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一匹白馬一個錦繡衣袍的公子哥,隨著下山買菜歸來的廚房夥計一道回了墨家山莊。守門的護衛一看,喲呵,小王爺今兒怎麼來的這麼早。

來人自然是朱一諾,護衛又仔細一看,小王爺這臉色,慘白的臉滿是疲憊,眼圈還頂了倆黑,估計給張床立馬能睡上個幾天幾夜。

護衛是對的,朱一諾翻身下馬,將馬鞭丟給護衛,自顧自朝這天水山莊專屬他朱一諾的廂房走去。護衛接過馬鞭,撫摸這白馬飛塵的鬃毛,小飛塵趕了一夜的路,雖說也已疲憊得馬上要閉眼死睡,但被護衛這般撫摸,也是舒服得翻唇皮叫了幾聲。

朱一諾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快步走,結果也是沒看清路沒看清人,把一人愣是給撞倒在地。朱一諾連連道歉,還蹲下身子把人給扶了起來。結果睜大了眼一看,呀哈,怎麼是這丫頭。

被撞倒的的確是個姑娘,不過不是墨家人。

這姑娘今日穿了件白紅相交映的輕衫,一看撞到自己的是金陵城的小王爺,立馬不敢吱聲,只好雙手握於小腹前,微微低頭,像極了一隻被教訓後的兔子。

“小王爺,不礙事,不礙事,是奴家不好······”

“原來你也在這兒啊,那仲大俠也在嘍,他在哪兒?”

他來墨縣,這事還要從閆忽德梁說起。對閆忽德梁,朱一諾可是憤憤不平,這蠻子說好指點自己劍術,幾次去仲西侯府上都不曾見到人。

隨後索性把閆忽德梁請到了紫禁城,這才有人答疑解惑。可好巧不巧,不知怎的,在紫禁城還有人會給閆忽德送信。這下可好,不告而別,這放鴿子的本事,比李家三郎還缺。

墨茗離開金陵沒和他打招呼,李家三郎不知怎的也跑來了墨縣,李家二郎也不知為何開始閉門讀書。自己實在無趣,只得快馬跑來墨縣尋些樂子。

樂子歸樂子,自從他重新修煉九星飛伏,自覺有些火候,劍術大進,現在最希望得到的,也就是自己姑父同那個狼牙面具道士的一個點頭。

一看這小丫頭在天水山莊,那仲西侯勢必也在。也好,在同仲西侯討教一番,看看自己劍術究竟如何。

被朱一諾撞到的人是被金陵王賞賜給仲西侯的兩個女子之一,不是那個喚作藏嫣的舞姬,是那個朱一諾到現在也不知姓名的琴姬。

這琴姬語氣斷續,道:“沒,是,侯爺在,侯爺在······”

朱一諾皺眉,今日這琴姬怎的就吱吱唔唔,該不會是怕自己把她抓回金陵王府吧?

“哇,小王爺是昨天晚上來的嗎?”一個聲音很驚訝同樣很驚喜,朱一諾尋聲看去,果不其然,是曲兒這貓精一樣的丫頭。

琴姬一看曲兒來了,也是繞開朱一諾,溜走了。

曲兒看著琴姬離開,微微皺眉,走到了朱一諾身邊,指了指琴姬離開的方向,問:“這人誰呀?小王爺哪兒搶來的小姑娘······”

朱一諾一聽,佯裝生氣,立馬把曲兒橫抱起來轉圈圈,不知是把曲兒給逗樂了還是給嚇到了,連連發出怪笑。

連夜趕路,朱一諾也實在是累了,把曲兒放了下來,自己兩年多前離開臨城,現在回來還不到半年。

突然發現,原來那個像婢女,又像妹妹的小丫頭,也已經長開了。

嗯,挺不錯,像個大戶人家的小姐。

“我還真不知道這小妮子叫啥名,以前是府上的琴姬,後來被祖父送給仲西侯了。誒,仲西侯呢,他是在莊子裡吧。”

曲兒點了點頭,朱一諾正要問仲西侯在哪兒,還是曲兒搶了話:“好了好了,你看你現在這樣子,如果被夫人看到了,肯定要責怪我沒照顧好你,你先去歇息吧。那位西地的城主還會在莊子裡住上一兩日,你晚些再去找他就是。”

