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佑沉默了,他突然想到自己以前看到過的幾場學生辯論。

當年他只不過是縣官,去的學校也只是縣裡面的普通高中,高中學生的辯論會或許會好看,但十有八九是揪著一些沒有營養的點來爭論。

就像現在書院裡的學生一般,要不就是和大家生活比較貼近的,要不就是扯上名人。

懷念一陣往事,陳佑回過神來,見大家都看著自己等待回覆,不由笑了出來:“都看我作甚?學生想法多那是好事,總比一潭死水要好嘛!至於詭辯,這樣,我有兩個提議,你們看看書院能不能接受。”

頓了頓,沒人說話,陳佑便開口了:“首先,就是書院組織辯論會,誰提出一個新的想法,可以每天一次,也可以每週一次,甚至同一次可以有好幾場同時進行。想要辯論的雙方提前申請,書院統一安排,具體規程你們再商量商量擬一個出來。”

圍坐在桌邊的幾人考慮一番後,盡皆點頭。

汪弘洋適時開口問道:“不知第二點是什麼?”

陳佑拿起筷子敲了一下酒盞:“詭辯之術在於打亂聽者的思考方向,只要能把聽眾的思路引到他想要的方向上去,基本上就贏了,但是最怕的就是實證。”

說到這裡,他沉吟一番,想出了一個例子:“譬如白馬非馬,若公孫龍在此,我等無須同其爭論,只需要牽來一匹白馬,觀其形體似馬,觀其行止似馬,聽其鳴叫似馬,進而剖其骨肉、觀其臟腑、嘗其筋肉,皆似馬,便是其人如何訴說白馬非馬,我們也認為這就是馬。”

說完之後,陳佑停了下來,留出時間讓眾人思考。

待陳佑咽下去一塊驢肉,又喝完一盞菊花酒,一群人才深以為然地頷首點頭。

陳佑笑了笑,接著道:“書院可立下規矩,如若辯論主題涉及實際,申請之後必須提交真實的調查記錄,才能開始辯論。就是要他們先去實踐,畢竟,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手段嘛!”【1】

賈義提出了疑問:“若是兩者的結果截然相反,卻都真實,這又怎麼辦?”

陳佑哈哈一笑:“如果都是真實的,存在即合理,也就是說,在一定條件下,甲的觀點正確,乙的不正確,但換到了另一個條件,又變成了乙的觀點正確,甲不正確。”

說著,他端起酒盞:“就像這杯酒,現在甲乙爭論我這酒盞中有沒有酒,甲先過來看了,是有酒的。”

他沒說完,有人點頭,想要聽接下來怎麼說,也有人一臉恍然,明白了陳佑的意思。

陳佑看了一圈,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酒杯倒懸,他目光灼灼:“現在乙來看,這酒盞中卻沒有酒了。”

到了這一幕,已經不需要陳佑再總結了。

等到大家理清思緒,陳佑最後說道:“書院要為學生創造實踐的條件,當學生沒能發現其中問題的時候,書院要發現問題並指出問題。如果有學生實踐之後發現自己錯了,書院也要記錄下來並宣傳出去。當然了,宣傳的時候要有技巧,比如甲和乙同時發現了早上落水不會死,而不能捧一人貶一人。

我們支援學生出現錯誤之後改正,但是不能責怪學生出現錯誤,畢竟,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不過,若是同一錯誤再三犯,這也是不能容忍的。

總之,意見是這麼個意見,具體怎麼做,你們擬一個章程出來,等我看過之後沒問題,就照此施行。”

嘉定二年的重陽節就這麼過去了,九月十一,整頓完畢的稅曹終於動了起來。

首先是稅率,按照府衙新發出的《河南府稅務令》規定,各種交易,最低收取半成稅,最高收取三成五的稅。

這些稅都是入城稅,也就是你進城門的時候,根據貨物售價來確定稅額,相當於現代意義上的關稅。

這個貨物售價,特指在本城內的售價,稅曹會不定期檢查或者抽訪,實際價格低於報價沒關係,但若高於報價,陳少尹手裡面的兵漢可不是吃幹飯的!

陳佑魏仁浦等人也知道,河南府各城商戶一定會想方設法逃稅,不過既然徵求意見的時候沒出聲,規矩定下來之後又被逮到,那就別管他陳大官人不留情面了。

所謂的徵求意見其實就是透過後宅、幕僚放風,一開始陳佑放話要除了米麵糧油之外的所有貨物都徵五成稅。

各家女眷同李疏綺一起玩了幾次,確定這可以商量,於是就開始有來有往的遞話了。

陳佑這邊授意稅曹擬草稿、第一次改草稿、第二次改草稿......

公門如篩,什麼秘密都存不住,每一稿的內容都會落到需要它的人手中。

於是一邊透過女眷遊說李疏綺,進而影響陳佑,一邊接觸魏仁浦等人討價還價。

終於,“陳少尹的幕僚們”收了足夠多的“一點心意”,稅收額度一降再降,降到一眾人等勉強能夠接受的程度。

他們心中鄙視陳佑的時候,肯定不知道,這個份額正是陳佑和一干幕僚最開始商議出來的份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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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的賄賂全部都投入書院中,至於名聲,如果有人去查,就能發現陳佑一枚銅錢都沒碰過,都是幕僚幹的。

那陳佑知不知情?

呵呵,除非汪弘洋等人背叛陳佑,否則,沒有證據的事情,誰知道呢。

總而言之,統而言之,閻諍臣一幫人在付出代價之後,心安理得地接受了新的商稅制度,言談之間甚至還誇讚陳少尹果然不愧是為民做主的好官啊!

這些“民”還不知道,為他們做主的好官正磨刀霍霍準備朝田稅下手。

第一刀,砍向的是佛寺,哪些砍得重一些,哪些砍的輕一些,韓向陽正在一家一家篩查。

政事陳佑定下之後,具體執行和之後的監督都交給魏仁浦等人,他除了日常寫一寫文字,便是在河南府各處轉悠,看一看在底層執行中究竟會出現什麼問題,記下來考慮該如何解決。

他讓學生在實踐中探究真理,那他自己也得在實踐中尋求當前的最優選項。只不過,他錯誤的代價比較大,影響的人也比較多。(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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