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城墨縣,天水山莊。

郡主大人不知為何,心口一疼,竟莫名悲從心頭起。

這悲,不是因為墨茗,也不是因為那不曾真正相見相認的縈如歌。這種悲,無法明說,但又痛徹心扉。

如果實在要形容,那就是自己的魂,丟了一半,難將重複的那種悲。

劍老出行前一再交代,要虎佬護在夫人身側,殷莉同墨曲兒也是陪著郡主大人。

第一個發現她異樣的,是墨曲兒。墨曲兒放下手中女紅,走到郡主大人身後,用手輕撫她後背,給她舒氣。

“夫人,您這是怎麼了,我記著您的月事也不是這幾日啊。”

墨曲兒這丫頭也是關心則亂,竟忘了虎佬還在,說這些女兒家的事,也實在不大妥。

郡主大人畢竟有些年紀,經歷甚多,哪會在意這些。她擺了擺手,示意曲兒不用繼續。

“無妨,或許是這幾日事情太多,有些累著。我休息下酒沒事了,曲兒,你同我過來下。”

墨曲兒應了聲,就扶著郡主大人離開。還在原座的虎佬本來跟隨,但被郡主大人手勢阻止後也就作罷。畢竟這兒是墨家,那些個老怪物雖說不見身影,但應當都在暗處。既然如此,那夫人的安危也就不用太過擔心。

而殷莉則有些不悅,她神色未變,只是一直看著二人離去方向。

“虎佬,可能請您老陪同我去一趟山下。”

虎佬放下手中一本藍皮書,封皮上寫著“大鄴皋月記”。能拿到這等藍皮書的,都是江湖大派。能編撰出這等藍皮書的,自然也就只有天下第一智者,知無不言。

一聽少夫人有事要自己陪同,自然答應,隨後取了兵器,陪同殷莉下山去。

而郡主大人同墨曲兒那,墨曲兒見四下無人,就問出了自己問題,道:“夫人,怎麼不讓少夫人陪您,您還有什麼話要同我說呀?”

看著墨曲兒這古靈精怪的樣子,郡主大人也是心情頓時好了幾分,她用手指刮了刮小丫頭鼻子,道:“你這小花貓,自然是咱娘倆的事。”

墨曲兒對墨家人都分外恭敬,但對於郡主大人也好,墨茗也好,將她視作一家人的言論,都是從不拒絕。

聽到郡主大人這般說,她也是吐吐舌頭,頑皮一笑。

“曲兒,可有想過離開墨家?”

聽到這話,原本嬉皮哈哈的墨曲兒一下變了臉色,小臉憂愁,蹙著眉頭,問:“夫人,你這是要趕我走嗎?我,我以後不會花那麼多錢了的。”

郡主大人一下子被逗樂了,摸著墨曲兒的頭,和藹道:“傻丫頭,你說的這是什麼話呀?我早就拿你當女兒,是你一個勁說自己是茗兒的丫鬟。一個月十兩的月錢,你二兩銀子都用不了,哪裡亂花錢了。”

墨曲兒抬起了頭,一雙大眼水汪汪盯著郡主大人,那樣子像極了可憐的小奶貓。

“那曲兒是做錯了什麼嗎?”

郡主大人忍不住又噗哧笑出了聲,捏了捏墨曲兒的小臉,道:“我的好女兒,你哪有做錯過什麼。是墨家,墨家的劫難還沒結束,茗兒不會走,但你不一樣啊。你也姓墨,是我墨家子女,若墨家躲不過了,你在外頭,也還是能好好生活。你好好活下去,我這個做娘的,才能安心。”

墨曲兒拉著郡主大人的衣袖左右搖擺,撒嬌道:“那,娘,你不要趕曲兒走,好不好,娘。”

聽到墨曲兒喊娘,郡主大人整顆心都快化了。

“可是墨家······”

“曲兒不怕的,曲兒早就該死在外頭了,是少莊主把曲兒撿了回來。曲兒就想一直呆在墨家,娘,好不好嘛。”

面對墨曲兒千年難得的撒嬌,郡主大人終究是敗下陣來,只得退了一步,道:“那若是哪日茗兒要離開墨家了,你也雖他一道走。這樣,你能答應娘嗎?”

墨曲兒聰慧,哪裡聽不出郡主大人話裡的意思,可最後還是小腦袋點了點,算是答應了。

“你同為娘一道過來,為娘有些事情要告訴你,有些事情要交代你。”

墨曲兒見郡主大人答應不趕自己走了,歡快跟隨在她身後走著。

這條路很奇怪,墨曲兒在墨家生活了這麼久也不記得有這樣的路。明明迴廊屋社她都知道,可從未發現,還有這種走法。這是在故意繞圈子,還是另有什麼機關暗格之類?

