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季真的什麼也沒有做,他說的是實話。

可曹瑋卻不信他。

此次出征的人當中,沒有人能比曹瑋更瞭解他。

寇季背地裡謀劃提刑司的時候,他可是全程參與的。

寇季有多大手段,多大膽子,曹瑋一清二楚。

眼見曹瑋仍舊狐疑的盯著自己,寇季喪氣的道:“我真的什麼也沒做。”

“咳咳咳……跟他們無關,純粹是老夫自己不小心。”

林特在老僕的攙扶下,緩緩出現在房門外。

曹瑋見到了林特出來,趕忙迎了上去,詢問道:“林都監,你沒事吧?”

曹瑋倒不是真的關心林特,他巴不得林特趕緊死了算了。

可林特如今在他軍中,林特要是有一個好歹,朝堂上的那些文官一定會咬住他,說他暗害了林特。

所以他不得不裝出一副很關心的樣子。

林特晃了晃腦袋,淡淡的道:“老夫無礙……”

“什麼無礙?”

御醫淨手以後,從房裡走了出來,哼哼道:“麻煩大了……”

曹瑋、林特、寇季、楊文廣等人的目光落在了御醫身上。

御醫撇嘴道:“人老了就得服輸,本來身子骨就差,還跟著將士們行軍,一路舟車勞頓,五臟六腑都快顛移位了。

再往溝裡栽了一跤,半條命已經沒了。

若是現在回京,好生靜養,說不定還能再活一年半載。

若是繼續隨軍北上,老夫勸你還是準備好棺材吧。”

曹瑋、寇季二人聞言,一臉驚愕。

曹瑋急忙道:“這麼嚴重?”

御醫神色淡然的點頭。

林特盯著曹瑋、盯著御醫,冷哼道:“你們兩個在老夫面前演戲?想勸老夫回去?”

曹瑋一臉尷尬。

御醫啐了一口林特,不屑的道:“老夫需要跟別人一起演戲?當年先帝命不久矣的時候,老夫也是直言不諱的跟先帝明言的。”

御醫噴完了林特,氣哼哼的對曹瑋道:“要不是老夫瞧著娃兒們上陣廝殺,沒人及時醫治,會丟了性命,老夫才不願意跟著你們當隨軍大夫的。

以後再有這等不識好歹的人,別找老夫。

讓他們等死吧。

老夫有這個時間,去給隨軍的那些娃娃們挑一挑腳上的水泡,也比這個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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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醫罵完,似乎覺得不過癮,又瞪了林特一眼,啐了一口唾沫。

然後甩了甩袖子,離開了驛站。

徒留下曹瑋、林特幾人面面相覷。

林特很想罵人,可話到了嘴邊,又沒有說出口。

此番隨軍的御醫,是當初趙恆重病的時候,獻出了祖傳的雪蠶,幫趙恆續了壽命的那位。

老頭幫趙恆續命,不僅得到了大量的賞賜,還獲得了一個類似於免死金牌的金匾,掛在家裡的堂上,那是威風八面。

老頭本來脾氣就臭,自從有了那金匾以後,脾氣就更臭了。

待誰罵誰。

偏偏,還沒人敢得罪他。

萬一那天得了重病,垂死之際,需要老頭幫忙續命,老頭要是犯了倔脾氣,不搭理你,那你就涼涼了。

幾人沉默了一會兒過後。

曹瑋黑著臉,瞪著寇季、楊文廣,訓斥道:“你們兩個……”

林特臉跟著一黑,不悅的道:“老夫說了,老夫的身子出了差錯,跟他們無關。”

曹瑋生硬的道:“若非他們沒照應好你,你也不至於……”

林特擺手道:“不管他們的事……”

林特目光落在了寇季身上,嘆息了一口氣,道:“小子,你贏了。”

寇季一臉茫然。

林特對曹瑋道:“去信給汴京城,讓他們另派監軍過來,老夫要回京了。”

曹瑋、寇季二人聞言,同時松了一口氣。

但心裡有覺得不可思議。

他們覺得林特退的有些痛快,會不會還有其他貓膩?

