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木狼坐在枝椏上,他穿著一件道袍,揹著桃木玄武劍,戴著狼牙面具。

天鸞一眾,不過虛名。不知為何,這大半年來奎木狼時常會想起還未面甲身隱,血戮武林的日子。

或是老了,過了那爭強好勝嗜血鬥狠的年紀,偶爾無聊,才會憶起血氣方剛少年郎。

他嚼著米糕再想那位小祖,說來有趣,十五歲的少年明明可以運用仙術痛毆自己,愣是為了所謂的公平僅以凡夫武學對壘。結局自然不必多說,十五歲的少年即便天賦卓絕,百年難遇,可如何能打得贏成名二十年,功體正處巔峰的自己。

奎木狼問縈如歌:“小子,你曉得小道何人麼?”

年少氣盛,被打得傷痕累累,勉強站起來,一個獅子搏兔,準備再幹一架:“管你什麼人,打贏了你,你就得給老子做手下!”

奎木狼竟頭一次有了惜才的念頭,覺得這麼好的一把劍,鋒芒未出,現在折斷太浪費了。經不住這娃娃一連追了自己四個月,死纏爛打,屢戰屢敗,卻是越戰越勇。

奎木狼煩了,只道是哪日自己準備隱姓埋名了,會去找這暮寒樓的小少爺,讓他回去同他師父說已收復這嗜血道人就是。

縈如歌也是心思單純,還真就回山了。

再後來,過了兩年再見少年,那小祖的臉上開始面甲遮掩,或黑木鬼面獠牙或青銅制佛臉獅子吼,他真正天雷誅心發誓追隨他的時候,少年再次摘下面甲。

已經長開的五官,菱角初現的面容這才讓奎木狼恍然大悟,怪不得這娃娃北人南相,剛毅之外異常秀氣俊俏。

少年問嗜血道人:“飲酒乎?”

嗜血道人,劍指一揮,斬斷昔年成名佩劍,挑了一個天狼面甲,自此化名奎木狼,前塵往事已如隔世。

沉浸往昔,突然耳廓微微一動,奎木狼身子輕盈,從這棵樹上躍動到了另一棵樹上。他原本的位置上多了齊齊一排銀針,他自然認得這銀針,這銀針是白影俠盜夭妄的追魂針。

“黑頸鶴?”奎木狼喊出了這名字,他能想到的只有這個人。

“是我。”這人從空中慢慢飄下,他雙臂張開。死盯著奎木,換成以前的名字,黑頸鶴萬萬不敢對他出手,可奎木狼,除了帶了點神話色彩能用以忽悠人外,這名氣當真算不得響亮。

奎木狼也好,亢金龍也罷,他們二十八星宿皆是如此。

“你可是那名喚奎木狼的天鸞殺手?”

“天下聞名的大盜黑頸鶴竟知道老道這般無名小卒,還真算是三生有幸。”

黑頸鶴又掏出了幾根追魂針,他用舌尖舔了舔-他的針,又對著奎木狼:“那麼你,又是否肯說實話。”

“你要聽什麼實話?”

“我曉得你們天鸞一眾是歸那個叫縈如歌的不死之人所管,暮寒樓同金陵王府有何瓜葛我沒興趣。我看你坐在這樹上不動不語一兩個時辰,還一直對著小王爺的房間,可是在打什麼歪念頭?”

奎木狼笑了,他笑這自詡傲世不屑天下的俊子神偷,竟會因此對自己出手。

“那敢問,俊子黑羽又來此何為?”

黑頸鶴的追魂針依舊在手上,奎木狼的笑聲沒停:“你手上的追魂針也別忘了是誰贈與你的。”

“難不成來送追魂針的是你奎木狼?”

“自然不會是我,暗器一類老道並無興趣。贈你這銀針的就是你口中的不死之人。”

“還真是難得,這不死尊者竟然親自來送銀針。”

“老道不過是送個信,告知你那天那夜有那地會有這物罷了。”

黑頸鶴收起了追魂針,

他是個講理的人,畢竟他是玄冥老龜的弟子。

“俊子還不曾回答奎木狼的問題。”

“你可知道這些日月,會有不少人奉命來取金陵小王的人頭?”