被曲兒這麼一番關心,朱一諾也的確更加疲憊,睡意也是一下令自己眼皮好似千斤重。又調侃了曲兒一番,也就朝自己廂房走去了。

“對了,小王爺,李家小公子這幾日也在府上,要不······”

“早知道了,讓他自個兒掏自個兒褲襠,不見。”

曲兒噗哧一笑,卻盯著琴姬離去的方向,她可是沒聽說仲西侯身邊除了那個紫衣少年,還帶了別人來墨家。

曲兒雖說在墨家地位非凡,但即便自幼長在墨家,與夫人情同母女,她終究還是個侍女。如今的她,雖說不是內侍總管,但也權同總管。

平日裡就是伺候少夫人殷莉日常起居,這不,同往日一般早起去廚房,叫伙伕廚娘準備煜城點心,自己又取了盆溫水,還帶了盒香草先去了殷莉居處。

少夫人殷莉梳洗完畢,今早聽下人說莊主已經出門,夫人依舊閉門不見客。殷莉自也不必去問早,也隨了心意,立馬去醫所看墨茗去了。

到了醫所,那真是哭笑不得,朱一諾竟然沒去自己廂房,硬生生和重傷的墨茗擠在了一張床上。這廝,靴子外袍不脫,就直接霸佔了半張又多些的床,趴在床上,左手搭在墨茗腹部,右手則握拳豎起拇指,那拇指就跟奶嘴一般被不斷吮吸著。

曲兒見了,不由覺得好笑,這

小王爺果真是長不大的小子。

隨後她眉頭一皺,雙手叉腰,正要過去擰朱一諾耳朵,倒是被殷莉攔住了。

曲兒再看,雖說床被佔了大半,但墨茗依舊睡得安心,也就明白了。

“你不是也說了麼,小一諾從小就喜歡黏著茗郎,怕也是徹夜兼程才從金陵趕來,累壞了,就讓他多歇會兒吧。”

曲兒陪著殷莉一邊往外走,一邊哀聲嘆氣,替殷莉委屈,那雙水靈的大眼睛更加顯得無辜,惹人憐。

“少夫人,你看少莊主好不容易從金陵回來,又受了重傷,陪在他身邊的該是您才對啊,這朱一諾,還是這麼不懂人情世故。”

殷莉看著曲兒又跺腳又嘟嘴,不由掩嘴笑了出來,輕輕捏了捏曲兒的臉。這丫頭的確心地善良,又溫柔體貼,或許,也是為了報墨茗撿她回來的恩。

“你這丫頭,就該跟母親大人去說說,給你找戶好人家,把你攆出墨家才好。”

曲兒不樂意了,正要再爭辯什麼,卻聽到一個聲音。

“少夫人倒是起得早。”

循聲看去,是西地城主仲西侯。就他一人,那個穿紫袍的小跟班沒跟尾巴似的在他身後。

殷莉行禮後聲輕恭敬道:“仲城主起得也早。”

“你們墨家人,怎的連枕頭都是用茶葉做餡。說硬不硬,說軟不軟,實在不大習慣。”

曲兒一聽,撲哧笑了出來,不過也是淑女風範,用纖纖小手掩嘴。就聽這是下人又不像下人的墨曲兒聲音俏皮道:“我們墨家莊子裡的枕頭不軟不硬,那就剛剛好嘍,咦,軟硬適中的枕頭仲大俠睡不慣,那仲大俠又是喜歡怎樣的枕頭啊?”

玩笑一問,仲西侯卻是手指摩挲下巴,好似當真仔仔細細回想了一番,聽他道:“最舒服的,自然是孤城主府裡的那個紫竹枕。”

“啊?竹枕啊,又涼又硬,能舒服麼?”

對曲兒這個問題,仲西侯也只是呵呵一笑,這不過是早晨問候之後的閒言幾語。不過既然說起了自己那只紫竹枕,仲西侯也不由摸了摸自己後腦,的確,只有靠著它,才能睡得安穩。

仲西侯穿著一身寬鬆的橙色袍子,腰間懸著那把冰藍色的寶劍,聽雨。他去了墨家掌劍人的書房,準備再去拜會那位老者。

晨起時候花少紅問他,為了一個死了若干年的女人,拿不夜城的安危作為賭注,究竟是為什麼?

