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接過小館子夥計送過來的菜品,海柔就顯見著沒有之前那麼開心了。一路上沉默寡言,連沿河百姓雀躍歡呼她也充耳不聞。

此時已經接近龍舟賽結束的時候了,不少民眾開始四散回家,街市上就要比方才更亂的多了。

即便有定國公派來的親衛跟著,可海柔一副丟了魂的樣子,沛柔要護著她不免也覺得有些吃力。

等到了泮月樓下,海柔卻突然轉身對兩個親衛道:“你們先上去找國公爺吧。我和五妹妹就在這裡說幾句話,一會兒就上來。”

那兩個親衛並不答海柔的話,只是向她拱手行禮,而後退開了十數步。

沛柔原本還擔心海柔是要去找常毓君,怕兩個親衛真的聽了她的話先上了樓。見他們這樣,也就放下心來。

“三姐姐,他們已經退的那麼遠了,你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就直說吧。他們聽不見的。我爹軍令如山,他們不可能聽我們的話的,你也別為難他們。”

海柔看來也沒有要強求的意思,點了點頭,整個人靠在了泮月樓一邊的牆壁上,雙手捂著臉,一副很痛苦的樣子。

沛柔等了片刻,見她還沒有開口的意思,在心裡嘆了口氣,就要伸手去拉她。

海柔卻忽然放下了手,只是眼圈微紅,卻沒有再落淚。

“五妹妹,我今天把之前表哥送我的所有的玩偶都找出來了。”

“我原先還不知道怎麼辦,現在我想好了,我想把它們全都扔了,就當從沒有發生過這些事,就像你說的,往後就當尋常親戚來往。”

說到後來,還緊緊的握住了沛柔的手,像是給自己鼓勁似的。

被海柔握住的手微微溼潤,她好像倒是比海柔還緊張些。

見她終於有了想清楚的意思,她覺得很欣慰。“我瞧著那些玩偶都還挺新的,丟了未免可惜,不如送去給善堂的孩子們吧。”

前生她因為失去了那個孩子很自責,養好了身體能出門之後就常常去善堂看望裡面的孩子,也時常給那邊捐些衣物和錢財。

儘管前線的奏報一封又一封傳來都是齊延如何得勝的,可刀劍無眼,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事,齊延身上又會不會落下什麼傷痕。

沛柔沒有了寄託,只能每日儘可能做一些好事,請神明保佑齊延平安歸來,也保佑他們將來能再有一個孩子。

“善堂是什麼?”海柔睜著一雙清澈的眼睛望住她。

還真是個嬌嬌姐兒,自小養尊處優,連善堂是什麼都沒有聽說過。

“善堂就是收養一些無父無母的孤兒的地方。你連什麼是善堂都不知道,就更不知道鄉間有些人不喜歡女兒。”

“若是生了女兒或許就會丟棄在路邊,等待別人把她撿走,或撫養,或送到善堂。也有一些孩子是遭遇大災,父母雙亡,所以才會進了善堂的。”

“那裡的孩子大多身世孤苦,接濟他們的人也少,缺衣少食,十分可憐。”

“有的孩子和我們差不多大,有的卻比我們都還小得多。我們既然身有餘力,不如去幫幫他們。”

海柔聽她娓娓道來,開始還是一副崇拜她知道的多的樣子,可聽到後來,面上就浮現出憐憫來。

“我從來都不知道還有這樣的地方,這些孩子也太可憐了。生而不養,這些人配當父母嗎?”

海柔生而尊貴,哪裡會懂得貧賤之人的苦。

眾生百態,有紜春父母那樣的,幼子得病危在旦夕,也抵死不肯把女兒賣入煙花之地;也會有她方才說的那種人,嫌棄女兒不能支應門庭,乾脆就棄之不顧。

“等下次詠絮齋沐休或是其他時間,若是祖母允許,我們就送些東西過去吧。時候也不早了,再不回去我爹恐怕要擔心了,而且也快到了用晚膳的時候了。”

海柔點了頭,兩個小娘子就攜了手,往自己家的廂房走。

一進了廂房,卻見瑜娘正坐在窗邊和沐柔說話。

沛柔又驚又喜,給定國公行過了禮,就去和瑜娘說話:“萬家姐姐今日怎麼也在這裡,倒是真巧。”

瑜娘從她進門就一直笑眯眯的看著她,此時也站起來,笑著道:“誰說不是呢。”

“今日我和我哥哥侍奉我祖母出門看賽龍舟,原來就在左邊的廂房裡。一直聽著你們這邊說話,就覺得像是你的聲音。”

“我祖母卻說這邊原是武寧侯張家定的,我也就沒有過來看。”

“方才我父親下值預備將我們接回府中去,卻正碰上你哥哥,才知道原來果然是你們在這裡。我就想著過來和你說說話。”

她又和海柔玩笑,“也不知道又是哪個淘氣的,佔了這樣好的廂房卻不好生看表演,偏要去樓下人擠人。”

