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利烏說完那句話後就微微揚起下巴,他這麼做是想用倨傲的姿態讓所有人意識到主人身份的尊貴,可接著他察覺到事情好像和他想的不太一樣。

酒館裡的氣氛有些奇怪,或者說是詭異更合適。

所有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亞歷山大,那些眼神裡有好奇,有意外,有疑惑,也有興奮,總之這些人目光中透出的感情是如此豐富,以至烏利烏不由向後退了兩步擋在亞歷山大身前,而且他已經開始後悔這麼多嘴多舌了。

亞歷山大無奈的站起來,他原本是想申斥一下僕人的,可他知道這已經沒用,他出現在這個酒館裡訊息會很快流傳出去,這倒沒什麼,可從之前聽到和看到的一切他可以斷定,一位來自西西里的使者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種地方,肯定會引起很多人的注意。

甚至也許會讓很多人產生種種聯想。

酒館旅店這類地方一向訊息最靈通,可伴隨著這種靈通的,也意味著這種地方往往意味著麻煩。

亞歷山大已經能想到,當人們聽說西西里使者在一個經常有一群各種言論的人聚集的酒館裡出現時,會有些什麼樣的猜測。

甚至他從眼前這些人的目光中已經看到,有些人一定已經在胡思亂想,這個來自西西里的使者,是不是西西里國王派來支援自己“這一邊”的了。

亞歷山大覺得自己有點倒黴,還沒見到任何一個那不勒斯的權貴,就惹上了不小麻煩,只要想想這種流言被人聽到會引起什麼樣的反應,他就狠狠的瞪了一眼對面的馬希莫。

修士這時的樣子也有點懵,他怎麼也沒想到隨便在路上帶回來的一對主僕居然會是如此的大人物,不過他也只是稍微傻了那麼一下,然後立刻站起來,用一種“這是我哥們”的口氣大聲說:“看啊,這是來自我們兄弟之邦的客人,在我們的國家遭遇苦難時,他冒著風險越過海洋來支援我們了,他給我們帶來了燈塔另一邊的美好祝願,讓我們所有人為他的到來歡呼吧。”

“萬歲!”

“燈塔兩邊的友誼永存!”

“西西里人萬歲,西西里國王萬歲!”

“費迪南與費迪南的友誼會得到上帝的見證!”

剛剛還打的不可開交的酒館裡再次爆發出吶喊,不過這一次人們相互擁抱,勾肩搭背,似乎之前的不愉快都是錯覺。

烏利烏呆滯的看著這一幕,雖然他一向以機靈著稱,可這時候摩爾人也覺得腦子有點不好使了。

如果讓他形容,烏利烏很想大喊一聲:那不勒斯人都是神經病!

馬希莫在胸前劃個十字,然後他來到亞歷山大面前,伸手拉住“來自兄弟之邦的客人”的手不住搖晃,在別人看來,他顯然和這位西西里使者關係不淺,甚至可能他自己就肩負著哪位大人物賦予的神秘使命。

現在兩位使者終於勝利會師了,接下來可能就要進行某些不足為外人道的密談交涉。

馬希莫的確是很認真的表情,亞歷山大就有些無奈了,他很清楚眼前這人就是個蒙吃蒙喝的,雖然認識還不到半天,可他相信比在座的大多數人都更清楚這個人的底細。

“你需要個嚮導,朋友,”馬希莫壓低聲音說“我是最好的,不止是那不勒斯,還有羅馬,博洛尼亞,弗洛倫撒,這些地方我都熟悉,甚至是威尼斯和熱那亞也一樣,雖然那兩個地方是世仇,可我是唯一同時受到他們尊重的。相信我,我可以幫助你。”

烏利烏露出了憤怒,他覺得有義務維護主人的利益,一想到這個傢伙要和自己混一起,他就全身不舒服,雖然他的皮膚是白的,可烏利烏相信這人一定有顆黑到家的心:“不行主人,這個人……”

