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星光無法照耀的虛無處,那無盡的空茫之中偶爾會閃過冰藍的炫光,那是永恆之境中的永恆之心將要醒來。

永恆之心的形體是塊隕銅,隕銅又刻為陰陽玄貘的模樣。?炫光的光弧閃得越來越快這隕銅陰陽玄貘飛速旋轉起來,旋轉不停中化出一個少女。

少女斜看自己圓潤的赤???裸肩頭,她輕蹙眉尖就有一襲長裙裹上她曼妙的身軀。這長裙由領口的素白色漸變為銀白色,至腰際為晶墨色,從晶墨色又漸變為銀灰色,至裙裾復為素白色。

她身著世間任何靈巧織女都無法縫製的夢影長裙,在無盡的空茫中飄飛曼舞。千萬年的寂寞之後,她的心也如這無盡的空茫一般永恆不變、無悲無喜吧?

她忘了該怎麼定義自己的存在,是仙?是神?是魔?是妖?還是人?

最初的最初,她是什麼樣子?還是如這永恆之境一樣永恆寂寞?

最初的她是一粒在星空中流浪的浮塵,雖和如今一樣一無所有、孤身一個卻並不寂寞,只因那時還不懂寂寞。

一粒浮塵燃起火花,飛越星海,變做一顆流星墜向人間。

這隕落的星辰因富含銅元素而被稱為隕銅,也不知是從何時起就那樣孤獨地陷在泥土裡。

又不知從何時起,這隕銅被賦予創造永恆之境的使命。

粗糙無狀的隕銅化為神獸陰陽玄貘的模樣,又化為人的模樣,經了不知幾個輪迴,又在幾個世界歷煉,終於成就永恆之境。

這永恆之境的時光也是永恆的,她像一個時光囚徒般看著人間千變萬化、多姿多彩,而自己只能永遠的困守在同一時光中。

她曾經無知無覺,也曾經嚐盡愛恨滋味;紅塵中早已經沒有人記得她,但她還是要在每一次醒來之後就看看紅塵永珍。

她自稱是紅塵不滅金仙,當這唯一的紅塵不滅金仙,只因她最愛的就是煙火紅塵。其實她既不屬道門仙人,又沒證佛門果位,也不是天堂天使。在她心中天堂與佛國都不及紅塵萬丈,她以無盡法力讓無數的神仙妖魔都入凡煉心受千劫萬苦。

她的眼神一點點地由靜如止水變為漣漪盪漾,她的意識在復甦!

永恆之境是無生無滅的,她就應該是無識無我的。

可她不想要無識無我的心境,她也不想在這無生無滅的永恆之境!

她是在身為胡仙仙的那一世修為紅塵不滅金仙的,她的自我意識也定為她就是胡仙仙。

她的眼神已從漣漪盪漾變為波濤洶湧,永恆之境的無盡空茫也變為秀麗山川。

她知道眼前的青蔥山林,清澈小溪和繁華小城都是自己化出的幻像,可她還是忍不住眼含淚花。這是她的家鄉陵州城,早已消失於世只能存留在她記憶中的家鄉。

每一次復甦之後她都會幻出陵州城,幻出城中那些市井小民,看他們活靈活現的在自己眼前,她就可以讓自己融入他們平淡瑣碎又踏實美滿的生活中。

多復甦一次,心中的寂寞就沉重一分,心中的思念就刻骨一分,可她還是忍不住要想起那些人、那些事。

她從陵州城上空掠過,雙手揮舞之間便有香潔花瓣飄揚灑落。看著下方萬紫千紅的花海,她含淚的眼中又泛起淡淡的笑意。

那城中的人皆是美滿幸福的,因為他們是她幻化出的人,她希望他們都是美滿幸福的。

只是這也騙不了她自己的記憶,她與他們有很多恩怨糾葛,她曾經刁鑽蠻橫傷害過他們,他們也曾經陰險刻薄傷害過她。可又怎樣呢?而今只剩她自己咀嚼那些酸甜苦辣的過往了。

她落身在城中,衣衫變為了白中略黃的苧麻本色上衣和同為苧麻本色的長裙。這身簡樸到有些粗糙的衣衫是她心上人送給她的,她要去憑弔他。

從前,陵州城還真實存在的時候,她總會在七月二十那天梳著他教她梳的三七分兩條小辮兒髮型,穿著他當年送的自織苧麻衣裙去憑弔他。

她心潮起伏,眼前不斷閃現相遇相知、相愛相殺、又相親相愛的一幕幕往事。

她總是想要避開自己聲嘶力竭大喊的那一幕,可總也無法避開,即使修為到如今境界耳中一回蕩起那聲音仍讓她心如針扎。

“我不放!我不會放棄他!不放,不放……”

當時的那種絕望無助、悲憤怨恨之感再一次讓她眼中溢滿淚水。她咬緊下唇小跑起來,她不能讓自己的眼淚破壞這個自己建起來的美好幻境,來來去去的人都是喜悅微笑著的美好幻境中不能有人哭。

她跑出城,望著連綿起伏的山丘心緒略微平復了些。她想起自己抹滅自己在紅塵中的一切痕跡時,心中想著的話:我與你不曾真正痴纏,你卻讓我銘心永世。我因你靈性永存,修成紅塵不滅金仙。我只想你能得一世平安圓滿,永恆的孤寂中縱然遺忘一切,也會記住你的笑臉。

