼中看出了一絲慈祥。

事實也如此。

33床先生看著兩隻小白貓,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學生。

一個個,涉世未深,還保持著那股純真,那股衝動,那股感同身受。

有時候,這是好事。

但他們可是醫生啊。

以後還要面對那麼多生離死別。

還是成熟點,滑頭點,淡定點,比較好些。

“嗯,是實習生。”

張天陽簡短的應著,剋制著自己的情緒。

孫羽靠近了兩步,眼睛盯著33床先生,輕咬下唇。

因為身材健碩的緣故,平時大家甚至會下意識的認為她就是男生。

但現在,屬於女生的細膩和柔軟的內心,在默默哭泣。

“果然是實習生啊,沒見過很多病人吧?”

雖然兩個小白貓的反應不積極,但33床先生卻並不在意的樣子,依舊輕輕的笑著。

“我的身體,我自己心裡有數的,你們看,我自己都沒怎麼樣。”

“你們還沒畢業,以後見得多了,也要每次都這樣嗎?”

“誒呀,人生嘛,大家都要來這麼一遭的......”

沒有抱怨,沒有呵斥,就好像是一個長輩跟晚輩們親切的聊聊天。

但孫羽的下唇瞬間被牙齒咬得更加深陷。

身懷關節穩定屬性的張天陽也不由得指尖一抖。

他微微低頭,掩飾住自己的眼神。

“把皮帶鬆開,躺下來吧,頭朝這邊,面朝牆壁,抱膝。”

“呵呵,好嘞。”

33床先生依舊樂呵呵的,依言躺了上去。

“譁啦啦啦——”

繞床一週的綠色簾子被拉了起來,33床先生的褲子半褪下,擺好了姿勢。

直腸指診開始的時候,33床先生就突然安靜了下來。

張天陽從後側方看去,能夠看到他緊皺的眉頭。

他在忍。

直腸指診,是很難受的。

手套上沾滿了潤滑劑,但手指伸進去的時候,還是遇到了阻礙。

溫暖的感覺從指尖傳來,張天陽轉動著手腕,去感受直腸的內壁。

很快,他摸到了那個不好的東西。

就在左側,進入4釐米左右的地方。

有一個硬硬的東西。

正常的內壁應該是柔軟的。

但指尖分明感受到了,一個如同鵝卵石大小的,稍硬的,圓圓的東西。

沒有意外了。

就是它。

張天陽默默的收回了手。

或許更嚴格的診斷還需要去裡面取個樣做個切片。

但從經驗上來講,可以確診了。

他扭頭,看向身後發呆的孫羽。

“你要來嗎?”

孫羽愣愣的把眼神從患者身上移開,看向張天陽。

她的嘴唇都快被咬出血了。

滿臉都寫著不忍心,滿眼都透著拒絕。

但她很快又堅定的點頭。

用力之大,讓那個張天陽懷疑她會不會把自己的頸椎弄斷。

“來吧。”

張天陽讓開了身位。

孫羽沉默的帶上手套,沉默的抹上石蠟油。

她的指尖顫抖的明顯且厲害。

但她深吸一口氣,用左手捏住右手的手腕,強迫自己鎮靜下來,然後,湊上去,伸指。

“在左側,深一點的地方。”

張天陽提醒了一句,三秒後,他在孫羽臉上看到了瞬間的崩潰。

她摸到了。

那麼在她心裡,也確診了。

33床先生閉著眼,沉默著。

默默承受著兩週來一直折磨他的絕望,和兩次更加難受的衝擊。

周圍很安靜。

他知道身後的那兩個實習生現在一定很難過。

所以他努力的舒展自己的眉頭,嘴角勾起了笑。

“沒事的啊......”

......

肛門指診摸到的東西,幾乎已經可以宣佈患者的結局了。

張天陽修改了孫羽寫的病歷簡介,把問診的要點和肛門指診的結果都加了上去。

趕去會議室的時候,第一個患者的會診才剛剛結束。

孫羽的下唇留著齒印,有些充血。

光頭帶教洋哥盯了她一會,默默的招呼來了張天陽。

“小張,這個33床的病例你來彙報吧?”

“好。”

經歷過全院會診,這種小兒科對張天陽來說沒有難度。

他完成的很漂亮。

甚至還可以在大佬們討論的間隙中,插兩句自己的想法,並獲得認同。

這樣的表現在萌新實習生中相當難得。

所以張天陽理所當然的受到了表揚。

泌尿外科大主任離開的時候,很是滿意的衝他點頭微笑。

張天陽同樣點頭示意,但內心毫無波動。

因為幾位大佬最終對33床患者的情況達成了一致:

有兩種可能。

第一,膀胱癌浸潤、侵犯了直腸,導致了直腸癌。

第二,直腸癌侵犯了膀胱,造成了膀胱癌術後復發的假象。

至於孤立性發生三種癌這個情況,第一時間就被pass了。

哪有那麼多巧合。

而這兩種可能,不論是哪一種,都預示著患者的癌症已經進入了晚期。

手術不用做了,做了也沒用。

放療和化療要不要做,有沒有做的意義,還需要找腫瘤科討論。

但不論做不做。

“33床患者的時間估計沒多少了。”

很難受,但也很現實。

孫羽全程都很恍惚。

會診後,洋哥不輕不重的批評了一下孫羽,說的是她沒有仔細問病史的事情。

但臨床上都是只看結果,不看過程的。

張天陽補救及時,洋哥的語氣也就沒有太重。

孫羽恍惚著點頭。

張天陽總覺得,她或許根本沒有聽清楚洋哥剛剛說了些什麼。

孟師兄倒是站在兩隻小白貓這邊的,貼心的安慰了一下小師妹。

“沒關係的,最後的結果是沒有漏診,也沒有做無用的手術,現在還可以去把明天的手術計劃作廢。

洋哥就是希望咱們上點心,下次注意就好了。”

但孫羽依舊很恍惚。

“你......”

孟師兄欲言又止,嘆了口氣離開了。

他或許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安慰對偏了方向。

孫羽根本不是因為漏診了被罵了而難過,她難過的是,33床先生的病情,竟然如此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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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室裡安靜了下來。

張天陽默默的走到孫羽身邊,拉開一張椅子,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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