亞歷山大擺擺手,他笑著打量面前這個滑頭,對他的話亞歷山大一句都不相信,可不知怎麼的,這個人身上某種很奇特的東西又吸引了他,也許是他那種好像天生就有煽動人心的巧言令色,或者是他和烏利烏不同的機靈勁,這讓亞歷山大覺得讓這麼個人跟著自己倒也不錯。

更重要的是,他的行蹤既然已經暴露,估計很快就會有人找上來,在如今這種對那不勒斯的各方勢力還不清楚的時候,有個熟悉這裡的人在身邊,總是不錯的。

“巴爾你在幹嘛,”馬希莫回頭大聲招呼著正拿著兩塊破碎的木桌板子發呆的酒館老闆“快點去準備兩間好房子,收拾得乾淨些,我的朋友要住進來了,上帝啊看看你,這麼愁眉苦臉的真是難看,快放下那些破爛,難道要我給你吟誦整篇讚美詩你才肯動一下嗎。”

酒館老闆苦大仇深的看著馬希莫,他就知道這傢伙一來就不會有好事,可看看四周群情激昂的客人,他又把到了嘴邊的咒罵吞了回去。

一個年輕女孩走過來,她低聲邀請亞歷山大去樓上,不過說話時候她的眼神卻一直停在馬希莫身上。

修士露出了肅穆的神色,雖然穿著不倫不類,可他還是雙手合十嘴裡開始默默念起了誰也聽不到的經文。

女孩有些失望,不過目光卻更加炙熱了,這情景讓亞歷山大看了也不由暗暗佩服,這個傢伙真是勾引女孩子的好手。

因為早先是駐守警戒的堡壘,所以“瞭望哨”的內部建造的很堅固,即便過了這麼些年,走在木頭地板上依舊不會隨便聽到那種到處都響的可怕聲音,更不用擔心會不會隨時就從某個爛掉的破洞裡掉下去。

這座建築是那麼結實,在二樓的走廊中間,甚至可以看到一根從下面一層直接通到房頂的磚砌支柱,還有一根根裸露在外面看上去就很粗壯的方形房檁。

亞歷山大剛剛走進房間,馬希莫就跟著走了進來,他一點不見外的關上門,然後神情嚴肅的看著亞歷山大,樣子和在樓下截然不同。

“說吧,你是誰,”修士依舊雙手合十,他這時雖然沒穿修道袍,不過卻的確有了僧侶的樣子“別告訴我你是西西里來的使者,這一套我更熟悉,不過我覺得你的僕人很聰明,能藉著這個機會打出你的名聲。”

亞歷山大有趣的看著這個人,他倒是沒想到馬希莫居然把他當成了和他自己一樣的騙子,雖然他這麼想倒也沒錯。

“請不要對我的主人無理,”烏利烏站過來提醒著,如果不是看這個人現在這架勢有點不太好惹,摩爾人險些就要斥責他了“我的主人是西西里的使者,是尊貴的……”

“西西里使者,尊貴的燈塔守護者,算了吧朋友,”馬希莫打斷烏利烏的話“我還是聖彼得宮的大主教呢,說說你們究竟是誰,說不定咱們還真是能一起幹些大事。”

亞歷山大有點哭笑不得了,他沒想到這個人就這麼執著的認為他們就是他的同行,他剛要說話,一陣很輕的敲門聲響了起來。

然後房門微微開啟條縫,一顆腦袋探了進來。

是之前那個因為別人諷刺莫迪洛伯爵就動手用酒甕給人開瓢,以至引發了大亂鬥的人。

“對不起大人,我能和您說幾句話嗎?”那個人小心的問,他大半個身子還隱在門外,似乎隨時都準備一旦被拒絕就立刻出去。

果然來了,而且很快,亞歷山大知道這種拜訪肯定會來,也許很快就會有更重要的人物來見他,他可是貨真價實的西西里使者。

“我們正在談論重要的事情,”馬希莫神色立刻一變,他擋在亞歷山大面前,就好像是他的代理人似的攔住那人的目光“有什麼事情你要先告訴我,然後由我轉告使者大人。”

