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刑司被罷黜了。

由中書舍人草早,寇準、劉娥核准,趙禎加蓋玉璽。

一封罷黜提刑司的詔書,正式生效。

在郭槐宣讀了罷黜提刑司的詔書以後,百官們如同打了勝仗一樣,忘我的歡呼了起來。

劉娥在百官們歡呼聲中,陰沉著臉,帶著趙禎離開了垂拱殿。

劉娥縱然權勢再大,也沒有辦法跟百官們對著幹。

百官們齊齊奏請罷黜提刑司,她縱然再為提刑司辯解,也是無用。

在寇準開口的那一刻,罷黜提刑司就已經成了定局。

她再掙扎,只會讓百官們認為她別有用心,百官們又多了一個彈劾她的把柄。

所以,在寇準開口的那一刻,劉娥心不甘情不願的答應了罷黜提刑司。

劉娥走了,丁謂、曹利用、呂夷簡也走了。

經過了今日朝會,他們悟出了一個道理。

任你權勢滔天,大勢所趨之下,也會被摧枯拉朽的推倒。

那什麼是大勢呢?

民意、朝堂上多數官員的意思,就是大勢。

丁謂幾人離開了垂拱殿以後,李迪推辭了王曾一起拉著他彈冠相慶,悄無聲息的湊到了寇準身邊。

在寇準悠哉遊哉的屈指敲打著寇公車扶手的時候,他出現在寇準身後,幽幽的道:“寇兄,這件事是你謀劃的,還是你家裡的那個臭小子謀劃的?”

寇準手一頓,裝傻充愣道:“什麼事?”

李迪耷拉下臉,咬咬牙道:“罷黜提刑司的事情。”

寇準做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認真的道:“這不是百官們的意思嗎?”

李迪哼哼道:“我眼睛又不瞎……”

言外之意,從六星倒懸的謠言出現,到請罷六部,再到請罷提刑司,背後明顯有人操縱。

若是沒人操縱,絕對不可能扳倒提刑司。

朝廷的各級衙門,那都是有數的。

從大宋立國至今,各級衙門一直在增添,卻很少削減。

似六部這種只領俸祿不做事的衙門,在朝廷裡越來越多。

朝堂上掌權的人,自然能看到這個弊端,但是他們卻沒有動這些閒散衙門。

不是他們不願意動,而是因為朝中關係盤根錯節,只要動一個閒散衙門,其他閒散衙門感覺到了危機,就會聯合在一起向朝廷施壓。

閒散的衙門平日裡無事可做,所以不顯山不漏水的。

可他們一旦連合在一起,那就是一股龐大的力量,他們要是向朝廷施壓,給朝廷使絆子,朝廷也扛不住。

也正是因為如此歷任的掌權者,都沒有動這些閒散衙門,除非有閒散衙門爛透了,已經到了人人厭棄的地步,朝廷才會動手。

由此可見,罷黜朝廷裡的閒散衙門有多難。

而這一次被罷黜的,非但不是朝廷裡的閒散衙門,還是朝廷裡的實權衙門。

那困難就更大了。

這要是背後沒人操縱,絕對不可能辦到。

寇準在李迪質疑的目光中,瞥了他一眼,幽幽的道:“這裡是說話的地方嗎?”

李迪一愣,回過了神。

垂拱殿裡人多口雜,不方便說話。

稍有不慎就會被人聽到,然後很快就會傳進劉娥的耳朵。

“去寇府說……”

李迪跺了一下腳,上前去推寇準的寇公車。

他大致已經猜到,背後操縱之人是誰。

明顯不是寇準,以寇準的性子,這事要是他謀劃的,他一定會直言相告,而不是想現在這樣,什麼都不願意說。

寇準就任由李迪推著出了垂拱殿。

剛到了垂拱殿門口,王曾、王曙、曹瑋三人就迎了上來。

王曾對寇準拱了拱手,感慨道:“寇兄這一手指東打西,真是絕了。”

王曾看向王曙笑道:“若非王曙上奏請罷提刑司,我恐怕還看不出請罷六部中間的深意。”

王曙聽到了王曾的誇獎,乾巴巴一笑,卻沒說話。

他剛才沒少聽百官們誇獎的話,如今臉還有些發紅,自然不會應答王曾。

雖說是他掀開了請罷提刑司這件事,但背後真正謀劃此事的是寇季。

百官們要誇,也該誇寇季,而不是他。

他身為寇季的姑父,佔了寇季的便宜,心裡有點不好意思。

他沒開口,曹瑋卻開口了,只聽曹瑋似笑非笑的道:“不知道寇季何在?他上書請罷六部,如今六部沒被罷黜,提刑司反而被罷黜了,不知道他知道了這件事以後,會作何感想?”