仲西侯未作答,或者說,他的確不知該如何作答。

若天下人都同你花少紅這般認為,那也是極好。

再想想,仲西侯竟也笑了,紅紅啊紅紅,若你知曉大風起,獵鷹季,可會為了你這個姓氏,背叛自己?

若目的真如紅紅所言,那的確,為了一個死了若干年的女人,放棄自己一城之主的責任,可當真是該所為,而非不可為?

仲西侯給花少紅講了一個故事,這個故事,是一個醜男人,一個使槍弄笛的醜道人告訴他的。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種鳥,它的翅膀不夠寬不夠長,所以它飛行的時候只能不斷撲扇它的翅膀。雖然它要比別的鳥更加費力得飛行,但它依舊很享受能在天地間翱翔。可是,有一天,它誤中了獵人的陷阱,它的腿被鐵老虎給咬斷了。它就變成了沒有腳的鳥,沒有腳的鳥只能不斷飛不斷飛,永遠沒法停下,因為,它沒有可以讓它停下來的腳。

故事很老套,本該至此結束,可年少的仲西侯卻看到了那個美如天仙的女人,親手縫製了棉墊,系在了一隻沒有腳的白隼肚子上。

白隼撲扇翅膀飛向高空,再暢遊天地之後又回來,由於這只白隼沒了雙腳,所以它只能撲扇翅膀令自己減速,慢慢下降慢慢下降,最後用系了棉墊的肚子著陸。

仲西侯不明白,既然白隼沒了雙腳,它勢必沒法在外邊的世界好好活下去,救它一時,不過是令其多受一時將死的折磨,意義何在?

與人鬥劍回來的仲南燕去了桃塢接他,仲西侯趴在義父背上問,為什麼那個姐姐要救那只白隼?

仲南燕回答,俠義!

花少紅一頭霧水,沒有腳的白隼,和短翅膀的小鳥,不對,是沒有腳又天生短翅膀的小鳥。

這二者除了都是鳥,還有何干係?

花少紅沒問,他自然明白,仲西侯已經做了決定。

再說書房裡頭,仲西侯進去後與老者不過飲了苦茶三兩杯,二人均沉默少語。最後,一卷新增批註的《白雲劍法》自一塵封鐵盒中取出,老者恭恭敬敬交給了仲西侯。

若花少紅在側,他不會去阻止,因為他無法阻止。

若看到老者贈與仲西侯白雲劍法,他會更加好奇,為何墨家會有白雲仙子的劍法存稿。另一方面,侯爺既然需要的是白雲劍法,為何不與縈大哥做交易,卻偏偏要來這墨家。

堂堂西地一城之主,竟然跑來臨城給一江湖山莊當打手,實在有些無法理解。

仲西侯也不會去猜測花少紅會如何想,這小家夥可為了他仲西侯折斷了一支山禽令。

老者飲茶,看著仲西侯。

仲西侯盯著白雲劍術,不知

杯中苦茶早早已涼。

過了午後,金陵小王爺才懶洋洋起床,睜眼看到自己的兄長被自己壓得喘不過氣,也只是給了兄長露出八顆牙齒的咧嘴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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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一諾正準備在床上和墨茗嘮嗑,反倒是墨茗提醒了他,小子劍骨微變,可是九星飛伏有了長進。朱一諾這才恍然,自己該去找仲西侯了,現今的他,不敢說能鬥得過易水寒中中等劍客,但自信怕也能敵上幾十招了,假以時日,或當真有勝之可能。

朱一諾離開了醫館,墨茗自然也就落得清靜。

夜靜時候,他也清楚感受到莫名的劍氣自朱一諾身上不自覺流露。那種劍氣鋒利如鐮刀,又霸道至極。

疾風之勁的風鐮,的確有幾分九星飛伏的味道,可那泰山於前令人窒息的霸道,又是從何而來?