“是這樣的修士,如果允許,我是說如果您允許,我想請使者大人參加我們的一個小小的聚會,就在不遠處的一個地方,到時候會有些人來,而且還可能會有幾位大人物。”那個人慢慢擠進門縫,然後就站直身子,在說話的時候他的目光不住瞥向後面的亞歷山大,最後還略顯誇張的雙手攤開行了個很花哨的哈腰禮。

“你說的大人物不會就是莫迪洛伯爵吧。”馬希莫的眼神變得炙熱起來,他甚至不等回頭向亞歷山大詢問就要答應,可他的嘴巴剛張開,肩膀就被亞歷山大按住了。

“對不起,我路上很辛苦,說起來這趟旅行還真是遇到了些麻煩,所以今天晚上的聚會我只能缺席了。”亞歷山大說完向烏利烏使個眼色,摩爾人立刻走上去,越過還張著嘴巴的馬希莫,為那人開啟了房門。

那個人露出了失望神色,不過還是識趣的告辭離開。

等房門一關上,馬希莫立刻轉身,神情激動的低聲喊了起來:“上帝,你在想什麼呀,伯爵!莫迪洛伯爵的宴會啊,這麼好的機會為什麼你要拒絕,你知道有多少人希望能參加伯爵的宴會嗎?”

“我記得就在剛才,在樓下你不是一直在稱讚腓特烈伯爵嗎,怎麼現在就亟不可待的要參加莫迪洛的宴會了。”

“他們都是那不勒斯的大人物知道嗎,真正的大人物,就象威尼斯的執政官巴巴瑞格,或者羅馬的樞機主教一樣,難道你不想認識這些人嗎?”

亞歷山大搖搖頭,他這時已經可以肯定這個人根本就不是什麼修道士,或者也不是什麼騙子,倒是象熱衷於靠著發表各種奇談怪論博取名聲,試圖藉此引起大人物注意的那種不得志的所謂士子。

這種人說起來自古以來在東西方都存在,他們有個相同的特點,就是往往都喜歡標新立異誇誇而談,然後藉著慢慢積累起來的名聲,希冀著有朝一日得遇明主,然後就可以一展所謂胸中抱負。

亞歷山大不知道馬希莫算不算這種人,不過他已經決定不去參加那個人所說的聚會。

雖然聽說莫迪洛有可能會參加多少有些心動,但亞歷山大卻很清楚自己應該已經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在對那不勒斯的局勢還不清楚,特別是莫迪洛在那不勒斯國王這對叔侄當中傾向哪方不夠明確的時候,他不能輕舉妄動。

而且亞歷山大有種預感,很快就會又要有人找上門來了。

果然,就在馬希莫要再說什麼時,房門再次被輕輕敲響。

不過這次亞歷山大卻猜錯了,看著站在門口一臉忐忑的酒館老闆的妹妹,他立刻發覺旁邊的馬希莫神態一變,瞬間一股高深莫測的修道士風範撲面而來。

亞歷山大真的有點佩服這個人了,如果不是之前見過他那無與倫比的狂放奔跑,大概怎麼也不會想到現在這個看上去一副深得宗教薰陶模樣的人,就是之前光著屁股讓人追得滿城跑的那個傢伙。

“也許我們可以之後再討論剛才的話題,”馬希莫對亞歷山大略一點頭算是結束了他們之間的一場談話,然後就回頭向那酒館老闆妹妹露出了笑容“有什麼事情嗎歐萊佳,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儘管說。”

“是的,”少女略顯羞澀的看看屋裡另外兩個人,不過她的目光始終是停留在馬希莫身上“我之前做了件祈禱袍,是我哥哥讓我做了要獻給教堂的,不過我現在想把袍子直接送給你,這是不是也算對教堂的奉獻了。”

“你可真是個虔誠的人,上帝一定會保佑你的,來,讓我們看看你的手工,我相信那一定是整個那不勒斯最好的繡品。”

馬希莫立刻迎上去,他一邊拉起女孩的手不住讚揚她的虔誠善良,一邊順手把門關上,隨著漸漸遠去的低語,很快走廊裡就又傳來了隱約的關門聲。

烏利烏呆呆的看著房門,無語的指了指,回頭要說什麼卻又一時想不起來,最後他只好暗自嘀咕了一句,然後走回到亞歷山大身邊。

“主人,我們接下來怎麼辦?”

