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經冬不死,春則因陳根而生,故名茵陳。往後,你就叫茵陳吧。”說話的少年坐在她床邊,她還沒有看清他的樣子。只看身量,似乎比她還要小一些。

叫什麼,她也沒有那麼在意。只是她又活了一次,總想給自己帶來一些新的變化。從此又是新的開始了,她有了新的名字,會好好活下去。

她從小失去雙親,和哥哥相依為命,還沒有什麼記憶,一點事也不懂的時候,就住進了善堂裡。

她後來懂得了“人生”這個詞的意義,才恍然驚覺,若是昭永八年時她沒有遇見淮邑鄉君,或許她的結局,早就已經是註定悲慘的了。

那時候生病的是她哥哥,她什麼也不懂,和哥哥一起被關進了柴房裡,除了哭,她什麼也不會。

那一次是鄉君和她的朋友們救了她,而後也沒有再放手,一步一步的改善了她,和善堂裡其他孩子的生活。

能夠吃飽穿暖,還能讀書識字,學習女紅刺繡,她已經很滿足。

這樣慢慢的到了昭永十六年,她本來以為她的生活已經很好,突如其來的一場時疫,她在善堂裡教其他的孩子讀書,忽而頭暈腦脹,一場重病,差一點就要了她的性命。

這一次也是鄉君救了她,為她治病的小少年,她甚至沒有看清他的樣子。

後來她就不再想繼續學女紅刺繡這些尋常女子學的東西了,一場大病,甚至能將燕京改變,改變她這樣一個小小的女子,實在是很尋常的事情。

她想學醫術,這樣在她再遇到這樣的事情的時候,就不會如幼時一樣惶惑無依,也不會像將要長大時一樣,差點就夭折在這一場疾風驟雨裡。

她想保護自己,也想保護她身邊的人。

剛開始跟著林霰的時候,他還是挺冷漠的。他問她為什麼要學習醫術。

她想了想,回答他,“我想要救自己,也想要救我身邊的人。”

這個問題問了也等於沒問,學習醫術,不就是為了治病救人麼。她沒想過以此謀生,將來她還會回善堂裡去。

善堂裡孩子多,總是有孩子生病,也很容易互相傳染。總是等著外面的大夫過來,沒有那麼方便。

在她很小的時候,她就已經在那裡了,善堂會越來越好,是她的家。她也會努力,幫別的孩子打造一個更好的家。

他果然也沒說什麼,像是覺得這個問題的確沒什麼意思,只是說了一句,“醫者通常不能自醫,若不是心性豁達之人,或許便會很痛苦。”

她只是覺得莫名其妙。就算如他所說,醫者不能自醫,那她健康的時候能幫助到別人,她也是很高興的。

她在他的藥房裡呆著,四處走走看看,他就一直盯著她,好像怕她把什麼東西打碎了似的。

他是個十分有條理的孩子,把藥房裡的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條,她剛進藥房的時候,原本是抱著替他整理屋子的打算的,卻沒想到他將這裡打理的比她想象的要乾淨的多。

或許是因為他和善堂裡其他的孩子不一樣。他也本來就不是善堂裡的孩子。

他一直稱呼鄉君的夫君為“齊四哥”,看起來關係很好的樣子。她一開始甚至還以為他是誠毅侯府的遠房親戚。

如若不然,她還有個哥哥,他卻是什麼都沒有的,如何能在妙義坊住著這麼好的院子。

不過,這些同她也並沒有什麼關係,她日日來尋他,只是為了學一身好醫術。不求懸壺濟世,只要能照顧她身邊的人便好。

林霰實在是個很嚴格的師傅,他沒有教過別人醫術,對待她便只是讓他抄一本他自己彙編的用於常用疾病的醫書,每日都要抽查。

也要學辨認藥材,要用極快的速度,把他說的幾味藥從一大堆藥材中挑選出來。

把這一本書都背會了,他才開始教她切脈。這比背書更難,她花了很長的時間。有一段日子,善堂裡的孩子見了她就要逃跑,怕被她捉住了要把脈。

再到後來,林霰突然問她,願不願意進誠毅侯府去,給鄉君做丫鬟。她的境況總是不太好,而他雖然年紀小,卻也仍然是男子,不好時時陪伴在她身旁。

林霰說話時很認真,她卻莫名其妙的走了神。

平日她說她如何崇敬鄉君,如何感激鄉君,他總是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可原來,他才是最關心她的那一個。

