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一如既往的熱鬧,薛凌在車廂裡盯了良久齊清猗的小腹。那裡已經頗有些凸起,若是像閨閣女兒一樣緊束腰身,只怕外人一見就要疑心。好在婦人服飾寬泛些,站起來還瞧不出個究竟。

齊清猗也看到薛凌眼神,但不知道能說點啥,只把手慢慢移到小腹上放著。兩人雖相對無言,心裡頭想的,大抵差不多。那就是孩子一事,瞞不了幾天了。

路上安靜,齊王府裡卻急躁躁的。兩人剛進了門,魏忠擦著汗跑過來道:“夫人您可回了,王爺自您走了就把自己關書房,也不讓小的們進去,這都兩日沒吃喝了”。又衝著薛凌躬身道:“三小姐安。”

如今薛凌被聖上下旨賜婚國公府的事兒傳遍了京中,他魏忠當然也聽說了。這可真的是麻雀變了鳳凰,他暗自慶幸前段時間也沒太過為難這位破落戶。

齊清猗一聽陳王有異,驚呼一聲:“怎會這樣”?然後連自己有孕都忘了,朝著自己院走的飛快。

薛凌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魏忠,跟了上去。她要追上齊清猗自然容易的很,看後頭沒下人跟上來,便跟齊清猗交代道:“我先去看看,你注意肚子。”

院裡靜悄悄的,薛凌三步並著兩步到了魏熠書房,感覺房裡連絲活氣兒都沒,情急直接把門踹開了,一股異樣的味道撲面而來。

裡頭傳來的聲音尖厲帶著顫抖:“誰,不許進來,不許進來。”

人還活著,就是怪怪的。薛凌猶豫了一下,站門口等了片刻,齊清猗到了才一起進的門。

齊清猗放慢腳步邊走邊喊:“王爺?發生了何事?”

薛凌看見他踹到的輪椅還在房中央,魏熠卻沒坐在上面。

有聲音從角落裡的桌子底下傳出來:“清猗,是你嗎?你回來了嗎?”

“王爺,你怎麼了?”齊清猗循著聲音走。

薛凌恐有詐,滑出平意先行近到桌子前,“嗤啦”一聲,桌子裂成兩半。底下是抱著頭,滿身汙穢的魏熠。

察覺到自己身上的遮擋物沒了,魏熠狂喜的抬起頭來:“清猗”。喊了一聲才發現是薛凌。

瞬時面容扭曲著拼命往後退,嘴裡不停的狂喊:“怎麼是你,怎麼是你?”

“王爺,你怎麼了,你怎麼了?”齊清猗衝上來,也看到了魏熠神思不正常。顧不得他身上異物,一把抱在懷裡不停的安慰著。

薛凌閃身挑開窗戶,讓屋裡味道散去,順便看了一圈外頭情況。才回到兩人身邊,站著不說話。

魏熠在地上仍抖個不停,看薛凌站過來,與她對視了幾秒。突然就重重的把齊清猗扯倒在地。

薛凌手疾眼快,拉了一把才沒讓齊清猗肚子撞上剛剛倒下去的桌子腳。再看魏熠,眼睛裡已經有了狠色。

魏熠卻好像渾然不覺自己剛剛做了什麼,齊清猗被他拉的坐在地上,這會兩人一般高。魏熠扶著齊清猗的肩頭道:“清猗,我們不要了,我們不要這個孩子了吧,我們不要他。我們走,我們走的遠遠的,我們以後還會有好多孩子,我們先不要這個。”

他說的語無倫次,說的淚如雨下。說的顧不得還有外人在場,只拼命搖晃著齊清猗的身子喊“清猗,我們不要這個孩子了”。他在這個屋子裡困了兩日,從剛開始僅僅有些煩躁,到最後心如死灰。人能在黑暗裡想些什麼?當然是想那些扭曲如蛆蟲的惡念。

想一條,心便被啃上一口,到最後千瘡百孔。他癱坐在桌子底下,卻止不住的想自己在龍椅上,甚至於要把手臂咬的鮮血淋漓,才能堵住那個聲音,不讓它從嘴裡跑出來。

可他嘴裡沒說,耳朵卻被灌滿,這屋子的邊邊角角都迴盪著“爾乃天命所授,天命所授”。

天命啊,凡所違者,當死。普天之下,率土之濱,凡違魏熠者,當死。

可他們為什麼都活的好好的,反而是他這個天命所授的人,要腐爛在這間屋子裡了?

齊清猗被魏熠的話震驚到麻木,轉而是不可置信。自魏熠癱瘓,兩人少有房事,對外都說王爺不能人道了。這個孩子如同恩賜,她為了保下來命都可以不要。為什麼夫君突然成了這樣?

等她反應過來,飛快的把魏熠的手扯下來,站起來躲到薛凌身後,輕聲問“為什麼,為什麼,王爺?”。就好像魏熠已經下手傷害她的孩子了一樣。

薛凌捏了捏手腕,摸不太透狀況,她一直未關注過魏熠,自然也不知道魏熠是真的失去了行動能力,無法獨自上輪椅,還以為是那天自己刺激到這癱子哪裡了。

為什麼?魏熠被齊清猗甩開,手還在空中停留了片刻。他總不能說這兩日自己違背了幼時誓言,他不想要國泰民安了。他殺了魏塱,他坐到金鑾殿上去,他讓這梁國上下血流成河。

他前一日還畏懼於無邊陰霾,可漸漸的,竟希望太陽永遠不要再照耀到自己了,他厭惡這場臆想,可又沉迷於臆想無法自拔。

偏偏,這屋裡怎麼又亮了?原來那些都是一場夢,梁還好好的,君聖民安。而他魏熠,還是那個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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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見了眼前的薛凌,夢撞進了現實裡,是這個人,是這個人蠱惑了自己,挾持了自己的兒子,一手挑起天下大亂。

他不能見著這件事發生。

魏熠指著薛凌:“清猗,你過來,你不要信她。她要毀了我們的孩子,毀了梁國上下。”

薛凌聽他如此說,笑著走到了牆邊倚著看窗外,懶得說話。得虧這院裡是常年沒人走動,不然老早就玩完了。

齊清猗看了看魏熠,又看著薛凌,她不知道信誰,覺得六神無主,只顧著抽噎。

薛凌瞧了一會,確定是沒人來。道:“趕緊收拾了再廢話”。說完先出了門,守在外頭。

一會齊清猗又出來道:“我扶不起王爺,他又不肯喚下人來。”

薛凌沒好氣的甩了甩手,想著這狗還不如死了算了,反正蘇夫人是想他死的。

可惜她這會進去,魏熠情緒已經平復下來了,直愣愣的看著她問:“薛凌,你想做什麼。”

薛凌看了看他身上,好歹上身還算乾淨,先把輪椅拖過來,又把他扶了上去,沒好氣道:“做什麼,保你兒子啊。”

“我不信,我不信你就為保住清猗,你想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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