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茫大地,雲山霧靄。只能聽見踏踏的馬蹄聲,三四丈外卻是全然不能視物。

這一批馬隊,浩浩蕩蕩有百來餘人,各個都是以黑巾蒙面,為首的卻是手持一根細細的禪杖。

“方丈,前方有馬蹄聲!”探路弟子稟告道。

原來那為首之人是一個老和尚,兩條白眉毛耷拉在臉上。

“空谷回音,不知有多少人馬。”

眾人舉目望去,但見霧氣之中,又有百來隊人馬飛馳而來。

“戒備!”另一個人喝道,拔出手中的長劍。

“方丈,會不會是馬賊?”

這九連荒山之中,多有馬賊山匪,搶掠往來之人,不足為怪。

“未必!”那方丈擺了擺手,示意眾人將旗號打出來。

他身後兩個弟子策馬向前,將裹起來的黑棋揚起。微風輕拂,但見其上書著“嵩山少林派”五個大字。

原來這個一百來號人,都是少林派門下弟子。不過奇怪的是大多都是帶髮修行的俗家居士,只有少許幾個才是禿子。

少林方丈點點頭,看向一邊兒的兩騎。其上二人都是身著白衣,又以白紗裹住臉,卻是和其他少林弟子大不相同。

“一陽子,你們怎麼不揚旗?”少林方丈納悶道。

一陽子和一旁的弟子馬君武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神裡看出了尷尬。

“我們勢力小,就不揚旗了,你們人多,你們用。”一陽子戳了戳馬君武,他才開口解釋道。

少林方丈表示理解,這括蒼派只有兩個人,也著實太過可憐。不敢敢於前來參加武林大會,也是勇氣可嘉。

這時,對面的那支人馬也豎起了一杆大旗來。這下大家就都放心了。

見面豎旗,這是江湖上大門大戶用的照面方式。

一陽子定睛一看,對方那黃色大燾上寫著“崆峒朝陽”四個字。

“過來了!”少林弟子喝道。

但聽見馬隊賓士之聲迴盪在山溝間,少林方丈急忙吩咐:“大家看清楚,別著急著動手。”

待到雙方會馬了,看見一黑一黃兩杆大旗,便都放下了戒備之心。

“啊哈,原來是嵩山少林派!”

“原來是西北崆峒派上官掌門!”少林方丈拱手示意問好。

那上官掌門戴著道冠,手中拿著一杆爪子似的奇門兵器,也拱手示意:“幸虧少林派及時揚旗。這裡是三不管地帶,我們急著趕路,實在不願節外生枝。”

“不錯,打起來就不好意思了。”少林方丈道。

“唉?”上官掌門指著一陽子和馬君武道,“這兩位不像貴派弟子?”

少林方丈抬手介紹道,“這位是括蒼派掌門一陽子道長,這位是他的弟子馬君武。”

一陽子微微點頭示意,只是他和馬君武都戴著白色紗巾,旁人根本看不清他們的表情。

“括蒼派?”上官掌門神色中閃過一絲輕蔑,“這幾年武林中,很少聽過這個門派了。”

他瞥了一陽子和馬君武一眼,又道:“怎麼,你們參加個武林大會,連個旗也不帶?”

馬君武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輕聲道:“師父......”

“要不咋們也弄杆旗扛扛吧?”

一陽子瞥了一眼馬君武,漫不經心地開口道:“是男人麼?別人兩句話就動搖?”

“不是動搖,我們在江湖上不能這麼低調!”馬君武一邊說著一邊將身後的空包袱卸下來。

“拿什麼做旗子啊?”一陽子反問道。

馬君武“嘶”的一下將包袱撕下一大塊,“這個!”

“可是沒墨,拿什麼寫?”

“寫?用血寫比較有誠意。”馬君武嘀咕道。

“會不會太血腥?”

“不會。”

“可上哪弄血啊?”

一陽子和馬君武的目光在四周逡巡,眾人都嚇了一跳,往後縮了縮。

崆峒派上官掌門更是嚴陣以待,還以為這二人要對他們不利。這話說的太過於挑釁了。

突然,馬君武抓向一陽子的手,一陽子也順勢反手抓向對方。二人一交手臂,卻是鬥的旗鼓相當。

“用你的血!”

“用你的血!”

這二人卻是打鬧了起來,哪裡有師父弟子的樣子。

上官掌門這才放下警惕,搖了搖頭。少林方丈似乎已經習慣了這兩個活寶,對崆峒派掌門道:“上官掌門,我們繼續趕路吧!”