郡主大人在前邊走,不說話,墨曲兒也就跟在後邊走,也不

說話。

到最後,郡主大人帶墨曲兒去的,竟然是墨家的祠堂。可走來墨家祠堂本不該這麼多魯才是,等進了祠堂,墨曲兒才明白了過來。

郡主大人的確是在繞路,另外,也的確另有玄機。

這裡是墨家祠堂不假,可同樣的,這裡並不是她去了不知多少遍的墨家祠堂。

說相同,因為裝潢佈置別無差別。說不同,因為供奉的牌匾,他一個也不認識。

這祠堂裡沒有一個下人,說乾淨也乾淨,說髒,倒也的確有不少地方沾了灰。

郡主大人取過了三支香,點燃,交給了墨曲兒,隨後自己又點燃了三根。她跪在了拜墊上,舉著香,恭恭敬敬三拜。

墨曲兒也乾脆,直接跪在了郡主大人身側的石板上,也是隨著郡主大人的起伏,恭恭敬敬三拜。

郡主大人起身,墨曲兒也起身,隨後二人將香插進了香爐。

郡主大人對著林立的牌位不由哀嘆,隨後道:“這些,是墨家不曾出現過的列祖列宗。曲兒,你幫為娘將最右側那塊取過來。”

墨曲兒應了聲,將最右側那塊牌位取了過來。

這塊牌位較其他相比,要新一些,說是新,但看著也應該有不少年頭了。等看清楚上頭的字,墨曲兒的眉頭不由皺了起來。

這牌位上頭寫著的,竟是“墨荼”。

墨荼?墨玄荼?

那不是雙莊主墨茗嗎?

她疑惑看著郡主大人,而郡主大人回應她的,是一個肯定的點頭。

知道這丫頭不明白,郡主大人示意她拿著牌位同自己走到了一邊。二人在椅子上坐下,郡主大人接過了牌位,用纖長若白玉青蔥的手指撫過牌位,慢慢開了口。

“這牌位啊,不是茗兒的,是他弟弟,菟兒的。”

“弟弟?”

墨茗的弟弟?

雖說墨曲兒不是自出生就在墨家,可在墨家呆了這般久,莫說別人了,就連墨茗也不曾說過自己還有個弟弟。

莫不是,這是莊主在外頭的私生子,然後喪命,才將牌位放在了這暗面隱匿處的祠堂?可也不對,若是如此,只該有一塊才是,可這兒的牌位,可多了不止一兩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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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墨曲兒去數牌位,一二三四······

等數完了全部,赫然發現數量與明面那祠堂裡的牌位數相差無幾,精準點說,是差了兩塊。

知道這丫頭的眼睛在數牌位數量,郡主大人打算了她,道:“不用數了,這裡的牌位,一共比外頭多兩塊。”

“為什麼呀?還有,這些列祖列宗,怎麼從沒聽說過。”

郡主大人微笑看著墨曲兒,聲音溫柔,道:“這呀,就是為娘要同你說的秘密。你聽過了,就要替你墨茗哥哥守著,但你不能告訴他,明白嗎?”

本該是點頭答應,可墨曲兒卻是搖了搖頭,這可把郡主大人給氣笑了。隨後用手指輕輕在那貓耳朵樣子的髮髻旁敲打了一下,墨曲兒摸著腦袋佯裝疼痛。

“不同你貧了,今天為娘同你說的,你都要記住。如果可以,把秘密爛在肚子裡。”

墨曲兒還是不明白,她問:“娘,既然秘密要爛在肚子裡,那為什麼還要告訴我?”

“因為茗兒沒有做出選擇,如果有一天他發現了這個秘密,那就需要有人告訴他。如果茗兒做出了選擇,無關這個秘密,那曲兒,你要將它爛在肚子裡。”

墨曲兒好似明白的點了點頭,她沒有愚笨去問,為什麼不直接告訴墨茗。

郡主大人又看向了那一眾牌位,隨後道:“這些都是墨家的列祖列宗不假,但是,他們自出生到離去,都還不曾見過這個世界。自然,荼兒除外。”

“啊?”

“你不要急,為娘會一點一點告訴你。”

看著墨曲兒認真的點了點頭,眉頭微蹙,看上去尤為認真,原本壓抑的話題竟也輕鬆了幾分。

“墨家自古有門秘術,喚作陰陽分水術。而墨家也似與這個秘術關係千絲萬縷,每一代都會出生一對雙生子。你父親墨桑不例外,茗兒,也不例外。”

墨曲兒實在不明白,她從不曾聽過墨桑還有雙生兄弟,自然,也沒見過墨茗有雙生兄弟。既然如此,那多出來的兩塊牌匾也就能解釋了。

“那墨荼就是少莊,就是玄荼哥哥的弟弟。那那邊那塊墨槐,就是父親的弟弟,對嗎?”