那時候她又想,林霰也許是鄉君的什麼親人。

進了誠毅侯府,她才知道原來林霰和她一樣,都是從小便沒了父母,逃難到燕京來的孤兒。

他有好幾個兄弟姐妹,可惜都失散在了茫茫人海裡。他會識得鄉君,是因為鄉君過世了的四叔母。

他是被她救了的,是她給了他機會學習醫術,給了他一生要走的方向。他比她要小一歲,說起這些的時候,卻像個大人。

她能懂得他的感受,同樣是遇見了貴人,從而改變了人生,沒人能比她更懂得這種感受。

她與他的區別只是,她的恩人還活著,她還能將這恩情依靠陪伴還一部分給她,儘管鄉君總是說,她並不希望她向她還情。

可是他卻已經永遠都沒有機會了,斯人已逝,只剩下心中對那個人一生的懷念。

他很小就失去了母親,鄉君的四叔母於他而言,便是他想象中母親的樣子。

她後來悄悄的向鄉君打聽過她四叔母的事情,才知道原來她也有一身好醫術,卻重病纏身,很早就過時了。

也許初相識時林霰說的“醫者不能自醫”,便是在感慨她的遭遇吧。因為這件事,她對他莫名的多了些憐愛,也許也不是憐愛,是發覺彼此同病相憐之後的一種親近。

不過也還好,他也不是孤身一人,他找回了他的親姐姐。總是很溫柔的姐姐,耐心的教了她許多東西,她也很喜歡她。

對林霰的心態,多多少少有了些變化,是在昭永十九年的中秋。

那時候她跟著鄉君一起到了香山,鄉君和四爺在小院中賞月說話,她和林霰就被打發到了小院外的田壟上。

更小的時候,她應該就是跟著父母住在這樣的小院裡。白日父母要到田間幹活,哥哥也還小,他們兩個就被放在竹編的框框裡,呆在田邊。

她已經不記得那時有看過月亮。

後來的中秋節都是在善堂裡過的,鄉君來過之後,他們每年都能吃到月餅。善堂裡孩子多,總是很熱鬧。

今日她身邊,卻只有一個孩子,是比她要小的林霰。

她看看月亮,再低頭看看林霰,忽而覺得,他好像也不是孩子了。他的個子長的很快,如今都快要比他高出一個頭。

在月色下看來,似乎也有幾分俊朗,是少年郎了。

那時候他告訴她,在他還沒有被鄉君的四叔母郭氏發現之前,他只是一個看守藥棚,幫忙種藥的小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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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他的名字,就叫做“茵陳”。之後沒有多久,他就遇見了郭氏。

她劫後餘生,他為她取了這個名字,不光是因為這味藥的特性,也是因為,這個名字為他帶來了遇上郭氏,遇上鄉君,遇上齊四哥,最後又與他姐姐重逢的運氣。

他希望她的人生往後也都是好事。

那時候她才知道,原來他待他,也如待鄉君一樣,是外冷內熱的。她也很期待,這個名字究竟會為她帶來怎麼樣的運氣。

在松鶴堂的時候,他誤食了摻了砒霜的紅豆羹,她是真的很緊張的,連鄉君與她說了什麼,她都沒有用心在聽。

誰知道卻換來他的一頓埋怨。她當然知道砒霜能夠入藥,他那本自己編的醫書,她早已經背的滾瓜爛熟。

只是關心則亂,她沒法不擔心他。

後來和他做了夫妻,翻起舊賬來,他告訴她,那一日其實是因為在鄉君面前,所以覺得不好意思。

越是在意一個人,就越是不想再她面前有什麼難堪的事情。他對自己的姐姐紜春是這樣,對鄉君也是這樣,只是總是嘴硬,不肯承認鄉君在他心裡也是姐姐。

他們隨著鄉君和四爺下了江南,又陸陸續續的去了很多地方。看過了許多欲燕京不同的風物,救了很多的人。

便如鄉君一開始所說的那樣,她並沒有把她或是林霰當成她的附庸,他們隨時都可以離開。

在江南成婚之後,又過了幾年,他們也該有自己的人生了,想來想去,最後回了燕京。

天下之大,也只有燕京是家。他們都是幼年時就被迫漂泊的人,並不留戀外面的世界,“家”之一字,於他們而言都彌足珍貴。

燕京有紜春姐姐,有她的哥哥,還有善堂的孩子們。

年年二月,他們都會採一把茵陳放在屋中。茵陳為他們帶來了許多,早晨聞過它的香氣,再去做彼此該做的事情。

她會一直在善堂裡幫忙,他也可以一直做他喜歡做的事,製藥,或是研究古籍中的藥方,他們一直都過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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