可惜她記得他帶給她的柔情萬種,和那點刻骨銘心的感覺,卻記不起他的樣貌和名字,甚至他們一起經歷的事情都模糊不清。

她能幻化出很多的人,可總有一些故人是她無法幻化出來的,她對此是百思不得其解。

更讓她無奈的是,她最心心念念的那個人不單無法幻化出來,就是用筆描畫出來也會邊畫邊消去痕跡。唯一寄託思念的方法也只能是在每次復甦後來這兒憑弔,在他們共同植下的這株靈桃樹下追憶當初。

走過無數次的小路,這次走來格外的有真實感,讓她疑心永恆之境的一切才是無稽的幻夢,眼前的小橋流水才是真實。

走到義莊旁,只見桃葉凝碧、桃花綻紅。看著開得灼灼如紅霞綴錦的桃花,她驚愕得倒退三步!

這靈桃只是她自己營造出的幻境呀,只能是像在紅塵那般每年去的時候景象為桃葉濃蔭翠綠,枝葉間是紅豔欲滴的熟透大桃子。

她從未在桃花盛開之時來過,沒見過花開時的景象就不可能幻化得出花開時的景象!

這不是自己寄託思念,排解寂寞的幻境?是實境嗎?

她苦笑搖頭,我已經被寂寞折磨得心智潰散了嗎?看來永恆之境也不可能永恆!

她悲愴憤慨地狂笑幾聲,“就連一點點寄託思念的夢幻也不肯給我?那就毀滅吧!既然沒有永恆的存在,那就永恆的毀滅吧!”

她的怒喝聲中天地之間捲起無數道螺旋形的氣流,天空扭曲波動如破布丟在風中,大地擠壓震顫如木板漂在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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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氣流形成的漩渦中心木然等待著重歸無情無識、無心無念的那一刻。

然而,狂暴氣流重新平靜歸為恬暢和風清氣的時候,她身邊的一切景象並沒有化為虛空,反而更加鮮活真切起來。

她的身後有幾個人說說笑笑地走來,她一回頭就見到那些本來無法幻化出來的摯友。她試過無數種法術都不能幻化出來的摯友,此刻就竟然那般真真切切的看著自己。

他們七嘴八舌的說著戲謔她的話,他們都是喜氣洋洋的神情,她根本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

後來,其中一個紫袍金帶的高貴俊朗男子止住了眾人喧鬧,“各位道友莫再笑鬧,她要是脾氣擰起來逃婚跑了,程浩風得等到何時才能與她締結美滿姻緣?”

她恍惚記得這人是紫微星君,曾分一魂一魄入凡為韓澤熙。而他口中所稱的程浩風是誰?

“程浩風”這三個字在她腦海中迴旋,漸漸的如煙花般在她腦海中炸開絢爛光芒。

程浩風就是她的心上人啊!

千萬年來她只記得那些碎片似的往事,卻記不清他的面容,甚至記不得他的名字。

他在她心中能磨滅不忘的是因最初那無知無覺之時的絲絲光明、縷縷溫暖;是因一次次瀕臨危境將要絕望時的捨身相救;也是因明知無法相守卻又不捨不棄的纏綿糾結;還有最終未能相伴可又無時無刻不相隨的情絲萬縷……

她飛跑向前,經受極度震動後幾乎昏亂的神智讓她忘了自己可以瞬移萬方。

她不知道他在何處,她也無需問方向,怦然心動的感覺就是最好的路引。

在一座竹林掩映,花木扶疏的小院外她頓住腳步。她難以自抑地渴望見到他,又難以自抑地恐懼見到他,她害怕這會是一個要讓她承受更多痛苦的陷阱。

她輕手輕腳像惹禍後的小貓兒般走進院子,她想暗暗觀察眼前一切是虛是實。

卻不想,猝不及防地迎上他半是嗔怪半是寵溺的淺淡笑容,“一天到晚亂跑,哪像仙女?倒像是小傻子、小瘋子。”

她目光直直的看著他,他並不算俊美的臉因兩道劍眉顯得英氣勃發,又因一雙星眸顯得機敏睿智。

她看得有些發痴,都沒發覺自己落淚。見她兩滴碩大的珠淚慢慢滑下,他似乎被嚇著了:“仙仙,怎麼哭了?你知道我一出口就是責怪人的語氣,其實我並沒有想著責怪你呀。”

她搖搖頭,傻傻笑著,他真的是程浩風!她心中的記憶越來越清晰,他就是看著清雋儒雅有幾分書卷氣挺斯文的樣子,其實是倔犟固執愛鬧脾氣的小孩兒性情。

她記得她說他是孩子脾氣,他總反駁說他自己是真性情。

他輕輕地幫她把跑亂了的髮絲別到耳後,帶著有幾分喜悅滿足又有幾分靦腆羞澀的笑容說:“喜服做好了,你先來試試。”

她乖順地隨他進屋,他抖開疊好的衣服,鮮紅的顏色豔得她心中也滿是紅彤彤的喜慶感,絢麗的繡紋讓她心中也似鋪滿錦繡。

這一瞬,她心中又湧來無數往事,這混雜了千頭萬緒的往事中哪裡是開始?眼前的這一幕是真實存在還是一重難以破解的幻境?

記憶倒真是清晰起來,記起那一年、那一天、那一刻的紅塵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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