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諮在瑞聖莊鍛鐵作坊開爐的時候趕過來,八成是為了鍛鐵作坊鐵料的問題。

鹽鐵一直是官營。

李諮掌管的三司,管理的就是鹽鐵。

瑞聖莊上的鍛鐵作坊,避開了三司,大煉鋼鐵,李諮必然會過來過問。

寇季早有所料。

慕崇、錢樂二人見到了李諮,臉色都不太好看。

慕崇捧著肚子,對身旁的寇季苦著臉道:“李三司怕是衝著鍛鐵作坊來的……”

錢樂苦著一張胖臉,瞥了寇季一眼,低聲道:“有三司干涉的話,咱們的鍛鐵作坊想要開爐,怕是不容易。”

“那可未必……”

孟惟仲老神在在的說了一句。

絲毫沒有因為李諮的出現,趕到懼怕。

慕崇微微瞪起眼,看向孟惟仲,“孟老弟……你還真是心大……”

錢樂贊同的點點頭。

孟惟仲不鹹不淡的道:“我們又不是鍛鐵作坊的大東家,怕什麼?李三司要真有本事把咱們鍛鐵作坊的大東家拉下馬,我認栽,此前投在鍛鐵作坊裡面的錢財,我可以一分都不要。”

慕崇、錢樂二人一愣,眼中微微一亮。

錢樂瞬間掛上了一張笑臉,樂呵呵的道:“孟兄言之有理啊。我們還有大東家……”

有大東家在背後撐腰,慕崇、錢樂二人一瞬間就不怕李諮了。

陳敬等人只聽懂了慕崇三人話裡的一點點意思,知道瑞聖莊上還有一個背景身後的大東家。

至於大東家是誰,他們到聽不出來。

他們看向寇季,想從寇季身上找出一個答案,卻見寇季一點說話的意思也沒有,只是站在那兒靜靜的等著李諮。

李諮一行人到了以後,走到了寇季面前。

李諮盯著寇季冷冷的道:“聽說你們莊子上的人在鍛鐵?”

寇季淡然的盯著李諮道:“什麼叫我們莊子上的人在鍛鐵?飯可以多吃,話卻不能亂講。莊子是皇家的莊子,跟我們可沒有什麼關係。

莊子上的人幹什麼,那也是皇家的事情。”

流民們安置之所,是從皇莊裡劃撥出來的。

目前內庭也沒有決定,要把這塊地方分給百姓,所以尚未立契。

瑞聖莊目前佔據的土地,仍舊是皇家的土地。

就算瑞聖莊要成莊,那也是皇莊,不是誰私人的地方。

李諮想給寇季一個下馬威,卻沒料到被寇季硬頂了回來,心中暗惱,咬壓道:“就算莊子是皇家的莊子,可裡面的人,卻不是皇家的人。”

寇季像是聽到了什麼玩笑話一樣,一臉愕然的看向李諮,道:“世人皆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莊子是皇家的,莊子裡住的也是皇家的百姓。他們視官家如父,如何算不上是皇家人?”

李諮一時語塞,想不出辯解寇季的話,便瞪起眼道:“本官不想跟你逞口舌之利,本官就問你,裡面的人是不是在鍛鐵?”

寇季點頭道:“是……”

李諮見寇季承認了,冷笑道:“是就對了……本官乃三司使,掌朝廷鹽鐵,本官從沒有批覆過准許這個莊子上的百姓們鍛鐵的公文。

這個莊子上的百姓們現在鍛鐵,違背了朝廷律法。

本官現在要將一干人等,盡數抓捕。”

說完這話,李諮的目光又落在了慕崇三人身上,冷哼道:“幫著莊子上鍛鐵的賊人提供鐵料的一應奸商,也在抓捕之列。”

慕崇三人並沒有懼怕李諮的威脅,他們對視了一眼,平淡的看著李諮。

李諮見此,心中暗罵了一聲。

不知死活。

寇季盯著李諮,淡然笑道:“李三司在跟我講笑話?”

李諮瞪起眼,喝道:“本官遵的是朝廷的律法,私營鹽鐵,就是違法,違法了,本官就得抓。難道你覺得朝廷的律法也是個笑話?”

寇季一點兒也不在乎李諮聲厲俱色的喝斥,反而一臉好奇的道:“三司有抓人的權力?”

不等李諮開口,寇季就自顧自的道:“三司就算查到了有人違法,也的上報給內庭,由內庭裁定以後,再交由刑部抓人吧?