然而。

直至他們送林特踏上了返程,也沒有見到林特又什麼反常的舉動。

林特不願意耽誤行軍的速度,所以在當天晌午的時候,就讓老僕帶著林府的僕人,做了一個滑桿,抬著他晃晃悠悠的往汴京城歸去。

曹瑋原想留著林特在驛站裡養病,可林特死活不願意。

他說就算要死,也要死在汴京城裡。

若是朝廷恩典,他還想跟先帝埋在一起。

曹瑋沒能留下林特,所以就派遣了一隊軍卒,護送林特往汴京城歸去。

林特走後。

寇季、楊文廣二人,繼續押送著糧草,往真定府走去。

復行了又四日。

寇季身邊多了一個人,一個叫張元的幕僚。

寇季見到他的時候,他像是一個野人一樣,渾身沾滿了雜草。

他見到了寇季,第一句話就石破天驚。

“林特死了……死在了汴水河畔……”

寇季盯著他,沒有說話,往房門外看了一眼。

張元識趣的跑到房門口,四處打量了一下,關上了門,回到了寇季身邊,低聲道:“沒人注意這裡。”

寇季盯著張元,淡淡的道:“你從府上拿了三貫錢,買了幾個鋤頭,買了一些雞蛋。然後在官道上挖了不少陷坑,扔了不少石頭,讓林特的馬車一路從汴京城顛到了鄭州。

後來,你又偷偷的喂林特騎的馬吃雞蛋,等林特騎的馬吃慣了雞蛋,你就放棄了再喂它吃雞蛋。

而是在溝邊上的花草上抹上了蛋清。

正是因為如此,林特騎的馬,才會談戀溝邊上的花草,把林特扔進了溝裡。”

張元一愣,神色有些僵硬的看著寇季,低聲道:“小少爺派人跟著小人?”

張元微微抬起頭,不著痕跡的瞥了寇季兩眼,又說道:“小少爺信不過小人?”

寇季冷哼了一聲,道:“我沒有信不過你,也沒有派人跟著你。只是你做事露出了馬腳,差點被人抓住。”

張元心頭一驚,追問道:“小人那裡露出了馬腳?”

寇季從袖子裡掏出了一塊手帕,丟給了張元。

張元展開了手帕,就看到了手帕裡面包裹著一節已經泛黃了的草莖,草莖粘著一些蛋清,已經幹了,黏在草莖和手帕上。

張元看到了草莖,臉色一變再變。

寇季冷冷的道:“有些事情既然已經做了,那就應該收拾乾淨首尾。似你這種做事收不乾淨首尾的做法,很容易被人盯上。”

張元原本還想在寇季面前請功的,如今看到了這東西,再也沒有居功自傲的心思。

他單膝跪在地上,鄭重的道:“小人該死……”

寇季盯著他,收起了冰冷的語氣,淡淡的道:“你應該慶幸自己做事足夠謹慎,只留下了這麼一個尾巴,還被我及時抓在了手裡。

若是你留下的首尾太多,你現在就是一個死人。”

張元抱拳道:“多謝小少爺不殺之恩。”

寇季收起了冰冷的語氣,雙腿蜷縮在了床榻上,詢問道:“御醫不是說林特那老倌還能活一年半載嗎?怎麼就死了呢?”

張元垂下了手,站起身,弓著腰站在寇季身前,低聲道:“林特從驛站裡離開以後,小人就一路跟著他們,他們到了鄭州以後,林特就開始吐血了。

林府的僕人找了幾個鄭州當地的大夫給林特瞧病,那些大夫拿林特的病沒有辦法。

林府的僕人們只能加緊了趕路的速度,似乎是打算快點到汴京城,找汴京城裡的御醫診治。

只是在趕路的時候,沒照料好林特,讓林特又感染上了風寒。

林特在快到汴京城的時候,病死在了汴河畔上。”

寇季幽幽的道:“我還以為林特能逃過一劫,沒想到,我沒有收了他的命,天卻收了。”

寇季自語過後,目光落在了張元身上,又問道:“林特回京的路上,你沒有再出手吧?”

張元趕忙道:“您吩咐過,不許林特活著出現在真定府,卻沒說過不許他活著回到汴京城,所以小人在他回程的路上,並沒有再動手。”

寇季聞言,緩緩點頭。

他對張元吩咐道:“給我牽驢的那個傢伙,撞上了大運,被楊文廣看中,收入到了軍中調教,打算讓他做一個跳蕩兵。

如今我正卻一個牽驢的,你就負責為我牽驢吧。”

不等張元搭話,寇季又笑眯眯的道:“我騎的驢,可不會吃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張元聞言,臉色一變,再次跪倒在地上,沉聲道:“小人絕不敢對小少爺您的驢子動手腳。”

寇季擺擺手,“諒你也不敢,下去吧。”

張元起身,張了張嘴,還要說話,可見寇季沒有聽他繼續說下去的意思,就把喉頭的話咽回了肚子裡。

等到張元下去以後。

寇季吧嗒了一下嘴,淡然的道:“總算是少了一樁麻煩……”

“哐當……”

就在寇季自言自語的時候,他的房門被從外面撞開了。

寇季剛要喝斥,就看到了曹瑋陰沉著臉走進了房裡。

寇季一臉意外的看著曹瑋。

曹瑋低聲道:“林特死了!”