墨茗不知,也不曾遇及。人各有造化,自己也的確不可能護他一生周全,比如,再遇到八斗先生這等人物的時候。

念至此,墨茗也就嘴角微翹,算心安了。

再說朱一諾,離開醫館,也不梳洗,就跟沒心沒肺一般逮住一個家丁就問仲西侯在哪兒。

終於在書房裡找到了仲西侯,毫無禮數,直接推門進入。那個興奮勁,把那位墨家老者也給嚇了一跳。這小兔崽子,一個人瞎樂什麼。

朱一諾畢竟是金陵朱家的子孫,於禮一道也算自幼教授,雖已是興奮難耐,但看到老者,還是先恭恭敬敬彎腰作揖,向老者行禮。

老者擺了擺手,呵呵笑笑,道:“小王爺這日是撿到什麼武林秘籍了?”

朱一諾一聽,立馬從可教晚輩又變成了沒正經的後生,跟猴子一般比劃著,敘述著前因後果,這才發現自己把雙龍寶劍給落在醫館了。

可惜啊可惜,這朱一諾終究是沒有注意到,老者在對他笑,那種笑,卻好似在看故人之子。

“哦,一個狼牙面具的道人麼?小王爺算是走了天大的好運了。”

仲西侯自然也是聽清了前因後果,也明白了為何那日在金陵城,他三流難入的本事能把曲天琴打得憤憤離去。這背後的高人,的確是再適合朱一諾不過了。

這般想想,也不由暗自感慨,小師弟啊小師弟,你當真是個盡心盡責的好兄長。

仲西侯同老者自然明白朱一諾的來意,可這次不等仲西侯起身,卻是老者也站起了身。這老者抖了抖寬鬆的黑袍,又捋了捋被風散亂的頭髮,這次不單是仲西侯,連朱一諾也注意到,自己打小就見的老者,今日氣色,格外之好。

只見老者左手負於後腰,右手雙指成劍,那麼輕輕一揮,斬斷園子裡的一兩根拇指粗細的竹子。又是一系列精妙的氣刃,將這竹子硬生生砍成兩根三尺半的竹棒。

又見這老者手成爪那麼一吸,兩根竹棒已經穩穩握在手中,他將其中一根遞給朱一諾,意思再明白不過。

這雖不是朱一諾跑來的目的,卻也不差,好,今日就讓仲西侯知道自己的長進。

仲西侯看著一黑一白兩個身影在園子裡打成一團,那白影還時不時破罵,這罵,自然不是對人,也不是攻擊性,都是一些“娘希”“太狗了”等等等等。

那黑影今日卻也是為老不尊,每每放水令白影有機可乘,可當真危機將至又每每奇招化險為夷,把白影給氣得當真快要有了殺人的心。

仲西侯讚歎老者千變萬化如水無形的劍法,又對小別不多日卻是劍法大進的朱一諾起了興趣。

縈如歌的手下,的確還是有那麼些深不可測的高手,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如那個亢金龍一般,廢物。

然,仲西侯更加感興趣同不解的,是老者方才那手化成爪的一吸,那可是紅紅的“納雲手”?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朱一諾被累得白袍溼透,已經貼在了皮膚上。他的人,也早已呈大字型躺在地上,伸著舌頭跟條小獵狗一般喘著粗氣。

好小子,都快站不起來了還死命握著那根竹棒。

仲西侯也站起了身,卻是打趣道:“小王爺既然已經累壞了,不如就遣人送回廂房休息,孤也就下山去了。”

仲西侯自然是調侃,也的確,朱一諾不幹了,立馬一個鯉魚打滾,身子筆直,竹棒反握一個請的動作。

仲西侯呵呵笑笑,也未問老者討要竹棒。就見這西地城主也是左手負後腰,右手雙指成劍,好似這樣依舊是太佔便宜,竟還閉上了雙眼。

朱一諾不樂意了,這也太過小瞧自己,還未開口,卻是老者呵呵笑了出來,聽他道:“小王爺,你若擋下仲城主這招,老朽就託人為你打造一把與飛鳶相近的劍,可好?”

朱一諾一聽,啥?飛鳶?飛鳶雖不是什麼名劍,連知無不言名劍譜前三百都排不進,可恰恰飛鳶是一把極其適合快劍手使用的快劍。

一招麼?

朱一諾調整了姿勢,儼然是那招“阡陌臨巒”的預備動作。

可,無奈啊,仲西侯並未打算放水,只見橙袍為風填滿,再見他身子一動。

那一劍刺出,如乘風而行的修者,瀟灑飄逸,又似下山猛虎,勢如山海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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