“等著。”亞歷山大走到窗前坐下來,因為是堡壘,所以這裡房間的窗戶都不大,而且外窗臺都是很陡的斜坡,這樣讓人站在窗前就有種似乎隨時都會掉出去的感覺。

但是這裡的視野很開闊,望出去甚至能遠遠看到新堡那幾個高聳粗獷的典型法式圓形角樓,這讓他又想起了剛剛在下面酒館裡聽到的那些關於那不勒斯的各種傳聞。

年輕氣盛卻沒什麼統治經驗的國王,德高望重卻又野心不小的王叔,還有個大權在握更是雄心萬丈的伯爵,亞歷山大在心裡略略一勾勒,就發現那不勒斯的局面不但絲毫不比西西里好,甚至還要混亂複雜得多。

畢竟那不勒斯人剛剛重新復國,除了這幾位之外,其他的權貴們也未必沒有各自的盤算。

烏利烏開始收拾屋子,其實也沒什麼可收拾的,他們不但兩手空空,主僕兩人身上加起來也沒有幾個子,回頭想想如果沒有馬希莫,也許他們今天晚上就要露宿街頭了。

“烏利烏。”

亞歷山大忽然招呼,摩爾人立刻抬起頭認真的聽著。

“想想辦法收拾一下,至少看著乾淨些。”

亞歷山大指指身上,說起來他身上這件衣服的料子和款式都很不錯,畢竟奧斯本容忍不了別人穿著難看的衣服離開他的裁縫店,這會讓他很難受的。

烏利烏笑著露出了一排整齊雪白的牙齒,在之前他多少覺得自己這個僕人當的有些失敗,因為主人幾乎從沒吩咐過他做什麼事,這讓他有些不安。

對烏利烏來說,一個得不到主人認可的僕人,實在是太失職了。

“您放心,雖然我不能象裁縫老爺那樣做出件新衣服,可至少能讓您現在的衣服看上去體體面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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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爾人說著走過去幫亞歷山大脫下那件把肩隆和上袖裁剪的很窄,可從手肘開始就變得蓬鬆寬大的襯衫,然後很小心一個個的數了數上面的釦子。

“其實即便沒遇到這個馬希莫,我們也不會捱餓的,”看著小心翼翼的烏利烏,亞歷山大笑了笑“至少我們可以靠賣這些衣服上的珍珠過日子。”

“可這是索菲婭小姐給您縫上去的。”

烏利烏話一出口就趕緊閉上嘴巴,然後他小心的看看主人,見亞歷山大已經轉身看著窗外,摩爾人暗暗鬆口氣。

他知道主人絕不是忘了索菲婭,相反越是這樣他越是暗自擔心,看著亞歷山大沉默的背影,烏利烏忽然覺得,如果之前答應那個來訪的人和聽那個馬希莫的鼓動,去參加晚上的聚會,也許不是什麼壞事。

“烏利烏,要快一些,”亞歷山大依舊沒有轉身“我們得穿得體面些,也許很快就有人又要來拜訪我們了。”

烏利烏點點頭,他多少明白亞歷山大的意思,樓下那些傢伙看上去都是一個個的長舌婦,他們肯定會把西西里使者到來的訊息傳得到處都是,一想到主人要穿著現在這麼邋邋遢遢的去見那些大人物,莫爾人就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

“會是誰先來呢?”亞歷山大望著窗外琢磨,他知道會有人來見他,只是是誰的人就不好猜了。

剛剛離開的烏利烏又急匆匆的走進來。

“主人,有客人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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