“時間寶貴,走罷!”上官掌門回道。

於是乎,少林和崆峒兩隊人馬便匯聚在一起,一起在這荒山野嶺間奔騰起來。他們兩支人馬奔得極快,兩人從高處看去,只見二百來號人,十分壯觀。

“師父!你看看人家,再看看我們。”馬君武和一陽子都仰在馬背上,一陽子的馬背上還插著一支小小的樹枝,上面用血書著“括蒼派”三個淒涼的小字。

“我們就兩個人,怎麼跟人家平起平坐嘛......”馬君武嘀咕道,言語之中弄透露著洩氣。

一陽子翻身起來,牽著韁繩,“不來也不行啊,這次是官府舉辦的武林大會。江湖中那麼多恩怨,還不是因為各大門派勢力劃分不清楚。”

一陽子猛地拍了一下馬君武的馬腹,將他激起,“我們不來開會,自家山頭都沒了。”

馬君武用手指戳著一陽子道:“我真不明白,那破山頭你老守著做啥。”

“那個括蒼山,樹都比人家的長得瘦。照我說啊,不如飛鴿傳書,叫師弟們就地解散......當鏢師也好,出門賣藝也罷......師弟們都是拖家帶口的,總不能把人家綁在那兒。”

“啪”馬君武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陽子一巴掌蓋在腦袋上。

“孽徒,你......”一陽子又想到自己這門派上下似乎只有這麼一個弟子拿得出手,其他的不是老弱就是病殘。

唉,算了!

一陽子語氣一柔,“凡是還是要往好處想的......”

馬君武揉了揉腦袋,嘀咕道:“每次還不是只有我自己想......如果不是怕你欠我的錢不還,我早就走了。”

想起這個,馬君武愈發覺得不靠譜,搖了搖一陽子的手臂,“得了,你把當掌門之前的錢還給我。免得後邊兒山頭真沒了,大家各奔東西,江湖又這麼大,我上哪兒找你去?”

馬君武見一陽子沒有反應,又繼續念道:“唉,你說我當初幹嘛跟著你上山去,在山下種種地不好麼......”

他彷彿一隻蒼蠅一般在耳邊滋來滋去,一陽子實在受不了了,大吼道:“你有完沒完!”

“是你逼著我叫你師父的!”馬君武也是一臉憤慨。

當初,括蒼派因為上一代掌門人被人打死了,門派就要散夥。一陽子作為最後一個弟子,怎麼也不肯舍下祖宗基業,於是就留下來了,意圖重振括蒼派。

但可惜的是一陽子本身武功也不高,又沒有錢財人脈,想要維繫這樣一個門派實在是不易。於是乎,他苦思冥想,便開始到山下去收留無家可歸之人,坑蒙拐騙一些孤寡老人或者無知青年上山,以壯大括蒼派勢力。

馬君武就是這樣被忽悠上山的。

一陽子與他第一次見面是在賭場。兩人都在一個桌子上賭錢,可一陽子運氣實在是不好,怎麼賭都是輸。便在此時,他就藉機找馬君武借了銀子,然後這錢也就不了了之了。

馬君武為了追債,跟著一陽子一路上了括蒼山。然後又被一陽子一忽悠,拜在了他門下。只是這幾年時間過去,馬君武這小子確實是個練武的好苗子,武功也學得七七八八了,剩下的只看自己修行即可,一陽子也沒甚好教的了。

一陽子方興未艾,只能就此作罷,嘆了口氣,“哼”的一聲,用白紗巾罩住嘴巴,自顧策馬往前去,不再和這個逆徒說話。

馬君武唸叨了幾句,也跟著上前去。

前面大部隊下了山腰,這山溝間的路也不好走了,只能減慢速度。便在此時,忽地又起了一陣大風,卻是吹得兩邊的蘆葦擺動,飛沙走石。

眾人的馬兒都“籲律律”嘶鳴起來,但聽見一陣奇妙的聲樂,頭上卻是有一陣風掀過。

大家紛紛抬頭看去,卻是好大一隻鳥兒的影子。

“什麼東西?”