郡主大人很滿意墨曲

兒的聰慧,點了點頭。對她這般一個孃親一個父親的叫法,也是頗為受用,內心歡喜。

墨茗出生前她就想要個女兒,可當知道墨家秘密後,只能作罷。她多年前就想曲兒喊她孃親,可內中糾纏甚多,終究沒有如願。

“陰陽分水術,是將雙生子的天賦、資質、炁源,還有未來。所以墨家各位先祖,還有你父親,都是人中龍鳳,絕世不二。若他們有意在天下爭名奪利,鮮有人敵。但墨家祖訓要求的,是延續墨家生生不息。所以你明白,為什麼茗兒雖說天資不差,努力不差,可卻達不到你父親那等水準了嗎?”

墨曲兒點了點頭,她明白了過來。

“因為玄荼哥哥只有一個人,而父親,是兩個人。”

對這樣的說法,郡主大人也是不知該如何回應,但這樣的說法,並沒有錯。

“可是,你的墨荼哥哥回來了,他把一般炁源,還有未來,給了茗兒。他把他能給的都給了墨家,但這一切,不能稱作還。”

“墨荼哥哥?”

墨曲兒喃喃念著這個名字,他來過?他是誰?

隨後墨曲兒的眼睛亮了,她第一個想到的是那個人,自然,那個人也的確就是郡主大人口中的墨荼哥哥。

郡主大人也猜到了墨曲兒想到的是誰,點了點頭,道:“對,令狐長空,就是你的墨荼哥哥。或該說,縈如歌就是你的墨荼哥哥。”

“原來縈如歌就是令狐長空,原來,令狐長空就是墨荼哥哥。他把自己的一切給了玄荼哥哥?那他,會死嗎?”

關於墨茗同縈如歌,這本該是郡主大人最不願提及的事。但這個秘密要延續,如要延續,她就必須將一切都告訴那個可以守護這個秘密的人。

這個人本是劍老,但劍老離開了墨家,她只能再尋一人,尋一個信得過的人。那人不會是虎佬,不會是隱匿在墨家躲避天劫的那些高手。那個人,只能是底子乾淨,與他女兒無異的墨曲兒。

為何?

原因說出來可笑,不過信任二字。

“那我,什麼時候該告訴玄荼哥哥?”

“等茗兒的孩子出事,如果未來他的孩子只是一個孩子,那這個秘密無須繼續。如果未來不幸,他的孩子也是一對雙生子,那時,他自己也必將發現端倪。你要將這個秘密告訴他。但是為娘希望,你能勸導他。”

“好。”

墨曲兒沒有拒絕,沒有多問,她只有一個簡單的回答,好。

“來,將牌位放回去。在拜墊下頭有個機關,你按下那個蓮花,裡頭有一個木盒子,取出來。”

墨曲兒照做,放回了牌位,有自拜墊下頭機關裡拿出了一個沾滿灰塵的木盒子。

拿過來,又按郡主大人意思開啟了木盒子,在那裡頭,就只躺了一本有些陳舊的書。

那書上赫然寫著“陰陽分水術”。

“今日起,為娘會教導你這門秘術,但為娘希望,它永遠沒有用到的一天。”

“那我不去修習,或者我們索性把它燒了,那不就永遠沒有用到的一天了麼?”

郡主大人也只能無奈笑笑,撫著這小奶貓的腦袋,道:“若只是如此,那再茗兒未出生前,為娘就這般做了。”

“那,是還有別的原因?”

郡主大人點了點頭,神情又有些悲哀,道:“除了你的墨茗哥哥同墨荼哥哥,墨家先輩也有想過讓雙生子共生的,但這些孩子,不到足月,都會夭折。唯有捨棄一個,化為另一個花開的肥料,才能延續生命。”

“所以,玄荼哥哥和墨荼哥哥能都安然活著,就是墨家祖上眷顧?”

墨家祖上眷顧?這等牽連子數十代的詛咒,到了她孩子這一代萬幸沒有出現,是祖上眷顧麼?

“為娘已經做出一次背棄祖訓的事了,為娘最希望的,是祖訓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墨曲兒點了點頭,可那水汪汪的大眼之中又流露出些許擔憂,猶豫幾隙,還是開了口,道:“如果,如果以後墨家的後人只擁有了一個人的天資,那是不是像父親那樣的人物就不會再存在了?那······”

郡主大人何曾沒有但有過,她卻笑了笑,道:“王朝更替也是年月問題,更不提我們墨家這樣一個小小家族。若是墨家後人不自強不息,縱然天資卓絕,也是無用。可若,茗兒也好,荼兒也好,他們的後人一個個都認為人定勝天,那這祖訓,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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