就算不用經過內庭,那也得派人報知給刑部,由刑部抓人吧?”

李諮聽到這話,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

他當然知道了三司無權抓人,可此事要是交給了刑部,刑部會不會抓人還是問題。

李諮盯著寇季,咬牙切齒的道:“誰都知道你和刑部尚書王相交好,他若是袒護你,本官如何懲治你等私營之罪?”

寇季樂了,好笑的道:“王公處事若有偏袒,你只管去彈劾他啊?至於他會不會徇私,那還是沒發生的事情,沒發生的事情,說出來有用嗎?”

李諮心中氣結,卻不好發作,他咬牙道:“好……犯罪之人,本官可以等到呈報給內庭以後,由內庭下令,讓刑部抓人。

但是本官作為三司的主官,有權查封天下私營鹽鐵的作坊。

現在,本官要查封莊子上的鍛鐵作坊。

這總沒問題吧?”

不等寇季搭話,李諮冷冷的對身後的人吩咐了一句,“查封此地一應鍛鐵作坊!”

李諮帶來的那些三司的官員、小吏們,立馬要衝進瑞聖莊上,查封鍛鐵作坊。

陳敬、王田升等一眾老者,擋在了他們身前。

三司的官員、小吏們,不敢硬衝。

王雲升在三司碰瓷的事情,才過去不久,他們現在碰見年長的人擋路,難免有些投鼠忌器。

一個個回過頭,一臉尷尬的看向李諮。

李諮眼中閃過一道怒色,當即就要下令讓那些官員、小吏強衝。

卻聽寇季淡淡的聲音響起。

“李三司,在你派人查封莊子上的鍛鐵作坊之前,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李諮剛要張嘴吩咐三司的官員、小吏們,聽到了寇季的話,他回過頭,盯著寇季冷冷的道:“什麼問題?莫非你要阻攔我三司查封莊子上的鍛鐵作坊?”

寇季搖搖頭,淡然道:“我只是想問李三司,在查封莊子上的鍛鐵作坊前,有沒有做好承擔妨礙工部政務,以及私自查抄天家產業的罪責?”

李諮心頭一跳,目光從寇季身上挪開,往瑞聖莊裡的高爐上瞥了兩眼。

莫非,瑞聖莊上的鍛鐵作坊,又有官家的份子?

若是有官家的份子,那事情就有些難辦了。

自從官家抗住了百官彈劾,坐實了一字交子鋪大東家的身份以後,天家不與民爭利的這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就算是破了。

有官家護著,李諮還真不好動瑞聖莊的鍛鐵作坊。

李諮瞪著寇季,咬牙質問道:“莊子上的鍛鐵作坊,有官家的份子?”

寇季緩緩點頭。

李諮惡狠狠的瞪了寇季一眼,“既然莊子上的鍛鐵作坊有官家的份子,那我三司可以裝作沒看見莊子上的鍛鐵。

但你也別太得意。

本官有的是法子,讓你這鍛鐵作坊辦不下去。”

“我們走!”

李諮對著那些三司的官員、小吏喝了一句。

三司官員、小吏們聞言,趕忙跟著李諮,離開了此地。

李諮來的快,去的也快。

處事虎頭蛇尾的,一點兒也不像是個朝中重臣。

陳敬、慕崇等人心中暗笑,都覺得李諮這個三司使,恐怕做不長。

唯有寇季盯著李諮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李諮今日的行為,看著像是找茬。

可寇季覺得,李諮並不是來找茬的,更像是威脅、提醒。

以李諮的身份,辦這種事情,完全沒必要自己出面,他完全可以派遣三司副使,又或者轄下的官員過來。

沒必要自己赤膊上陣,自討沒趣,還丟了面子。

所以他此次親自出面,必然帶有其他的目的。

寇季若是猜測的沒錯的話,必然跟趙元儼有關。

也唯有趙元儼,才能讓這位朝中重臣,舍下臉面,親自過來威脅、提醒寇季。

趙元儼要威脅他的目的是什麼,寇季大致也能猜出來。

無非是為了鑄錢的模板。

“交易不成,就改威脅了嗎?”

寇季盯著李諮一行人消失的地方,低語了一句。

慕崇耳尖,聽到了寇季的低語,湊上前,疑問道:“什麼威脅?”

