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西侯看著這個叫朱諫男的人,這人就是書難口中有用兵之才的人?

若卸去臉上的脂粉,脫去這身衣裳,恐怕就是一面色蒼白身無幾兩肉,手無縛雞之力又弱不禁風的主。然他這樣子看上去神采奕奕,不似人們說的一般,百無一用是書生。

他又看著那個被喚作小雷的忻都奴,這奴隸並沒奴隸的表情,他給人的氣息,更似那不分日夜的護衛,一直守著自己的主人。

“莫見怪,小雷以前的確是忻都奴隸。”

“現在呢?”

那公子笑了笑,這小雷同不夜城的忻都奴一樣,沒有手銬腳鏈,他的臉上有一塊刺青,這刺青上兩道刀疤,想來是他自己劃的。

不知為何,仲西侯越看這忻都人越覺得眼熟,好似若干年前曾經見過。他最後否定了這種猜測,若自己曾經見過,自會邀請他入了自己青犼近衛,更可能列入四百人,或者十三將之中。或許,只因為同是忻都人,這大漢給他的感覺和摩常有那麼些相近的緣故。

“小雷是我金陵王府的護衛,負責小王的出行安危。”

“有這麼一個護衛的確能負責你的安危。”仲西侯沒再多問,轉過身去走開,他聽到那忻都奴的腳步聲,他不緊不慢跟著自己。仲西侯笑了笑,他開始快步,那忻都奴依舊跟著,他又加快,忻都奴依舊在他身後。

這二人上起下落,從街至屋頂,再踩踏樹尖,這忻都奴一直跟的不緊不慢。再一轉身,那忻都奴停了下來,他找不到仲西侯的身影。他握緊了手中的鐵索,他在毫無察覺的情況下被人落下,未曾料到,這西地來的黑炭腳上功夫也不差。

“小雷,你本就贏不了他。”朱諫男慢步走來,那小雷靠到了他身邊。世子該回府了,他是再清楚不過這朱諫男的身體,這麼一個人,卻被安排了這麼一副軀殼。只能說,命運有的時候的確是公平。

“小雷啊,時間看來是趕不上了。”

那忻都奴點了點頭,他不喜歡說話,生於寒城長於忻都的他,討厭自己的口音。朱諫男深吸了口氣,露出笑容,活,總比死要好。

“我們回去吧,看來還真得擺個排場,請這黑麵郎來我金陵王府才行。小雷,若是把他請到了府上,你就去廚房做一些加巴地來,讓這自號通曉中土番邦的不夜城主品嚐一番,忻都的加巴地是怎樣的。”

那小雷又是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唉,你是不是打算在我死之前都不說一句話啊?”

等閆忽德回來的時候,他的獸皮衣服破爛不堪處處可見劍痕,腰間沒有那裝馬奶的皮壺,就連臉上也破了好幾道傷口,血已經結翳。

這蠻子一進屋子就捧起桌上的茶壺不管冷熱直接灌入口中,他渴,他餓,但他總歸是活著的。

“野人你······”

閆忽德瞥了曲天琴一眼,天琴沒敢再說話,仲西侯把桌上的飯菜同馬奶酒推向了閆忽德的方向。

“先吃飯。”

閆忽德放下了茶壺,雙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根本不講究,道:“侯爺小心,金陵王的勢力,臨城是他的,昱城之中大號錢莊米鋪多半也是這金陵王的東西。”

閆忽德說完了,他沒用筷子,也沒吃飯。他用手抓起那整隻燒雞,整隻開始撕咬。他的樣子就同一只三天三夜沒有進食,被驅逐領地的野狼。他餓壞了,但他還活著,沒餓死餓了幾頓那就都不是事。

“侯爺,那不就等於說這金陵王掌管著兩城

百姓生死。”

“天琴,你可知道臨城同昱城,與我不夜城是何關係?”

曲天琴不明白,天下有十二城,臨城是特別的,昱城也是特別的,她長大的不夜城更是特別的。

“十年前四成合圍不夜城,妄圖分我財寶領地,你可知是哪四城?”

天琴聽說過,但她也聽說過,訊息很快就被他們的城主,他面前這個男人給封鎖了。

“我今日告訴你,古薇城、臨城、挽風城同昱城,就是這四城合圍我西地,幾次三番要致我於死地。”仲西侯說出這話的時候沒有表情,聲音冰冷,教人難以分辨他是恨的還是坦然的。

十二城同帝國的關係已經愈發疏遠,然曾有明文,各城不得相互爭鬥。

經歷過十年前戰亂的人總是恨的,聽說過的人總是畏懼的。

“侯爺,你說過野······小梁是十年前才跟隨你的,侯爺十年前來過金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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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我手足者,神佛必誅。”

“侯爺來金陵就是為了殺人?”

仲西侯唇角微微勾起,並不多言,是啊,十年前千里迢迢從不夜城趕來臨城都金陵,就是為了來殺人的。

“那個人叫朱諫膺。”

“朱諫膺?”曲天琴的眼睛瞪大,她確信自己沒有聽錯,侯爺的確是說他千里迢迢從不夜城來金陵要殺的人是一個叫朱諫膺的人。

仲西侯又是笑笑,曲天琴跟著仲西侯的日子不算長,她眼中的仲西侯是高大的,不苟言笑的。他就如同一座會走會動的漢白玉雕塑,讓人能近距離看著,仔細去打量,卻又沒法親近。他的臉上沒有表情,好似戴了一張精緻的面具。

“這個人就是金陵王的大孫子,本是金陵世子。”

“侯爺殺了他?”

