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裡陳設粗看未改,薛凌並不詫異。便是逸白來過,以那人身份,當有自知之明不會亦亂動。

且他知道院子外有人看著,即使留個什麼紙條內的東西,也該放在房裡隱秘處。至於在院門加了把鎖,估計是實在瞧不下去了。

目前裡頭並無動靜,想是人不在。來都來了,至少得等到晚間。薛凌沒急著進屋,路過院中時,慣例打了桶水提到簷下,這才進屋取了茶壺和一隻碗過來沖洗乾淨,方切實在屋裡站定。

顯眼處都被摸了一遍,她曾對逸白說過院外的人不會進來,還能防個狗啥的。若是逸白留了書信紙條之類的東西,必定就在自己屋裡。

只一番折騰下來,什麼也沒瞧著。扯了張椅子在桌邊坐下,薛凌倒了碗涼水飲盡,暗忱逸白絕對回來過,江府那些蠢狗除了乾站著其他啥也不會幹,再找不出人給門掛把鎖了。

另來底下人辦事,一點一滴都喜歡向主家彙報。普通人家遷宅安居是大事,於薛凌來講,她買個宅子就出趟門的功夫,自是想著逸白已經辦妥了此事。

他來過薛宅沒等到自己,又沒遣人去江府求見,應該會留點筆跡紙條之類提醒自己去何處尋他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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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下惦記,坐了片刻又起來往桌沿床腳等偏僻處細細搜查,仍是一無所獲。蹭的一身灰不算,別的雞零狗碎亦被翻出來不少。

例如,石亓那袍子,不過這東西她往日不上心,現也懶得看,隨手又扔了回去。另一件,卻是薛弋寒的半幅畫像。

自從陳王府卷了收起來,防人耳目,少有拆開過。時移事遷,竟到了再也不想拆開的地步,以至於前幾日去決定了要去江府長住,她甚至都沒帶著這東西。

這會重新拿在手上,仍如燙手山芋,可盯著畫軸瞧了許久,早間薛璃捏著那枚金印的樣子躍到了眼前。

那是...在平城喊了她十幾年大哥的臉啊。

若非那張臉,這畫卷大抵還是如那件袍子一般,被撿出來又毫不猶豫的丟回角落。可那張臉一出現在自己面前,十幾年的血緣恩情,好壞皆是糾葛,哪能說句了斷,就能真斷的一干而淨。

何況她飄零已久,更渴求歸鄉,即使是遙遠天際裡的一點微光,亦成心頭念念星火。

薛凌握著那畫卷又坐了良久,竟心虛一般瞧了瞧四處,確認無人才緩緩開啟。

工筆斜描,紙上千古,畫裡薛弋寒絲毫未改。只一眼,就忙不迭的合上,半晌又徐徐開啟。

你看,那些人前叫囂的恨,在無聲處,其實都是不能開口的思念。

她又開始難以自拔的去想平城,就好像曾經說過的許多再不做的事,實際都在一而再再而三的於生命裡重複。

只是這次的記憶裡,平城不再是白雪青磚的故居,而成了烈焰焦煙的火海。

她想三年前從明縣逃出生天後,原本,是要回平城的。不知是怎的走到了今日地步,平城沒了。

悔怒委屈百感襲上心頭,她瞧兩眼又避開,避開又忍不住去瞧兩眼,想著這半年來奔波流離,怪天怪地怪薛弋寒,世間人人怪得。

可也......不全怪她阿爹。

就連江玉楓的荊軻樊將之說都開始有了點道理,世人那麼多情非得已,實屬無奈。若是阿爹還活著,她頂多走遠些,等他來哄兩句,就罷了。

也不是非得......非得如何。

情緒稍緩後,薛凌紅著眼眶依了原樣徐徐將畫卷起,打算臨走帶著,拿去交與薛璃。

至少擱在那病秧子手裡,會比自己儲存的好些。就怕江府忌諱,得連著那金印一道兒提提,交代他藏的緊實些。

絹布越收越短,薛凌忽覺稍許不對,這畫軸在手裡,超出了它應有的分量。防止自己的感覺出錯,徹底收完之後,整個放手掌上掂了掂。

幾乎是畫卷扔到桌面上的同時,恩怨也滑了出來。她不是大街上稱糖的,本不該如此敏感。但因習武之故,手上常年拿著銅鐵金等物,免不了熟悉這些材質其重幾何。

而畫軸這東西,蘇木,玉石,牛角材質皆不算得稀奇。然重物容易損傷畫卷,是若整根畫軸皆用金玉等物,實是本末倒置,牛嚼牡丹。

真正的大家,皆用檀香木為軸,此物輕,且有奇香,既能防潮,又能闢蠹。珠玉寶石之物,則綴於軸頭,憑添富貴,也免傷根本,兩全其美。

魏熠這幅畫既是皇帝賞下來的,自然物盡其功,盡善盡美。整根寸餘粗雞血紫檀為軸,拳頭大小的棗皮白玉雕了狻猊分坐兩頭。

狻猊有百獸率從之意,恰和紙上皇帝春獵,想來當初畫成,應該是梁成帝的心頭愛物。

薛凌不知東西是怎麼落到了魏熠手裡,但是人家父慈子孝與她八竿子打不著。

在陳王府時,她拿著這畫不覺有異。是因為那倆白玉狻猊綴著,沉些理所當然。

可畫被她一分為二,畫軸也被平意一分兩半,狻猊只餘其一。按理來說,現在拿手裡,應該有軸頭那一邊重,另一邊輕才對。然她掂量著,分明不是如此。

雞血紫檀極名貴,價值與白玉不遑多讓,可那是價值。木料取的就是其輕,斷不會有墜垂之感,豈能在重量上跟一塊石頭相提並論?

僅剩的緬懷瞬間收起,薛凌拿過桌上茶壺再次出門佯裝打水,極仔細的審視了一下四周,確認院裡無人,這才回到屋裡,關門並上了門栓。

她從未如此謹慎過,那畫卷究竟有什麼古怪不得而知,但梁成帝與魏熠兩人經手的東西,必然毫釐泰山。

窗紗也放了下來,恐傷了畫,薛凌先小心將紙張從卷軸揭了下來,收到一邊。再拿著那截檀木掌間輕敲兩下,更加確定裡頭必然有東西。

玉狻猊是用金箔作連線,鑲裹在檀木上的,恐裡頭也有機巧,她沒如往日切了了事,而是憑藉劍尖一點一滴撬了下來。

再看畫軸截面處,仍無破綻,紋理和外表並無二致。手指摸上去亦無刺手毛糙處,說明並不是後期匆匆造就,而是經過精心打磨。

到了這一步仍不得其解,薛凌別無它法,只能拿恩怨從頂部開削,防著損壞裡面東西,她削的極薄。

直削了約莫寸長,才隱見裡頭中空。舉到高處眯眼往裡望去,文字樣的金光交錯,像黑暗裡佝僂蠅蟲。

是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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