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一中和節,大朝會。

朱允炆的屁股還沒有坐熱,禮部尚書王謙就站了出來。

“陛下納妃的日子禮部已經會同欽天監選定好,一應章程禮法具悉陳表,奏請陛下過目。”

選秀的事,禮部和御前司跟太后、馬恩慧商量的終稿是將最後一批入圍的全部納進宮,人數足足有二十多,朱允炆哪裡能願意,多人運動這種事,他的身體可吃不消,更何況,他的工作量也比那誰要多的多。

再怎麼擠,也不可能擠出雨露均沾的時間來。

於是,抱著絕不委於賊手的態度,朱允炆帶著雙喜,主僕二人藉著御前司送吃食、雜物的幌子偷摸遛了出去,把這群來自全國各地的姑娘都瞅了一遍,最終朱允炆硃筆御批定下了三個看起來最順眼的,名單也就加了印被御前司送進了禮部。

王謙一看就知道肯定是皇帝違背了禮法,不過他為人謹慎老實,這種事情上直接裝起了瞎子啞巴,對外只說是落選的人對禮部的禮儀大考不過關。

鍋是怎麼都不可能甩到皇帝腦袋上的。

奏本朱允炆是懶得看的,怎麼做自然有人安排,他只需要走一個流程然後想洞房就去洞房,不想洞房該幹啥幹啥去。

所以奏本被他直接扔到了御案上:“這些事卿家安排就行,朕自放心的下。”

說罷,龍目掃過朝堂。

“諸位卿家還有本奏嗎?”

話音方落,就有一人站了出來。

“臣有本奏!”

站出來的人是六科給事中,一個歲數不大的年輕人,此時就像一隻待戰的公雞般:“臣彈劾大學士方孝孺!”

嚯!

不言則以,一言驚人啊。

朝堂頓時譁然,連朱允炆都來了興趣。

方孝孺可是個真真的正人君子,不貪財不好色,他有什麼好彈劾的地方?

“為何彈劾?所謂何事卿家且說來聽聽。”

瞥了一眼面色難看的方孝孺,朱允炆便是來了興趣。

這言官也不管自己此時正處於萬眾矚目的狀態下,提氣喝道:“上月二十,求是報第三期刊文發行,方孝孺方閣老在報刊之上大放厥詞,公然質疑陛下之豐功偉績,然臣遍覽之下,發現方閣老之言皆無中生有、斷章取義之言,故此心中著實不忿,今日金殿之上欲與方閣老對質一二,如方閣老無法自圓其說,請陛下治其欺君之罪!狂妄之罪!”

這言官一段滔滔不絕下來,慢說滿朝文武,就連朱允炆都樂了起來。

欺君之罪?狂妄之罪?

這兩頂帽子扣的可真嚴實啊。

看熱鬧之餘,朱允炆也不禁想起自己剛登基那陣,這群言官可是沒少憋著心思想找自己這個皇帝的麻煩,現在看來,未必是這群言官真有這麼大的膽子,他們純粹是背後有人推出來來試探他這個新帝的脾氣、城府罷了。

現在這些玩政治的好手紛紛敗下陣來,這群言官就暴露了他們的秉性,左右無非利益二字,人到底還是唯上的啊。

連這群言官尚且如此,底層的士子百姓,現在又該為了方孝孺這篇文章,吵成了什麼樣子?

“方閣老。”

心裡想著,朱允炆可就把目光移向了方孝孺。

“卿需要自辯否?”

文人打擂這種事,方孝孺怎麼也不可能任由一個言官在自己頭上拉屎撒尿,當下也是氣不可遏的站出來。

“臣今日就斗膽在金殿與這位同僚對質一二。”

堂堂一個內閣大學士,跟一個言官要在奉天殿吵架?

文武百官都醒了困,興致勃勃的看起熱鬧來。

這種稀奇的事,可是多少年都未必出過一回啊。

那言官也是膽大,什麼閣老不閣老的根本不被他放在眼裡,見方孝孺接下了擂,便徑直開口質問道。

“方閣老,自古以來,可有帝王威服北夷,雄吞草原者?”

“自是沒有。”

事實勝於雄辯,這種事方孝孺連想都沒想就應了下來。

漢武帝北伐匈奴,左右無非是把匈奴打得一分為二,一部西逃一部內附,等漢軍迴轉,草原上又誕生了新的統治種族,後來匈奴更是打了回來,弄得草原上一度匈奴、鮮卑、烏桓三族並立。

“方閣老,自古以來,可有帝王平勘南蠻,雄吞七國者?”

“也沒有。”

文成公主入藏,就這一個典故,怎麼都洗不白大唐。甭管文成公主是不是李唐宗室,和親這種事既然存在,就說明大唐幾百年從未在西南有過建樹。

“既然此兩者皆無,一句遠邁漢唐緣何說不得!”