仲西侯搖了搖頭,他自不會那麼做。他放了這個人,就因為他放過了這個人,才引來了更大的麻煩。

仲西侯看著閆忽德,他放下了手中的食物,用手背擦著嘴角,燒雞上的油跡反而弄的滿嘴都是。

“侯爺不用避諱,如果沒有侯爺,就不會有今天的閆忽德。那個朱諫膺,除了是金陵王世子,他還經營著一家角鬥場、十家賭場同七家妓院。”

“他不是世子嗎?”

仲西侯笑了笑,總會有人這麼以為,王公貴族理當有享用不盡的財富。仲西侯沒去解釋,人的貪慾教他如何去解釋。

同樣有這番感慨的還有一人,每月月錢剛好一百兩的金陵小王爺,朱一諾。可憐如他,頂著小王爺的頭銜卻沒法和其他金陵紈絝一般一擲千金,從小到大反倒還欠了墨茗八百近千兩的銀子,這小王爺可謂是當得憋屈。

閆忽德繼續道:“他把我不夜城被擄的將士都丟在了角鬥場,讓他們相互殘殺。”

仲西侯救了閆忽德梁,也救了那些活下來的奴隸、俘虜同武夫。

“那那個人呢?”

“傻了。”閆忽德這麼說,那個叫朱諫膺的人傻了,他被一群被他視為豬狗的人包圍著,在對他們的恐懼中為他的罪孽得到了應有的報應。

他被嚇傻了,這麼一位世子,本可以得位執管臨城,然所有的東西都已同他無緣。

“侯爺,既然這樣,那你還······”

“我還來金陵做什麼,對吧?”

曲天琴是這麼認為的,無論對錯,人總是護短的。

“金陵王做事很絕,他的表面文章比誰都做的好。

金陵王的幾個兒子都早於老王爺先行西去,他們留下了三個孫子算是陪伴老人家,長子朱諫膺、次子朱諫男、三子朱一諾。

諫膺是貪婪有野心的,諫男是善良卻有心計的,而那一諾,金陵王不會讓他陷入權利鬥爭。那一日的金陵王沒有表情,把一如此大家弄得那般狼狽,不可饒恕。朱諫膺被他送到了寒山寺成了一白痴和尚,朱諫膺的兩個心腹被他削成了人棍懸屍鬧市。

這種做法,仲西侯做不到,他的師父仲南燕也是做不到。

閆忽德不明白,他不明白為什麼侯爺都只說一半。閆忽德知道的很多,甚至比大統領曲天傲知道的還多。

古薇城、臨城、挽風城、昱城,與其說是十二城的天下,不如說是四城的天下。十九年前帝國的兵變,站在左相身後的勢力,逼死寅帝,追殺太子。一代名將韓無敵一騎當千,為太子出逃斷後,朱雀大道血流成河。

仲西侯也有想法,若是把韓將軍換成他,他可能做到韓將軍所做到的。朱雀大道斬殺甲軍千人,就為了一個忠字。

“天琴,我再考你,要人為忠,先做什麼?”

“力量······”

仲西侯笑了,那閆忽德也笑了。

“我聽說過暮寒樓有一個長老,江湖人號文劍聖,小姑娘,你聽過沒?”

曲天琴怒目對著閆忽德,這野人知道的的確比她多,她沒法辯駁。“文劍聖,本名諸葛丁。通曉天下劍法卻不懂施展,是個文人。”曲天琴是聽人這麼說的,她懷疑,一個文人,一個知文不通武的人怎麼可能通曉天下劍法?“難不成他也曉得舞雩劍法?”

仲西侯笑了出來,曲天琴說對了,這文劍聖的確是知道舞雩劍法。“天琴,仲南燕當年難以參透舞雩劍法的風乎舞雩,你可知道幫他領悟的人是誰?”

“侯爺,你不會是要說幫老城主參透舞雩劍法的就是諸葛丁吧。”

“小姑娘,算你答對了。”

曲天琴知道會是這麼一個答案,而她依舊不願去相信這是真的。

“侯爺,你笑我說力量是讓人忠誠的所在,那麼你說,什麼才能讓人忠誠?”

“教人忠誠,唯先信任。”

“信任?”

等吃過了飯,閆忽德跟著仲西侯去了他昨日才包下的客棧後院,才入西廂,閆忽德再難壓抑,一口濃血吐了出來。又見他身子剎那無力,又硬生生扶牆幾個踉蹌連滾帶摔算是爬到了床上。

而身上那數道傷口也剎那破裂,再度滲血。

仲西侯皺了皺眉,問:“何人?”

躺在床上用左手蓋住眼睛的閆忽德搖了搖頭,緩緩吐納,約摸過了一刻鍾,身子舒服些了這才向仲西侯講述了他離開後的種種。

仲西侯眉頭依舊,那與膚色一般的黑亮眸子射出兩道鋒芒逼人的目光,問:“你確定是縱橫劍術?”

閆忽德極為肯定點了點頭,補充道:“這人顯然還有所隱藏,若真正以死相逼,怕是我怎麼也回不來。”

仲西侯有些納悶,那是誰,奪命殺招最後又放了閆忽德。餘光瞥了眼閆忽德,或,小梁原本就不是那二人目標。

“侯爺,可能告訴閆忽德,我們此行來臨城,您的真正目的!”

仲西侯看著撿了半條命回來,又強撐了近一個時辰的閆忽德梁。不愧為狼王,狠,不單對獵物,對自己也是一般。

“一卷先帝遺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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