奎木狼又坐了下來,坐在枝椏上:“你看著你的小王,我候著那些不知死活的主。”

“那你又為何?”

“你可曉得,我二十八人歸順尊者後,做事不問緣由,只按他的意思。”

很快夜靜,王府盛宴落幕,賓客都各回各家,挨個散了。那俊子黑羽在閒談幾句後,竟也在另一處枝椏躺了下來。

有些犯困,奎木狼打了個哈欠,身子未動,內中運用一套道家走氣之法,剎那精神百倍。那名茶館見過得中年男子同那小王爺一道來的王府,可這夜宴時候那中年男子並沒有出席,說是近來操勞一下子身體不適應,靜養幾日。在這期間,有位青衫公子倒是進了中年男子的屋子,揹著把長刀,此後也未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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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被指派伺候中年男子的侍婢聽到有幸一睹仲西侯風姿的家丁嚼舌,把仲西侯與美姬起舞大堂,十三輕甲侍衛踉蹌出劍等等都加油添醋說得更像鬼神小說。

奎木狼聽得真切,他身側的黑頸鶴也是一般,黑頸鶴疑惑問:“難不成仲西侯百步之內御氣壓制敵手?”

白天時候還飛針奪命,才過了兩三個時辰,竟似已無芥蒂。奎木狼倒也樂道為這不用劍的盜門公子解釋:“劍為百兵之主,易上手,難入髓。有的人生而劍骨,能以氣御劍,但畢竟少數,當今之世尚無人能如此。有些人,修為到了一定境界,雖無御劍之能,但劍氣控劍這等小事也是輕而易舉,像那婢女方才所說,估摸就是這仲西侯用劍氣壓制,封鎖了那十三侍衛的佩劍,使得困鎖劍鞘無法拔出。”

黑頸鶴雖不用劍,但對這等有趣的事也是嘖嘖稱奇。一勁壓制十三劍,雖不敢說實用,但至少表面上也挺威風。

守了一夜愣是不見中年男子出屋,倒是那朱家小王爺進進出出好幾趟,看在茶樓時候,朱一諾對中年男子的恭敬態度,還真是比親爹親媽還要親上幾分敬上幾分。黑頸鶴沒覺得哪裡不對頭,可這奎木狼微微皺眉,聽聞有位青衫公子常年住在王府,可今日卻不曾見到,那位青衫公子去了哪兒?

到了雞鳴時分黑頸鶴離去,很快,亢金龍過來替換奎木狼。

亢金龍要比奎木狼塊頭大上幾分,但論身法,卻要勝過奎木狼。

亢金龍沒佩那兩把一尺出頭的剝皮雙刀,甚至穿了一身明黃色的天師道袍,連金龍面譜也沒戴,顯得頗為隨意。若論穿著,他與奎木狼同為道門中人,但看道袍品級,地位怕要高出奎木狼一大截,但論品性,怕兩人得互換衣袍才是。

奎木狼倒也不願多語,他是第一個跟隨縈如歌的人,亢金龍是什麼時候來的他不知,只知道這傢伙最初的面甲本該是角木蛟,可這不要臉的漢子硬生生以“蛟似龍非龍,龍之下,是以為恥”這樣的藉口從原本佩戴亢金龍面甲的疤臉刀客地方搶奪來了金龍面譜。

那疤臉刀客倒也沒那麼講究,只道是,原先的角木蛟面甲太大,恭敬勞煩多寶閣給重新打造了一張淺灰色的蛟龍面甲。

可是無奈,蛟未成龍而夭。

角木蛟在天鸞一眾出了名的恭謙為善,舊仇來尋死在了想退隱卻沒法脫身的江湖,縈如歌收屍後將之以舊名葬在了天鸞峰,卻沒幾個人去祭奠過這位沒有血性的好好先生。

更有甚者,即便後來再次補充了天鸞眾,對角木蛟這一稱號明著也如瘟神敬畏,不願戴甲,實際上,也都心知肚明看不起這窩囊的貨色。

“府中能人異士無數,

自當小心。”