言官來了鬥志,亢奮的鬚髮皆張,直視方孝孺,怒道。

“下官且再問方閣老,歷朝歷代,可有如我大明這般輕徭薄役,屢免糧稅之國。”

輕徭薄役和田稅,是衡量一個王朝是否愛民的重要指標,而很顯然,在這兩點上,太祖皇帝給朱允炆留了一個很好的榜樣。

明初糧稅有多低?

大家可以參考一下糧長制。

工部尚書嚴震直當年就是浙江大戶,以富戶身份任糧長,後得到舉薦入朝為官。

何謂糧長制?

即地方各省府春收、秋收之後的押運損耗由糧長的家庭來補損。

比如省府的官員至南京領勘合(土地丈量的登記冊)至地方丈量田畝,假設浙江一省田畝為八十萬頃,即八千萬畝田,以一畝地收糧兩石記,即一億六千萬石糧食,國家按照二十稅一或的標準徵收,浙江應繳糧稅八百萬石。

但是呢,這種丈量的方式是粗糙的,也就是橫直豎長的量法,邊邊角角自然會有缺失。而且很多農民的田產不足畝數,只有六畝四分田,那便只按照六畝地收糧來交稅。

等到浙江押糧入南京或者充官倉的時候,合計入庫可能只有六七百萬石,那麼這一部分的虧損,就要由糧長來承擔。

也就是所謂的‘劫富濟貧’。

太祖皇帝是最最底層的出身,對於民間的疾苦心裡都是有數的,所以就跟胡惟庸合計出了這麼一個奇葩的制度出來。

很顯然,這種制度是很不合理更是不合法的,是一種由朝廷出面的官方剝削富戶的行為,對於天下各省府的富戶是極其不公平的褫奪。但是卻恰恰體現了太祖皇帝對基層貧農的愛民之心。

得益於這個制度,使得貧下中農可以活得很好,年年都有不少的存糧,即使遭遇到災情也不用擔心凍餓而亡。

而那些家中田畝數較大的地主卻苦不堪言,當然他們還是捏著鼻子認下來了,因為不認的都被殺了。

不然朱允炆登基之後的那上百萬畝皇產哪裡來的?

省有糧長,府有糧長。

省府兩級的糧長制度從根本上,保證了大明立國之後普通百姓的生存不會出現大規模因災禍餓死的現象。

透過壓榨剝削大戶的家產來在每一年反哺普通百姓,這也是為什麼洪武朝會出現空印案、郭桓案這兩起大規模貪腐勾結大案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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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是地方富戶和地方府縣衙門勾結一起,企圖避稅的一種行為罷了。

嗯,最後大家死的老慘了。

除了糧長制度以外,太祖還有一個很好的習慣,那就是無論哪裡遭了災,太祖第一件事就是免稅。

蘇州如果有三個縣遭水災,那就免蘇州府全府的稅,鼓勵蘇州地方的富商與官府一起賑濟災民,並且與官倉一起出面平抑糧價。

這也是洪武年丁口得到大規模繁衍、國力迅速恢復的主要原因。

以國家和地方合力,來保證國家的基本盤民生不受到太大的災情危害。

僅這一條規矩,胡惟庸這個丞相,稱得上一句千古賢相!

而這條祖制,朱棣登基之後也是繼續施行,所以即使是在沒有高產作物的年代,大明愣是繁衍到了兩億多人口,後來小冰河時期,這條祖制就作廢了。

朝廷賑災不起、地方也賑災不起。

加上大量的分封藩王,直接導致餓殍之數,足有上千萬之巨!

言官以此說事,方孝孺頓時啞口無言。

“自是從未有過。”

見方孝孺被自己駁斥的無話可說,這言官便是亢奮至極,以手指方孝孺,厲喝。

“論及愛民憐農,歷朝歷代未有出我大明之右者,既如此,一句治隆唐宋緣何擔不得!

蘇州學子許不忌之言,確鑿有理,並無誇口之事,而你方閣老卻視而不見,僅以個人偏見而出言駁斥。

駁斥之語更是避重就輕,僅以西域不毛之地微末寸功、開元鼎盛大世之丁口歲入等以偏概全,簡直荒謬絕倫!

玄宗之開元,承了幾代之餘蔭?我大明建文才幾年!你以點概面,偏頗無理,這就是你一個大學士、一個士林大儒應該有的眼界和覺悟嗎!你真是狂妄無知,你這是欺君!”

說完,這言官便俯首而拜,慷慨激昂的看著朱允炆。

“方閣老蠻橫無理,狂妄無知,此言傷及天下百姓之心,汙了陛下聖顏,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連不殺不足以平民憤這種話都出來了?

我敲裡嗎!

方孝孺登時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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