寇季瞥了他一眼,沒好氣道:“朝中的事務,與你無關,少打聽。”

慕崇乾巴巴一笑,不再多問。

“走!去鍛鐵作坊看看。”

寇季吩咐了一句,陳敬等人帶著寇季一行,到了莊子裡的鍛鐵作坊。

鍛鐵作坊距離百姓們居住的地方很遠,距離紡織作坊也遠。

紡織作放有一半挨著五丈河南岸。

鍛鐵作坊則在五丈河的北岸。

河上有一道橋樑,許久之前朝廷營造的。

過了橋,兩座高高的高爐,出現在寇季眼前。

寇府的匠人帶著百姓們,正在忙碌。

見到了寇季出現以後,紛紛停下施禮。

寇季勉勵了他們幾句,讓他們繼續做工。

到了高爐旁邊的時候,畢昇帶著一幫子工部官員迎到了寇季身前。

“上官!”

畢昇等人齊齊施禮。

寇季望著高爐,問道:“如何了?”

畢昇恭敬的道:“只等上官一聲令下,下官等人就能帶著匠人們一起開爐煉製新鐵。”

寇季點點頭,“那就讓匠人們開始吧。”

畢昇吩咐了一個小吏去傳令,他帶著寇季到了高爐不遠處的一座棚子裡坐下。

坐定以後。

匠人們引領著百姓,開始鍛鐵。

一車車的焦炭、一車車的鐵胚,運送到了高爐前。

大火一瞬間燃起。

一車車的焦炭、鐵胚,開始入爐。

寇季等人就這麼靜靜的看著。

高爐鍛鐵,畢昇、慕崇等人都沒見過,所以一個個伸長了脖子盯著,生怕錯過了一個細節。

寇季卻對此沒有多少興趣。

在看到了匠人們順利開爐以後,他就開始跟畢昇攀談。

“在工部待的可還習慣?”

畢昇在寇季的呼喚聲中,目光從高爐上撤下來,面對著寇季笑道:“有點不太習慣……工部的瑣事有點繁雜,沒有閒暇的時間研究手藝。”

寇季低聲笑道:“回有的……”

畢昇點點頭,沒有再多言,目光重新落在了高爐上。

高爐鍊鋼的過程,足足持續了數個時辰。

寇季等人就靜靜的等了數個時辰。

直到鋼水流出的時候,鍛鐵作坊裡的官員、匠人、百姓們,爆發出了一陣歡呼雀躍的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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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季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

鋼水的出現,代表著什麼,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鋼,跨時代的產物。

大宋朝註定會因為鋼的出現,發生巨大的改變。

偏偏,滿朝文武中,重視它的人沒幾個。

也沒有幾個人在意它的價值。

似乎它就是尋常的鐵一般。

唯一重視它、在意它的,只有寇季一人。

以後但凡跟它有關的事情,註定要被寇季掌控。

寇季一直等到了澆築出的鋼錠冷卻,檢查了鋼錠的質量以後,才滿意的離開了鍛鐵作坊。

在離開之前,他將府上所有懂得鍊鋼的匠人、以及懂得修建高爐的匠人們,集中在了一起,跟他們簽訂了一個不為人知的契約。

一個關係到身家性命的契約。

但凡透露鍊鋼技藝出去,又或者幫別人修建了鍊鋼的高爐,他們將會承受他們承受不起的代價。

對此,匠人們並沒有反感。

他們的鍊鋼手藝,是寇季傳授的。

寇季作為這一項手藝的開創者,有資格要求他們不外傳這一項技藝。

這是匠人行業自古傳承下來的規矩。

寇季願意把手藝傳給他們,讓他們藉著手藝,套一口飯吃,就是一種厚賜了,所以寇季在手藝傳承上,如何約束他們,他們都會答應。

寇季回到府裡的時候,明月已經爬上了枝頭,但他們並沒有歇息下。

而是換上了朝服,掛上了那一面宮內並沒有收回的入宮腰牌,匆匆趕進了皇宮。

到了皇宮,經過了通稟以後,一路到了資事堂。

見到了正在熬夜批閱奏摺的寇準以後,他趕忙開口道:“祖父,我要調遣虎字軍入京!”

寇準丟下了手裡的硃筆,板起臉,瞪了寇季一眼,喝斥道:“規矩呢?”

寇季一愣,趕忙拱手道:“見過祖父。”

寇準臉色緩和了幾分,對寇季擺擺手。

寇季走到了寇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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