寇季假裝驚訝的道:“林特死了?”

曹瑋重重的點頭道:“汴京城裡來了人,說林特死在了汴河畔上。”

寇季假裝沉吟了一下,詢問道:“朝中的諸公是什麼反應?”

曹瑋皺著眉頭,聲音低沉道:“沒有反應……”

寇季愣愣的道:“所以你才連夜甩開了大軍,追過來找我?”

曹瑋點頭道:“朝中的諸公若是指著鼻子罵我們,埋怨我們沒有照顧好林特,那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們什麼反應也沒有。”

寇季略微思量道:“興許是朝中的諸公有彈劾我們的心思,只是被我祖父給攔下了。畢竟,現在這個時候,兵事最重要。”

曹瑋緩緩點頭,低聲道:“但願如此……”

話音落地,曹瑋向寇季深深一禮。

寇季嚇了一跳,趕忙從床榻上跳下床,走到曹瑋身前,扶起曹瑋,驚叫道:“您這是做什麼?”

曹瑋認真的道:“老夫應該謝謝你。”

寇季拖著曹瑋的胳膊,失笑道:“我又沒做什麼,你謝我什麼?”

曹瑋鄭重的道:“有些事沒辦法宣之於口,但你的情誼,老夫記住了。”

寇季微微一愣,大致明白了曹瑋話裡的意思。

曹瑋雖然什麼都沒發現,但林特突然掉進了溝裡,又突然返京。

曹瑋認定了這些事情必然跟寇季有關。

寇季一句話也沒說,拖起了曹瑋。

曹瑋起身以後,又道:“新的監軍,六日以後就到,老夫雖然不知道是誰,但肯定比林特要強。若是老夫碰到了監軍不能插手的戰事,少不了要請你出手,制約一二。”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您這那是讓我制約人,分明是想讓我們兩個互相制約。”

曹瑋尷尬的笑了一聲。

寇季淡然笑道:“雖然您的想法,讓我有些不痛快,但您的囑託,我記下了。反正我又不懂兵事,胡亂插手兵事,肯定會給你造成很多麻煩,還不如什麼都不做。

不過,您要是建立了功勳,我卻少不了要分潤一二。”

曹瑋聽到這話,樂了,“你要是想要,儘管拿去就是。以我曹家今時今日的地位,要那麼多功勳,只會招禍。

只是你別忘了,牢記底下那些將士們的功勳就行。”

寇季咧嘴一笑,“那就這麼說定了。”

“告辭!”

“告辭!”

“……”

二人互相抱了抱拳頭,曹瑋離開了寇季的臥房。

他還要趕著回到軍中去領兵。

他之所以冒著寒霜,連夜趕到了寇季身邊,就是為了告訴寇季林特死了的訊息。

林特死了。

對軍中將士們而言,一點兒影響也沒有。

可對曹瑋、寇季而言,多多少少都會有些影響。

曹瑋儘快把這個訊息告訴寇季,就是為了隱晦的提醒寇季,林特的事情要是真跟他有關的話,讓他趕緊收拾乾淨首尾,免得被人抓住。

除此之外,曹瑋此行還有一個目的,那就是請寇季出手,制約朝廷隨後派來的監軍。

若不是因為有這兩件重要的事情,還犯不著讓曹瑋一個一軍主帥,扔下了十萬兵馬,連夜趕路過來找寇季。

此後幾日。

沒有了林特的馬車拖著,沒有林特跟著,楊文廣放開了手腳,開始急行軍。

寇季不得不催促著張元,牽著毛驢急行。

一連趕了幾日的路。

在冬日裡的第一場大雪落下的時候,一行人趕到了真定府外。

楊文廣留下了五千將士們,由寇季制約,在城外安營紮寨,看守糧草。

他自己率領著剩餘的五千將士們,冒著大雪,沿著官道返回,去清理道路上的積雪,讓隨後而來的大軍可以暢通無阻的到達真定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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