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一句話,這最後幾個字,似乎很難不讓人去深想,蘇子期也稍稍愣了一下,只是沒有深想,道:“程姑娘救蘇某性命,日後蘇某也自當護她周全。”王鐵匠哈哈一笑,道:“蘇公子,某家不是什麼傻子,難道我還瞧不出麼?程姑娘人既聰明,心眼兒又好,這份本事更加不用提啦。人家對你一片真心,看得出公子爺是個不肯落於後人的人兒,但這一輩子你可得多聽她話。”說著哈哈大笑。

‘我有未婚妻的。’蘇子期腦海中閃過這句話,但又沒有說出來,聽他話中有因,卻也不便多說,只得淡淡笑道:“那就此別過了。”王鐵匠道:“好啦,蘇公子,再見,再見!”收拾了風箱家生,挑在肩頭便走。他走出幾步,突然放開嗓子,唱起洞庭湖邊的情歌來。只聽他唱道:

“小妹子待情郎——恩情深,

你莫負了妹子——一段情,

你見了她面時——要待她好,

你不見她面時——天天要十七八遍掛在心!”

他的嗓子有些嘶啞,但靜夜中聽著這曲情歌,自有一股蕩人心魄的纏綿味道。白衣公子站在門口,並不急著進去,聽得歌聲漸漸遠去,隱沒不聞,心潮浮動濛濛夜色中,最終又歸於平靜,如同古井深潭,這才回到廚房。

蘇子期非常清楚,一個隱逸山林,聰慧冷靜的少女,會對一個久病在身,甚至很多麻煩的人一見鍾情嗎?他又不是一笑走遍天下的玉郎江楓。欣賞也好,憐惜也罷,他是想招攬程靈素,但有些事還是不要多想得好。

只見姜小鐵已然醒轉,站在地下,全身溼淋淋的,上身已披了衣衫,姜家三人對程靈素又是忌憚,又是懷恨,但對她用藥使藥的神技,不自禁的也有一股豔羨之意。三人冷冷的站著,並不道謝,卻也不示敵意。

程靈素從懷中取出三束白色的幹草藥,放在桌上,道:“你們離開此間之時,那孟家一干人定會追蹤攔截。這三束醍醐香用七心海棠煉製過,足以退敵,但不致殺人再增新仇。”姜鐵山聽到這裡,臉現喜色,說道:“小師妹,多謝你幫我想得周到。”

程靈素說道:“小鐵,中了鬼蝙蝠劇毒那兩人,都是孟家的吧?你下手好狠啊!”她說這話之時,向小鐵一眼也沒瞧。

姜小鐵嚇了一跳,心想:“你怎知道?”囁嚅著道:“我……我……”姜鐵山道:“小師妹,小鐵此事大錯,愚兄已責打他過了。”

說著走過去拉起小鐵的衣衫,推著他身子轉過背後來,露出滿背鞭痕,血色殷然,都是新結的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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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靈素給他療毒之時,早已瞧見,但想到使用無藥可解的劇毒,實是本門大忌,不得不再提及。她所以知道那兩人是小鐵所毒死,也是因見到他背上鞭痕,這才推想而知。

她想起先師無嗔大師的諄諄告誡:“本門擅於使毒,旁人深惡痛絕,其實下毒傷人,比之兵刃拳腳卻多了一層慈悲心腸。下毒之後,如果對方悔悟求饒,立誓改過,又或是發覺傷錯了人,都可解救。但若一刀將人殺了,卻是人死不能復生。因此凡是無藥可解的劇毒,本門弟子決計不可用以傷人,對方就是大奸大惡,總也要給他留一條回頭自新之路。”

心想這條本門的大戒,二師哥三師姊對小鐵也一定常自言及,不知他何以竟敢大膽犯規?見他背上鞭痕累累,縱橫交叉,想來父母責打不輕,這次又受沸水熬身之苦,也是一番重懲,於是躬身施禮,說道:“師哥師姊,小妹多有得罪,咱們後會有期。”

姜鐵山還了一揖,薛鵲只哼了一聲,卻不理會。程靈素也不以為意,向蘇子期使個眼色,兩人相偕出門。

兩人跨出大門,姜鐵山自後趕上,叫道:“小師妹!”程靈素回過頭來,見他臉上有為難之色,欲言又止,已知其意,問道:“二師哥有何吩咐?”姜鐵山道:“那三束醍醐香,須得有三個功力相若之人運氣施為,方能拒敵。小鐵功力尚淺,愚兄想請師妹……”說到這裡,雖極盼她留下相助,總覺說不出口,“想請師妹……”幾個字連說了幾遍,接不下話。

程靈素指著門外的竹籮道:“大師哥便在這竹籮之中。小妹留下的海棠花粉,足夠替他解毒。二師哥何不乘機跟他修好言和,也可得一強助?”

姜鐵山大喜,他一直為大師哥的糾纏不休而煩惱,想不到小師妹竟已安排了這個一舉兩得的妙計,既退強敵,又解了師間多年的嫌隙,忙連聲道謝,將竹籮提進門去。

蘇子期自拾起門板上的藍花放入懷中,程靈素晃了他一眼,向姜鐵山揮手道別,說道:“二師哥,你頭臉出血,身上毒氣已然散去,可別怪小妹無禮啊。”

姜鐵山一楞,登時醒悟,心道:“她叫王鐵匠打我,固是懲我昔日的兇橫,但也未始不無善意。鵲妹毒氣未散,還得給她放血呢!”想起事事早在這個小師妹的算中,自己遠非其敵,終於死心塌地,息了搶奪師父遺著“藥王神篇”的念頭。

藥王門下十餘年的糾紛恩怨,也算一事畢了。

待蘇子期與程靈素回到茅舍,路仲遠仍是未醒,沉醉非常。這一晚不知不覺中就這麼過去了,此時天已大明,程靈素已取出解藥給蘇子期,他兌了水餵給路仲遠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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