王曾一聽這話,一拍腦袋,叫道:“對對對,差點把寇小子忘了。提刑司能被罷黜,他也是居功甚偉啊。若不是他上書請罷六部,點燃了這團火,這團火恐怕永遠都燒不起來。”

寇準瞥著曹瑋,目光深沉的道:“他一個初入官場的小家夥,能有什麼感想。他也就幫老夫跑跑腿,說說話而已。”

曹瑋聞言一愣。

他聽出了寇準話裡的意思。

寇準這是怕寇季背後謀劃提刑司的事情傳出去,被人惦記上。

寇季今年才十六,就已經官居五品了。

這已經遭到了朝堂上許多官員非議了。

要是再讓百官們知道,謀劃罷黜提刑司的事情也是寇季一手謀劃的話,他們很容易孤立寇季、提防寇季、甚至聯手對付寇季。

朝堂就是這麼一個地方。

聰明人可以有,比大家聰明一點的,或是比大家聰明很多的人,百官們都能接受。

但是比百官們聰明太多太多,還把百官們玩的團團轉的人,百官們不能接受。

曹瑋懂了寇準的意思,緩緩的點頭道:“寇公言之有理,他一個初入官場的小家夥,也只能幫寇公跑跑腿,說說話。”

寇準見曹瑋聽懂了他話裡的意思,開口幫忙一起維護寇季,他滿意的點了點頭。

李迪見王曾、曹瑋還有繼續攀談的意思,急吼吼的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有什麼話,咱們去寇兄府上說。”

王曾、曹瑋點了點頭。

一行人結伴離開了皇宮,直奔寇府。

到了寇府。

一進府門,李迪立馬把寇準交給了寇府的僕人,嚷嚷著叫道:“寇小子呢?讓他給老夫出來,老夫有話跟他說。”

曹瑋站在一旁笑而不語,王曙的神情有些複雜。

唯有王曾一臉茫然。

王曾愣愣的道:“我們到寇府,不是要跟寇兄攀談嗎?找寇小子做什麼?”

李迪回身打量了王曾一眼,沒搭理他,繼續叫道:“快叫寇小子出來。”

寇忠在他們一行人入府以後,就在他們身邊陪著。

聽到了李迪非要見寇季,他乾巴巴的道:“李相,我家小少爺病倒了。”

李迪瞪起眼,喝道:“老夫知道他病倒了,也知道他是在裝病。你速速進去,給老夫把他叫出來。一炷香時間內,他要是不能出現在老夫面前,老夫就親自去請他。”

寇準聽到這話,哭笑不得的搖了搖頭,對寇忠道:“去叫季兒出來。”

寇忠站在原地,動也沒動,嘆息道:“小少爺是真病倒了。”

寇準一愣,愕然道:“真病了?”

寇忠重重的點頭,表示自己沒有說謊。

寇準眉頭一皺,沉聲道:“什麼病?府上的大夫看過了沒?”

寇忠點頭道:“府上的大夫看過了,說是風寒入體,需要服藥,需要臥床靜養。”

寇準聽到這話,老臉一沉,瞥向寇忠,責怪道:“季兒的衣食住行,一直都是你負責的。你怎麼沒照顧好他,讓他感染了風寒。”

寇忠苦著臉道:“小少爺平日裡在府上的時候,很少讓我們這些僕人進入四君園裡伺候。除了端茶倒水外,其餘的事情,他根本不讓我們多管。

他又喜歡搬一個胡床,躺在園子裡。

近些日天寒,自然容易感染上風寒。”

寇準瞪了寇忠一眼,回身對李迪、王曾等人拱了拱手,道:“季兒偶感風寒,近日不便見客,老夫要照料他,就不招待諸位了。”

李迪把寇準主僕二人的話聽到了耳中,他狐疑的盯著寇準,問道:“真的病了?”

寇準不悅的道:“老夫什麼時候拿這種事情開過玩笑?”

