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禾笑了笑,道:“謝二哥,你都從麻沙回來了,不會以為那一處的人還能像你在時那樣盯得緊罷?”

無形之中,這話就輕輕地捧了謝處耘一把。

他那義憤填膺的氣惱雖是依舊在,只是到底被捧得舒服了幾分,哼哼道:“那是自然,榮大哥那一處也有自己的差事要辦,不可能同我這般時時看著,何況都過去了兩個多月,便是麻沙縣中沒有人去做,左近的州縣必定也有看得眼熱的……”

謝處耘話才說完,忽然就醒悟過來,道:“你是說?”

沈念禾就點頭道:“上回三哥也同我說,雖然今次公使庫給我分潤了不少,可下次就不能指望能再有這個數了,再往後,過得三五年,未必還有收益,叫我只把這做一杆子買賣。”

世間怎麼可能會沒有盜印?

自己之前的提議,同裴繼安從前的那些個做法,最多只能延緩一時而已,能堅持這麼久,叫他們把第一批萬部書賣完而盜印版還沒出來已是出乎意料,哪裡能指望能一直保持下去?

說起來,事後分析一回,其實還是要多虧了謝處耘在麻沙鎮上的神來之筆。

沈念禾同裴繼安去得京城賣書,在京中引發這樣大的討論之聲,自然叫無數書商眼紅,只是正值年末,雕版師傅都忙著刻印年曆,實在抽不出幾個有空的,速度還慢。

京城距離麻沙並不算很遠,從前有了什麼大賣的文書,眾人都是去麻沙鎮上找人雕版印刻,不少還要在當地印好了再運回京城,今次遇得《杜工部集》,自然也依樣畫葫蘆,照著從前的做法來。

誰知道等到得地方,卻發現當地巡鋪抓得死緊,半點尋不到雕版師傅能幫著印刻,好險偷偷找到敢私下雕的之後,才刻得出來,出城時又被攔下搜走,還要做罰。

這般一來一回,憑白就耽擱了半個多月,京城裡頭的書早賣完了,宣縣的第二批書也已經開始運送,天然就晚了不止一步,叫沈念禾同裴繼安順順利利把頭兩批書賣盡了。

可這法子只能拖一時,不能拖一世。

除卻麻沙鎮上,世上又不是沒有其他雕版刻印師傅了,況且謝處耘一走,那麻沙鎮上的榮大哥被人說一說情,賄賂一番,下頭人也要吃飯,哪裡能管得那樣死。

用不了一個月,京裡京外的各處書坊裡,說不得就能全是盜印的《杜工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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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買得起三十貫一部《杜工部集》的畢竟是少數,該買的過個一兩個月,也都買好了。

屆時宣縣公使庫這一處,雖然也能細水長流賺小錢,卻是再不能像從前一般賺大錢。

再一說,宣縣畢竟還是小,彭莽看著也不是個能扛事的,這樣源源不斷生錢的生意,他一人哪裡能守得住?

要是州中遣人來問,路中遣人來問,這個要幾百部書,那個想要雕版,難道去去一個縣屬的公使庫,還能拒絕嗎?

了不起私下多罵幾句而已。

說不定那彭莽還要顛顛地給親自送去呢!

如果裴繼安繼續管公使庫,少不得沈念禾得要想方設法幫他多背寫些失傳詩文出來,雖是未必能重現《杜工部集》的盛況,想要維持收入,卻不是沒有可能。

然而一旦裴三哥不管公使庫,沈念禾當日要自保的目的也已經達成,那京中的“許先生”還叫她回宣縣安分待著,好好等訊息,自然就不可能再去費那老鼻子勁了。

——眼下有這許多數可以算,她又不再缺錢了,自然是挑高興的做!

況且還能幫裴三哥忙呢!

如此這般,謝善父子看著覺得公使庫印書賺錢,公使庫是個大肥差,想著來撈一把,可畢竟沒有經手過,哪裡曉得裡頭有這樣一個大坑。

他們自以為得了好處,等到真正摟在懷裡,才會曉得這是個燙手山芋罷!

在裴繼安手裡的時候,就能年入十萬貫,去得他們手上,一年才得幾千貫,難道不丟臉嗎?

這臉給那張屬去丟,到底是自己人,於心不忍,何苦來著?

姓謝的自己願意跳出來,再好不過了!

叫她來說,正正是瞌睡遇上枕頭哩!

沈念禾把自己的想法略一解釋,對面謝處耘臉上的怒氣一下子就如同冰雪消融一般。

他越想越覺得是這個道理,聽到後頭,已是開始想象其謝圖那個嫌貨吃癟,謝善在彭莽面前低三下四道歉的模樣,一時之間,嘴巴笑得要咧到耳朵後頭去,一時之間,看沈念禾都覺得更為順眼了。

還是那句話,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

雖然比不得自己,可同其他人放在一處,還是討人喜歡多了!

他忍不住道:“想不到你還挺聰明的嘛?”

這話裡頭難免就帶了幾分誇獎。

沈念禾看他同個孩子似的,說惱就惱,說笑就笑,也跟著好笑起來。

這樣的性格,倒也挺單純的。

頂著這樣一張臉,眸子還熠熠生輝的,雖然夸人的能力尋常,可被他一誇,實在是覺得心情不差。

怨不得嬸孃同三哥都把他當做一家來照管,說句難聽的,當真就像養小狗兒一般,給根骨頭就能重新樂呵呵起來。

這狗的毛還格外漂亮,小黑鼻子還翹得格外高!

沈念禾抿嘴笑了笑,有心逗他道:“比不得謝二哥,去麻沙那樣辛苦,又那樣聰明機變,今次三哥修圩田,聽說你也要跟著去上河堤,看河道,分到的差事要緊得很。”

謝處耘這一回卻是有些不好意思,左右見得無人,雖然好面子,可一肚子忐忑無人訴說,也憋得難受,便對著沈念禾嘆道:“我也想好好同三哥一起修河堤,只是……唉,若是做得不好,怎麼還有臉回來見人!”

他這幾天死背活背,奈何實在在背書上頭並不擅長,只覺得痛苦極了。

有時候,又不是多花時間看書、背書就能弄懂的。

弄不懂,他也很著急啊!

可又想不出什麼好辦法。

腦子就這麼大,裡頭的腦漿子不夠用,他能怎麼辦?!

沈念禾多少也猜到幾分他的為難之處,還認認真真安慰了好一陣子,可心中卻半點也不擔心。

謝處耘進得宣縣衙門,幾乎樣樣事情都做得十分順當,其中自然也有他聰明的緣故,可更重要的是,裴繼安一直在撿他能做的安排。

今次圩田,裴三哥雖然要他背書,可實際上肯定不會給他做那些個與技術官相關的事情,此時的佈置,多半之事給他收收心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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