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嵐三〇七年,一月。

襄州,宋王宮。

儘管才過卯時,大殿上便已站滿了上朝的官員。他們之中,有人神色凝重,似有心事;有人閉目養神,暗自等待;有人交頭接耳,小聲商議…議論聲不絕於耳,大有一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架勢。

作為文臣之首,張彧自然也身在殿中。不過這位以儒雅著稱的左相,此刻表現得卻是有失從容。

他面色憔悴,兩眼通紅,顯是沒有休息好,眉頭緊皺,神情凝重,身上的朝服也是有些凌亂,與他往常那整潔乾淨的形象大為不符。

“龐渝。”

原地站了半晌,有些耐不住的他回頭看向那位同他向來不合的右相。

“……”

龐渝沒有回應,他雙目微闔,老神在在地站在原地。

張彧見狀,眉頭皺得更深了些,只當他不願意理睬自己,當下又問道:“北境的事,你可知曉了?”

“……”

龐渝依舊無言,甚至連眼都不睜一下。

“倒是本相多此一問了,你素來有你自己的渠道,想來知道得應是比本相快。”

張彧自嘲地搖了搖頭。

昨日自燕州傳回訊息,鎮北將軍郭羽擅自出兵,引兩萬甲士北伐蠻族。如今這個事情已是傳遍了天嵐,這次上朝官員來得如此之齊,便是為了此事。

對於郭羽,張彧心裡還是十分欣賞的。拋開對於大宋的功績不談,此人有勇有謀,敢打敢拼,是個難得的將才,假以時日定當會成為大宋的頂樑柱。

然而,張彧確實沒想到,這郭羽竟然大膽到如此地步,帶著兩萬人就敢北伐。

那蠻族何其兇殘?每年不知有多少甲士身死邊疆,四大世家之一的劉家男丁更是幾乎全都死在北境防線上。

單論野戰,九州各國沒有任何一國能與其掰手腕。便是號稱天下無敵的燕雲鐵騎,也僅僅只能壓制對方而已。可燕雲鐵騎有多少人,蠻族的可戰之士又有多少人?

若非依靠著北境一關三城所建的防線,這些年來大宋怕是早已不知被蠻族滅過多少次。而眼下郭羽主動出擊,便無異於以己之短,攻敵之長。

細數大宋百年,也有過數次北伐,可其中也只贏過區區兩次。前次是宋二世奪下雁北馬場,後次則是二十年前的那場北伐。

然而這兩次,無論哪一次,大宋都是舉全國之力,才堪堪贏下。與之相比,郭羽所帶出的兩萬人,就跟開玩笑似的。

除去貿然出兵之外,郭羽北伐的時機也教張彧十分惱火。

西面趙輕權仍與雍軍在祁州對峙,不知什麼時候就要打起來,而南面的齊國也不是很安分。兩面受敵,大宋本就有些應付不過來,而郭羽偏偏在這等節骨眼上打了出去!

“鎮北將軍雖是個難得的將才,可終究還是太過年輕。在這等時候出兵,那不是胡鬧麼!”

張彧一手捂住額頭,“假若出師不利,使得鎮北軍傷亡慘重,那西雍和南齊勢必將出兵伐宋,屆時大宋三面開戰,又如何能抵擋得住?真是…唉!”

如今

的大宋看似九州最強,但卻容不得半點失誤。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一旦郭羽北伐失利,那麼大宋怕是要面臨滅頂之災。

重重地一聲嘆息後,見龐渝仍是沒有反應,本就因著北伐一事而十分懊惱的張彧心裡是越發不悅。

他皺著眉看向閉著眼睛的龐渝,“本相記得你同鎮北將軍也有些交情,對於此人你也比本相瞭解得多。他這次出兵北伐,你怎麼看?”

“……”

龐渝沒有說話,他的嘴角悄然間流淌出一絲晶瑩的液體。

“龐渝!!!”

“…啊?!”

龐渝身子一顫,忽地睜開了眼睛,見得張彧正臉色冰冷地自己,他抬手抹了一把自己的嘴巴。

“喊老夫作甚?”

“你…”

見他那副睡眼惺忪的樣子,張彧氣極反笑,“這等時候右相還能睡得這麼香,真是教本相欽佩。”

“同睡覺相比,別的事都得往後稍稍。”

龐渝抬手撫過自己亂糟糟的鬍鬚,“畢竟身體才是本錢,要是休息不好,把身子熬壞了,什麼都是白扯。”

他看向張彧,“你看看你,這臉白得跟張紙似的,還頂著倆黑眼圈,在這麼搞下去,你怕是要走在老夫前頭。”

“本相的身體就不勞右相費心了。”

“嘖嘖,好心當成驢肝肺。老夫記著如今你張家已是不剩幾個人了吧?到時真把自己給熬死咯,怕是都沒人給你收屍。”

“那也與你無關。”

張彧皺眉道:“本相只問你,這北伐你如何看待?”

