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仙仙飛出不遠就停落於地,正停在善福寺後的芭蕉林中。

見著闊大疏朗的芭蕉葉,她想起錢詡《未展芭蕉》詩中的詩句“一緘書札藏何事”;又想起程浩風所和的詩句,“一點心結開解難”;再想起那兩首同韻詞中的“無言自相知”與“難解繾綣意”。他的心事真的藏得那麼深,那麼讓人難解其意?

她要去當那暗拆書札的“東風”,要看他有何“心結”,想瞭解那份“繾綣意”,想去真正明白如何才能夠“無言自相知”。

胡仙仙返回義莊隱身在屋旁的一株女貞樹下,悄悄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馬爍把藥草和熱水倒入大缸中後,程浩風自己挪著歪歪扭扭的腳步爬到缸裡。胡仙仙記得他以前總說她不顧儀態,而今他是想顧儀態也顧不了。

馬爍端碗粥來給他,說著:“昨晚還以為你們能好好過日子呢,結果粥還沒吃完,人就那麼走了。”

“過日子?我這個樣子過什麼日子?她該擔負那麼多,又哪能有自己的小日子?”

“那也不能你讓她走,她就毫不猶豫的當真走了啊。”

程浩風聽得眉頭緊皺,將碗遞給馬爍,“你端走吧,我沒胃口。”

馬爍嗅了嗅粥,討好地笑著,“這粥多香啊,不吃就太可惜了。我看你今天的樣子比昨天好了不少,也不知是藥草的作用還是別的什麼起作用了,興許能慢慢好起來呢。”

程浩風朝小棚抬了抬下巴,說:“去瞧瞧柴火,別漏出火來燒了房子。”

馬爍答應著,又問他還喝不喝粥,他默不作聲地接過粥碗。見他這般,馬爍就暗笑著回到小棚。

他喝完粥馬爍來取碗去洗的時候,馬爍瞧瞧他說:“你今天的氣色真是好了很多,還是問問秦道長她的血到底有沒有效用吧?”

“我已經說過了,剋制陰寒之氣是有效,就算是拿你的血,包括任何童男童女的血都有效,只是她的血效用更好。這種效用只能是減輕肢體僵麻的症狀,緩解頭痛欲裂的感覺,治不了根本。”

“那也不錯哦,至少能拖延些時間,時間長了說不定秦道長就能找到治癒你的辦法呢。她是神仙之體,流點兒血也不會咋樣的。”

程浩風輕拍下缸沿含著怒氣說:“她只是修為高些,可還是肉體凡胎呢!就算流點血不會死,可是會疼!女子煉血化氣,失血過多會傷及元神!”

胡仙仙聽得兩行清淚悄然滑落,他為何只想到她會受傷、會流血、會疼痛、會傷元神,而沒想過他自己已經受傷、已然流血、已很疼痛、已傷元神?

馬爍嘟噥著拿起碗就往回走,“人家都上天入地的到處逍遙去了,你還在這兒護著她。幸好我只貪杯不貪色,要不然也可能碰上這麼兇悍的女人,得少活好多年……”

胡仙仙心中有點不樂意了:我只是有一點點潑辣,哪裡算兇悍?你們是沒見識過胡清定的手段,那才叫兇悍又陰毒!

隨即她拍了拍自己的嘴,好像我自己就是胡清定?當時還覺得自己是憂怨深情呢,竟沒感覺到自己可怖可恨?

在她思緒萬千的時候,馬爍又幫程浩風灌上新的熱水,程浩風讓他不必不停的燒水,這大太陽曬都把水曬熱了。

“行,等會兒再燒水。將就這點空閒,我去買點兒東西回來,快沒吃的啦。”

馬爍撣了撣衣服上的灰,就背上個竹簍走出去。程浩風大聲地囑咐他,“早去早回,不要貪杯。你那摳喉嚨吐酒來醒酒的法子傷身體……”

馬爍抱怨的聲音遠遠地傳來,“不喝點兒小酒這日子還怎麼過?攢點兒錢都讓那些勢利眼兒親戚給搜刮盡了……”

