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有人目擊,讓辦公室的氣氛陡然降到了冰點。

周瑾有些慌神,但這絲慌亂很快便消散掉,轉而笑了:“庫房失火有人目擊,這是好事啊。”

好事?

還沒等週四通搞明白,就聽到周瑾繼續說道。

“既然有人知道意外失火的原因,那方便咱們山東接下來徹查隱患,加強安全生產管理,這不是好事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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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四通沉默了。

好一口伶牙俐齒,好一番顛倒黑白。

看著自己沉默的侄子,周瑾繼續說道:“接下來,省裡正要成立安全專項組,全面督查各廠的安全情況,清除安全隱患,既然有人看到,那就找出來聘為咱們的安全員,陪專項組一道檢查,也算人盡其才物盡其用了。”

這句話單聽沒有任何問題,但拆開了聽,週四通已經捕捉到了自己叔父話中的兩個重點。

把人找出來,清楚安全隱患!

“人重傷,還在醫館救治。”

這一下,周瑾的臉上神情更輕鬆了。

“你說的,是林三吧。”

週四通先是詫異,而後恍然,唐賽兒既然去報過案,那這事,必瞞不過周瑾。

“人都燒成那樣子了,問過大夫,醫藥罔效,全憑一口氣吊著,救不回來的。”

擺擺手,而後周瑾又扼腕嘆息:“倉庫意外失火,林三不畏火險,不避火情,沒有第一時間逃離,而是四處奔跑喚醒睡夢中的工人,為廣大工人爭取到最佳的逃生時間,自己卻重度燒傷,如今更是奄奄一息,天妒英雄啊。

我已經指示醫館了,全力救治,若實在無力回天,也要讓英雄走的安詳些,少卻點痛苦,至於喪葬和撫卹,這筆錢都不用你出,我會以布政使司衙門的名義將其追為英烈,厚發撫卹的同時提請中央,他的遺孀幼子,都會得到妥善安頓的。”

周瑾說的風輕雲淡,但週四通實在聽不下去了,他怒了,拍了桌子。

“一個普通的工人,遇到了險情尚且知道救人,為什麼,為什麼你們這些做官的,卻任由火龍肆虐。”

這一刻,周瑾的眉頭皺了起來:“你這說的什麼話,此番意外,我們做父母官的一樣痛心,百姓亦是我們的心頭肉,死傷慘重,我比那林三更難過十倍,前幾日聞聽此信的時候,我可是險些痛斷肝腸。

四通,你是四通倉庫和四通商會的掌櫃,你的工廠出了那麼嚴重的安全事故,如果不是我據理力爭,不是因為你人在北京,你早都被按察司抓起來了你知道嗎!”

斥罷了,周瑾又平靜下來,抬手:“不該你操心的事不用你操心,抓緊把稅務司的手續補齊了,款繳了,我帶你去把死傷家屬的撫卹款什麼的處理掉,等一切事畢,你就可以回北京了。”

從周瑾的神態語氣中,週四通能夠感受到一種自信和輕鬆,說明在這件事情上,山東是有能力抹平,且不會被中央知悉的。

是啊,區區三十萬噸糧,對中央來說算什麼。

稅部甚至都沒有派人下來,只是書面敦促了一下,讓山東當局抓緊將等價的稅銀押送入庫便可,這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意外。

也只會是意外。

最重要的,這件事知情人很少,想要尋找到線索的突破口都不是那麼容易。

沉默了許久,週四通起身打算離開,轉身之前又問了一句:“叔父,您說為什麼這麼多官員明明都衣食無憂了,還要伸手去貪呢。”

“你也衣食無憂了,為什麼還索取無度的想要繼續賺錢呢?”

對這個問題,周瑾話題一轉,反而問起了週四通:“一個服裝廠的工人,一天可以創造的經濟價值有四百到六百,但是到他們手裡的工錢,只有六七十,工廠主佔去了很大一部分,他們也都衣食無憂了,卻還惦記著工人那微不足道的工錢,恨不得榨取的一乾二淨。”

人心無度啊。

對於周瑾的狡辯,週四通氣急而笑:“這能一樣嗎,同樣是收攏財富,一種合法的生意,一種是違法的貪墨。”

“呵。”

周瑾輕蔑的笑了一聲:“合法、不合法?四通啊,你是個大商人,事業已經做得很大了,為什麼還會有這麼幼稚的淺見呢。

工廠主剝削勞工者,榨乾他們的血汗,其他的商人呢則在造就所謂的經濟繁榮,導致一個工人一輩子的勞動,也僅僅是勉強生活,連病都不敢生。

他們倒是合法,合法的建立在無數人的血汗上,跟這些殺人不見血的資本比,我倒是感覺貪官也沒那麼壞,起碼貪官主要侵害的,還是商人的利益。”

這大概是每一個貪官的真實寫照了。

他們總會有滿嘴的歪理邪說來為自己洗脫罪責,讓自己的負罪感不會那麼沉重,也讓自己的貪腐變得心安理得。

週四通怔怔的看著周瑾,雙目中全是痛苦和擔心。

他真的很怕哪天東窗事發,自己的叔父走上刑場,被一顆子彈或一把鬼頭刀帶走生命。

沉默的氣氛被一陣敲門聲打破,周瑾換了一副威嚴的表情,沉聲道。

“進來。”

門被推開,卻是徐馳走了進來。

“周參政在呢,四通,你的手續我給你補好了,你等有時間把錢轉到我們稅政司就成。”

“那就快去辦吧。”

都沒等週四通開口,周瑾先說了起來:“抓緊把這事辦完,回頭我帶你去藩臺那商量一下這些死傷工人的善後撫卹問題,咱們一件一件來,別急也別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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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週四通不動,周瑾蹙了下眉頭:“還愣著幹什麼,去啊。”

“是,叔父。”

週四通沒轍,只好告辭離開,將辦公室留給了周瑾和徐馳。

“參政,我看四通這狀態,不會出什麼事吧。”

徐馳守在門口,直到週四通的背影消失不見,便將門關上,回頭看向周瑾嘀咕了一句:“我總覺得有些不踏實。”

“能有什麼不踏實的。”

周瑾笑了一聲,招手示意徐馳落座:“藩臺馬上又要去北京了,咱們得抓緊把這事辦好。”

“去北京?”

徐馳愕然:“怎麼了?”

“還不是工廠失火的案子。”周瑾解釋道:“死傷不少,內閣要約談咱們山東,說直接點,就是讓藩臺去北京挨訓,所以在藩臺北上之前,咱們趕緊把工人的安撫問題做好,也好讓藩臺去到北京之後面上有些光。”

“下官明白了。”

“嗯,這事也得抓緊。”周瑾說著抓緊,但看得出來,他一點都不緊張:“你也知道,咱們頭上這位許閣老可是個狠人,萬一趕著心氣不順,說不準咱們山東就來個從上擼到下。”

如此一場安全事故,在周瑾的安排下,處理的有條不紊,似乎一陣風吹過。

一切都會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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