馬君武擦了擦眼睛,還以為是自己花了眼。

但見一隻巨大無比的仙鶴在空中飛過,而在上邊兒還坐著一個人影。

那仙鶴發出兩聲唳叫,底下眾人的馬兒卻都有些躁動,有的弟子差點從馬背上被顛下來。

“追那只鶴,看是何方神聖!”上官掌門指著天空叫道。

眾人在河灘上策馬向著仙鶴追去,但卻唯獨馬君武的馬兒不肯聽話,別的都往前去,偏偏他往後退。

馬君武追不上大部隊,只能牽著馬兒到河灘邊上歇息等候。馬君武來到水井邊兒,撿起木筒想要打點水來喝。

但走到井水邊兒,方才發現這井早已乾枯了。

他將木桶往下一扔,嘆了口氣,一副不出所料的模樣。“人倒黴了,連口水都喝不到。”

但他剛一轉身,忽然聽到“轟”的一聲,卻是那口井突然炸了!

黃色的泉水噴湧而出,馬君武被嚇得往前一撲,端的是人馬俱驚。

這井水邊便是懸崖,原來是那只仙鶴帶著那人從懸崖上飛了起來。一聲響亮的鶴唳,馬君武轉身一看,只見一個白衣飄飄的俊美公子,不對,是公子打扮的女子落在井水前。

她手捧黃泉,朱唇輕啟,輕輕飲水,嫣然一笑。

馬君武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身旁的馬兒卻是不知受了什麼驚嚇,突然向前疾奔而去。

“哎!”馬君武想要拉住韁繩,但這馬卻是疾奔不停。

“慢著、慢著,停!”馬君武翻身上馬,想要控制住它,但這馬卻是越奔越疾。

白衣女子見他這傻樣,不禁又是輕輕一笑。

“懸崖!懸崖!勒住啊!”

馬君武眼看前方就是數十丈的懸崖,這馬兒卻是不肯停下,他使勁拉住韁繩,但卻剎不住車了。

便在這個危急的時刻,白衣女子吹了聲口哨,那仙鶴一聲鶴唳,似是回應她的口哨聲。

仙鶴一個俯衝,飛向馬君武。

馬君武一聲大叫,連人帶馬掉進山溝裡,他嚇得差點暈過去,這麼高距離若是摔下去,那就真是不死也得殘了!

但那仙鶴卻是掀起一陣巨風,然後雙爪便扣住了馬君武和他的馬,如同老鷹抓小雞一般,直接連人帶馬給抓了上來,扔回到懸崖上。

馬君武驚魂未定,嚇得長大了嘴巴大口喘氣。

那白衣女子白袍飄然,手中拿著一隻長笛,款款走向馬君武,手指一彈,將一片綠葉彈進他的口中。

馬君武本能地一咬,只覺得整個人瞬間冷靜了下來,驚恐已經去了七分。一陣清涼的感覺由脖子處衝上腦門,只覺得整個人都清明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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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的白衣女子,起身不客氣道:“葉子我咗得多了,但從來沒有這麼舒服的,該多弄點來。”

馬君武將葉子捏在手上,仔細看了看,外形倒是和尋常無異。

“對了,多謝閣下救命之恩,請問閣下是誰?”馬君武問道。

白衣女子並不回答,只是用帶著笑意的眼神仔細打量著他,時不時歪歪頭,一副不諳世事的模樣。

兩人對視了片刻,馬君武問道:“你......就是那個騎大鳥的人?”

白衣女子點點頭,隨意答道:“是啊!”

馬君武看著她的微笑竟然有些沉湎,忘記了要說什麼。

“你是我第一個見過的人。”白衣女子說著,突然踏地飛起,騰至空中,那仙鶴迎了過來。

“我叫白雲飛,別跟別人說見過我!”

白雲飛說著,便坐在仙鶴上,迅速消失在雲霄間。

馬君武這才反應過來,訥訥道:“白雲飛、白雲飛,她叫白雲飛......”

但見她騎著仙鶴而來,又騎著仙鶴而去,竟然和傳說中的神仙一般,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這遇到的莫不真是神仙?

“神仙,趕快拜!”馬君武跪倒在地上,看著她離去的方向,雙手合十扣了扣。

“我絕不會和人說我見過你。”

馬君武呢喃著,忽地,身後傳來一個聲音:“不會和誰說?”

馬君武嚇了一跳,回過頭去,卻見他師傅一陽子正笑吟吟看著他。馬君武竟然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來到自己身後的。

“師傅,你......你也看見了?”馬君武不確定道。

一陽子眼中閃過一絲笑意,繼而又疑惑道:“什麼?看見什麼?”

“沒什麼!”馬君武擺著手道,連忙起身。

“我剛剛看你不見了,心想你肯定是武功太差,追不上我們。所以我就回過頭來找你,怎麼樣,感動吧?”一陽子拍著馬君武的肩膀道。

“感動,感動!”馬君武隨意應和著,心中卻在想,對不住了師父,我可不是故意隱瞞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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