程浩風無奈地輕嘆,頭靠在缸沿上閉目養神。一隻小鳥不知是還沒學會飛還是怎麼的,搖搖晃晃地掉落進缸裡。它在缸裡胡亂地撲騰,程浩風平伸出右手,它歡啼一聲就躍進他掌中。

這個渾身黑麻的小不點兒甩著腦袋,抖著翅膀,將身上的水珠都濺落到程浩風身上。

程浩風輕笑著說:“你這小麻雀還真是淘氣,甩得我臉上都是水。來,自己站這兒曬乾。”

說著就把小麻雀放在缸沿上,它似乎不願意呆在缸沿上,扇了兩下溼漉漉的翅膀就撲到程浩風肩頭上站著。見它一副挺愜意的樣子,他也不再趕它。它站了一會兒,居然輕啄起他的肩膀。

程浩風笑著拎起它放到缸沿上,“我可不是蟲子,吃不得的。呵,是餓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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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麻雀兩隻眼睛慢慢輪轉著,似乎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被拎下來。

程浩風吹吹它的羽毛,指向小棚說:“是餓得暈頭轉向了才掉下來?等會兒曬乾羽毛飛去那邊看看,還剩著點殘粥。”

小麻雀似懂非懂地歪著頭瞧向他,程浩風“呵呵”一笑,“是因為我才飛下來?見我泡在這大缸裡把我當成吃的啦?當我是醃在缸裡的鹹菜呢,還是當醃肉?”

胡仙仙聽得翹唇淺笑,她想起彩鵲了,但她暫時還不能召喚彩鵲,她也有好多心結沒解開。

小麻雀的羽毛很快就曬乾飛走,程浩風顯得無聊地東張西望著。胡仙仙又是一陣心酸,從前他總是奔波不停,而今閒下來卻成了這般模樣。

她繼續隱身站著,他眯眼養了會神又微睜眼輕聲念起詩句:“小戎俴收,五楘梁輈。遊環脅驅,陰靷鋈續。文茵暢轂,駕我騏馵……”

她同他默唸著,而另一個略帶些戲謔的聲音也響起:“‘言念君子,溫其如玉’,程真人倒是如玉君子。”

來客原來是歸沖虛,他說著話就一愣。他看得見胡仙仙,功力盡失的程浩風已看不見隱身的她,他有點兒想向程浩風透露她所在之處的意思,胡仙仙連忙打手勢制止歸沖虛。

程浩風見歸沖虛神情怪異,就問:“又出了什麼意外嗎?”

歸沖虛回過神來,答應著:“沒再出意外,鬼王已經退回番邦深山中。還有,在晁真人力主之下,天庭已經撤銷對秦真人的通緝令。”

程浩風仰頭向天恭敬地說:“不孝弟子程浩風代六師弟謝師父寬和慈愛。”

歸沖虛眼神惋惜又帶幾分崇敬地看著程浩風說:“天帝能夠同意撤銷通緝令,還是主要看在你們有能力協助天庭對抗鬼王等妖邪的份上。程真人若不是身體有恙,肯定能得天庭倚重,就是破例升為金仙也有可能。”

程浩風淡然一笑,“且不談這些。你剛才接下詩句時說我是如玉君子,你看我哪點像個君子?”

歸沖虛也笑:“這首詩本來是表達婦女對征戰在外的夫君那份讚美、敬仰和思念,所以呢是不是君子只看這婦女心中的君子是什麼樣子。”

程浩風的嘴角漾起譏誚笑意,“這前幾句裡描繪出這樣壯觀威風的千軍萬馬出征場面,可想而知那些將士們是何等的英姿勃勃,那樣的少年英雄才值得女子‘言念君子,載寢載興’吧?”

歸沖虛摸摸下巴,思索了一會兒後說:“程?真人是在自嘲沒有英雄氣概?”

程浩風神色黯然地說:“如今落魄成這樣自然是沒有半分英雄氣概,即便以往也是他人笑柄,或是他人唾棄的邪魔外道……”

胡仙仙心中一驚,他怎麼會這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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