李迪聞言,臉色一變,他躬身一禮,沉聲道:“那我們來的還真不是時候。寇兄您照顧好寇小子,過幾日我們再來看寇小子。”

曹瑋跟著躬身一禮,說出了同樣的話。

王曙不是外人,不急著離開,所以沒說話。

王曾一臉茫然的站在原地,不明所以,最後被李迪拽出了寇府。

一直到了寇府門口,他才甩開了李迪的手,疑問道:“到底什麼情況?我們到寇府,不是要跟寇兄攀談的嗎?怎麼一進府,你們就要找寇小子呢?”

李迪瞪了王曾一眼,甩了甩袖子,撇嘴道:“到現在你還不明白?”

王曾愣在原地,愣了許久,才回過神,他愕然瞪大眼睛,驚叫道:“你是說謀劃擺出提刑司的真正推手是……”

李迪又瞪了他一眼,提醒道:“慎言……”

王曾趕忙閉上嘴,把剩餘的話嚥進了肚子裡。

他看向了準備離開了曹瑋,驚聲道:“難怪你會在垂拱殿門口,說出那番話。你早就知道是他?”

曹瑋沒有隱瞞,點了點頭。

王曾難以置信的道:“這也太……”

李迪不等他話說完,就搶過了話茬,道:“太匪夷所思了對不對?”

李迪嘆息一聲,道:“我最初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也覺得有些匪夷所思。所以就想到寇府來,找寇小子當面問個清楚,卻沒料到寇小子病了。”

曹瑋在一旁認真的道:“說起來,我們都欠了他一個人情。罷黜提刑司這件事,他是背後最大的推手,可最終受益的卻是我們三個。”

李迪沉吟道:“你說的不錯,真正獲益的是我們三人。我欠寇小子一個人情。以後他要有事求到了我頭上,只要不違背我的原則,我就會出手幫他。”

曹瑋聞言,點了點頭。

唯有王曾苦著臉道:“獲益最大的就是我……照你的說法,我是不是應該結草銜環,以身相許啊?”

李迪聽到這話,一臉嫌棄的道:“就你這把老骨頭,還是個男的……”

頓了頓,李迪看向王曾,繼續嫌棄道:“你說說你,連個孫女也沒有,不然還能趁機結個親,把寇小子弄成你孫女婿。”

王曾黑著臉道:“你倒是有孫女,可惜已經許了人家。”

曹瑋在一旁道:“我到有兩個侄女,一個比寇小子小三歲,一個比寇小子小八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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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迪、王曾聽到這話,一臉不屑,齊齊出聲道:“等你什麼時候扒了武勳這層皮,什麼時候再說這話。”

曹瑋聞言,長嘆了一口氣,不再多言。

三個人互相拱了拱手,各自回府了。

寇府內。

寇準讓寇忠推著他到了四君園內。

進了臥房,寇準就看到了躺在床榻上寇季。

寇季臉色有些發白,縱然裹著兩床被子,也沒有暖紅他的臉色。

瞧著寇季白乎乎的臉蛋,以及緊鎖的眉頭,寇準沒由來心裡一疼。

寇季雖然不是他親孫子,可經過了半年的相處,寇準早就把他當成了親孫子。

寇季沒病倒之前,他並沒有什麼感覺。

寇季病倒以後,他心裡突然有些酸楚。

他細細的想了一下,寇季從入了汴京城以後,就一直在為寇府奔波,在為他奔波。

這一奔波,就是大半年。

而這大半年裡,一直是寇季在為他做事,他卻沒為寇季做點什麼。

派遣魚遊、啞虎去保護寇季,對他而言並不算什麼。

“推老夫到床前……”

寇準聲音深沉的吩咐了一聲。

寇忠推著寇準到了寇季床前。

寇準伸出了蒼老的手,抓住了寇季漏在被子外的手。

“你是個好孩子……從你入京到現在,老夫還真沒仔細的瞧過你。等你病倒了,老夫才有時間瞧你。是老夫這個當祖父的有失……”

寇準低聲說著話。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丫鬟端著盛著水的銅盆進入到了寇季臥房。

看到了寇準以後,趕忙放下銅盆施禮。

寇準聽到了丫鬟的聲音,回頭一瞧,瞧見了丫鬟手裡的銅盆,以及銅盆上搭著的汗巾。

“拿過來……”

寇準對丫鬟招了招手。

丫鬟趕忙端著銅盆到了寇準面前。

“你先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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