“伐就伐唄。”

龐渝打了個哈欠,不以為意地說道:“反正北伐都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還能咋招啊?這人都已經出關了,還能把他叫回來不成。”

這話倒是不假,就是王上真的不許北伐,此刻怕是也已經來不及了。

天嵐距離北境不可謂不遠,就是快馬加鞭,少說也要花去大半個月的時間,等到命令傳到時,那邊怕是已經不知道打成什麼樣子了。

“這事本相也知道。”

張彧用手捏了捏眉心,“本相是問你勝負幾何。”

“老夫又不是算命的,上哪知道去。”

龐渝翻了個白眼,“這事你得問黃先生,他業務熟,你問老夫頂個雞毛用。”

“你…罷了罷了。”

雖然早知道這人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但張彧心裡卻還是抱了那麼一絲希望。

不過事實證明,龐渝該讓人失望的時候從來不會讓人失望,心裡堵得慌的張彧一揮衣袖,轉過身去不再看這個操蛋玩意兒。

“王——上——駕——到——”

正當張彧被氣得牙癢癢之時,殿內忽地響起道尖銳的嗓音,緊接著他便看到那身穿墨色龍袍的男人搖搖晃晃地坐到了王座之上。

“眾愛卿…”

同樣睡眼朦朧的趙輕玄打了個哈欠,隨即朝著下方的百官揮了揮手,“早上好啊。”

“微臣叩見王上!”

滿朝文武自發地跪倒在地,

朝著王座上的趙輕玄叩拜行禮。

“大冬天的,地上怪涼得,眾愛卿快都起來吧。”

趙輕玄又打了一個哈欠,隨即說道;“愛妃還在後殿等著孤,眾愛卿有屁…有事便奏,沒事就溜吧。”

“臣有本奏。”

他話音剛落,便有一人自佇列中走出。

“自祁州傳回訊息,西雍再次調兵北上,今其駐紮在祁州的兵馬恐已超過八萬。”

“嚯,挺牛逼啊。”

趙輕玄拍了拍手。

出列的那人臉皮微抽,還是硬挺著說道:“…鎮西將軍雖也駐軍祁安,單其手下統共不過四萬人而已,且還要同時與西雍和齊國殘部對峙,憑這些兵馬恐會吃虧,望王上派兵馳援祁州。”

先前大宋南征之時,趙輕權也同樣領軍西征,連破數城,佔據半個祁州。

本來眼看就要拿下整個祁州,但西雍的突然加入,便將這局勢攪得混亂起來。如今大宋,西雍,齊國殘部三方實力會聚在祁州之內,各自佔據著一方土地,一年來是誰都奈何不了誰,就這樣達成了一個異常詭異的平衡。

不過這一年來,西雍也是在不斷地增兵祁州,在徹底收服涼江二州後動作更是越來越頻繁,如今兵馬超過八萬,足以見其心。

儘管眼下祁州還算和平,並沒有開戰,但一場大戰怕是也在所難免。

面對八萬雍軍,僅靠著趙輕權手下的四萬鎮西軍顯然是不夠的,也正因為如此,才會有人建議支援祁州。

“唔…”

聽完臣子的話,趙輕玄撓了撓頭,“支援這個事,也不是不行…”

他看向張彧,“左相,你以為如何?”

“稟王上,臣以為應當增兵。”

大宋在祁州投入的人力物力早已是不可計數,若是不增兵,恐怕將前功盡棄。

於情於理,祁州大宋都是必須要吃下,這個兵也必須要增。

“那左相說增就增。”

趙輕玄又道:“這支援的人選又當是何人?”

“遼陵侯。”

張彧不假思索地答道。

祁州那邊,似是雍君李鴻徒親自領兵。此人雖是一國之君,卻同樣也是當世名將。儘管趙輕權也不差,可與之相比仍舊是遜色不少。到時戰事一起,怕是要吃不少虧。

但換成趙舜就不一樣了,這位也是軍中宿將,老練的很。對上李鴻徒,哪怕不說能做到輕易取勝,至少也不會犯下什麼錯。

再者,如今大宋境內,能匹敵李鴻徒的,也只剩下趙舜。

鎮東將軍高海瀚為人平庸,根本不是雍君的對手,鎮南將軍石毅尚且在淮州守境,前鎮西將軍王無敵如今正在傾裕養病,這般算來,老一輩能拿的出手便只有趙舜。

當然,年輕一輩的也並非沒有一人是雍君的對手。

有一人,武藝超群,極善用兵,與李鴻徒同登名將比,而且同樣年輕,可以說正是他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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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人眼下遠在北疆,領著兩萬人打蠻族去了!

想到這裡,張彧心下再度惱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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