亢金龍對這等好意卻不領情,白了白眼,在枝繁葉茂的樹上挑了個舒服地整個人躺了下去,以手為枕還準備就這麼睡上一天。奎木狼也不便多說,搖頭嘆氣,回去歇息。

亢金龍這麼做也不是沒有道理,在他看來,縈如歌就是瞎折騰。且不說朱一諾如何如何,只道這是什麼地方?金陵王府,臨城主,也就是大鄴唯一的異姓王的府邸,能進進出出幾隻蚊子蒼蠅?更不提暗殺行刺之類,另一方面,自己的修為,元祖巔峰半步洪荒,他可不信有幾個洪荒,甚至洪荒甲等乙等的高手會沒事幹跑來金陵王府行刺。

一切只道是縈如歌這年輕的尊者瞎胡鬧,不過對於追隨縈如歌這個決定,這七年來亢金龍從無怨言更不提後悔。

如果愣要說遇見奎木狼時候的縈如歌像某個人,說像現在的朱一諾,並不過分,年少不知江湖深淺,撞穿了南牆還不知繞道而行。

那四年後遇到亢金龍的時候,從朱一諾變成了仲西侯,也不過分,年紀輕輕修為已如汪洋大海,下沉千里未達盡頭,而其人,卻深沉內斂不喜張揚。

亢金龍也開始回憶與這馭鬼尊者的相遇,那真的是慘絕人寰啊?對方遇見他沒有太多言語,只問,你願不願意跟著我?亢金龍哪裡會願意,自己可是元祖境界乙等修為,你一個黃毛小兒沒半點武境氣息誰願意鳥你。

對方又說,你如果不願意,那我打得你願意為止。

然後雙方大打出手,叱吒一方十五年的亢金龍硬生生被還未弱冠的紅衣尊者打得鼻青臉腫昏厥過去。醒來後養好了傷,縈如歌又問他願不願意跟隨他,自然依舊是一萬個不願意,不礙事,繼續打。就這麼反反覆覆是六次還是七次,亢金龍服了。

並不是因為亢金龍被打怕了,如果是被打怕了,第三次被打得最慘的時候就會投降認栽,他是自心底服氣。

他也發現了一個小秘密,一個不但天鸞一眾沒有察覺,連縈如歌自己也沒有察覺的小秘密,這個年輕的尊者擁有以戰養戰的戰神體魄。

同樣的,之所以在後來的江湖上多了一個不識趣的小子,那個只要哪家有名劍就上門與人決鬥,贏了拿劍,輸了賠上性命的摧劍主令狐長空。讓縈如歌化名令狐長空挑戰天下各大劍宗,以戰養戰,也是這亢金龍的餿主意。

果不其然,戰神體魄的優異之處盡顯無疑。

亢金龍雖然不用劍,用的是兩把小刀,可對劍術有另外的見解,所以他說的很多東西縈如歌也是真的會去聽會去做。

比如,亢金龍說劍與其它兵刃相比屬於比較特殊,刀以砍為主,槍以刺為主,弓弩射百步,而劍,可揮斬可突刺,練到後頭劍生青芒練出了劍氣,更能百步取人性命,在兵器中也算異端。如果近身肉搏幹不過了,適當時候也可以服軟,以劍氣遠端對敵,算不得作弊。

他還記得,有一次,令狐長空對戰誰來著?

哦,對了,那一次是令狐長空為了一把喚作飛魚靛的細劍同一個名門公子哥對決,那公子哥叫什麼名字他就沒記那麼清楚,是叫藍天翔還是藍天償,是真的沒那麼清楚了。那把飛魚靛算得上上品名劍,但遠無法跨入極品之列,最後也沒被縈如歌收去。

對那個藍家倒黴蛋,這亢金龍的確沒了印象,但有一件事記憶深刻,那也是二十一歲的縈如歌,也就是令狐長空第一次以劍氣殺人。如果不是那個姓藍的公子哥嘴賤,也就不會落得命喪還沒個全屍的下場。

就見一道劍氣射向空中,驚雷陣陣,劍氣恍如上百箭矢落地,“咻咻”襲來。

對,就是這種“咻”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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