沛柔就看了一眼左邊的廂房,原本緊閉的門扇果然就開了幾扇,隱約能看見有老婦人和年輕男子坐在窗前的椅子上說話。

又有一個與潤聲一般大的男孩正站在一旁侍奉茶水。

她和沛柔交好,和海柔也很熟稔,玩笑無忌。

就聽見海柔埋怨道:“萬家姐姐就知道說我,誰不知道我們這裡頭一個淘氣的就是徐五公子。”

“我說好好的看比賽他非不聽,要與我和五妹妹打賭,我們這才不得已去給他買了點心上來。”

沛聲聽見提他,原本吃的正酣暢,一時也要還嘴,“三姐姐,你這樣說話我未免也太冤了些,明明是你自己也想和我打賭的。”

嘴裡的食物沒有吃完,說話就有些含含糊糊的,眾人一時也聽不清楚,就相視著笑了起來。

定國公也笑道:“忘記和你們說了,今日我們用完晚膳再回去,和你們萬家的祖母和叔叔一道。”

“灞水的河鮮很多,泮月樓的廚師也是燕京一絕。沛哥兒少吃些,呆會兒若是吃不下了,未免可惜。”

沛聲聞言就愣住了,苦著臉放下了筷子。“大伯父,您是故意的吧。”

沛柔想起昨日他貪食了粽子吃不下晚飯被楊氏強喂了山楂水的事情,不由得掩袖笑了起來。

定國公只是笑笑,轉而對沛柔和海柔道:“你們也過去給萬家的長輩請個安,方才沛哥兒他們已經過去打過招呼了。”

沛柔和海柔就點頭應了是,瑜娘也挽了沛柔的手,“我和你們一道過去。”

瑜娘的祖母江老夫人看起來很和藹,沒有太夫人平日那種不怒自威的氣勢。

她年輕的時候曾經陪著丈夫在西北呆了很長的時間,這些年又多病,看起來就比實際年齡要大了些。

沛柔兩姐妹給她行了禮,她就笑呵呵的讓她們走近了些,讓丫頭取了兩個荷包給她們。

“我們家瑜娘沒有姐妹,平日裡也忙著跟她母親一起照顧我,很少出門。”

“你們能和她相處的來,我很高興,往後在外面,也要靠你們多多照顧我這個不懂事的孫女了。”

不等沛柔說話,海柔就先笑道:“您說得哪裡話。”

“往常出門都是萬家姐姐在照顧我們才是。不怕您笑話,我們兩個都是有些淘氣的,往常出門,總要給家裡惹點事情出來,也是萬家姐姐時常教我們如何行事的。”

海柔在同輩面前有時候嬌蠻不講理,在長輩面前倒是很懂得撒嬌賣乖。

江老夫人聞言自然很高興,“你們兩個都是默娘的孫女,怎會不懂規矩,三小姐實在是過謙了。”

“我們家瑜姐兒時時和我提起你們,都說你們出身名門,待人卻很和氣,從不自矜自傲的,都是很好的孩子。”

又問沛柔,“想必你就是養在默娘跟前的那位小姐了,她最近身體可好?三月裡我們家的春宴辦的不熱鬧,倒難為她一片深情,還特意來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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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生沛柔就很喜歡江老夫人,她跟著丈夫守衛過國門,也曾經走遍大半個燕梁。多少次危難當前都能臨危不懼,替萬大將軍安定後方。

那時候齊延出征,沒有訊息的時候她常常覺得惶惑無助,就不間斷的往萬將軍府跑,非要聽她說說當年在戰場上的事情才能安心下來。

“祖母很好,每日早起和晚膳後都要在松鶴堂裡的小花園走上幾圈,睡前也還要唸經的,每日裡精神都很好。只是今日進宮朝賀,所以才沒有出門的。”

“您千萬要保重身體才是,若覺得好些了,也請來府裡坐坐,祖母也盼著有人能說說話呢。”

江老夫人就拍拍她的手,“你說的是,等我好些了,一定去府裡叨擾。”

沛柔就站起來,和海柔一起去給萬將軍問安,她對萬將軍就更熟悉了。

萬將軍是她父親定國公的好友,前生今上去香山行宮避暑,他不當值的時候也常常來徐家在香山的別院裡看女兒。

他在西北度過了很長的時間,馬術是萬老將軍親自教的。每次過來,總要指點指點瑜娘和沛柔騎馬。

萬將軍生的並沒有父親英俊,也沒有父親身上那種燕京子弟自帶的風流貴氣。

他私下裡的性格其實很活潑,常常有些奇思妙想。儘管沛柔覺得自己的父親就很好,可是也常常羨慕瑜娘的父親有趣。

“平日裡總是我家瑜娘給你父親行禮問安,今日也輪到我來受徐家世侄女的禮了,而且還是兩個侄女,嗯,我今日不虛此行。”

萬將軍笑道,還假裝捋了捋並不存在的鬍鬚。他一看就是那種典型的在家受父母寵愛的小兒子。

海柔忍俊不禁,當面就用手帕掩了嘴,和沛柔咬耳朵,“萬世叔可真幽默。”

萬將軍當然聽見了,“世侄女想誇我只管明言就是了,我就大大方方的受了。我可不是你大伯父,別人誇他一句,他能絞盡腦汁誇你十句,非要把你說的比他好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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