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利烏站在大教堂前的空地上抬頭看著這座顯然剛剛經歷了一場浩劫的建築,幾隻飛鳥從如張開大口的空洞窗戶裡撲稜著翅膀飛出來,先是在空地上空盤旋一陣,然後又飛回去落在窗臺上,啄食著散落在上面的一些麥粒。

教堂前的臺階上同樣有一群野鳥在撿著地上的麥粒兒吃個不停,那是當初搶劫教堂的暴民們落在地上的。

烏利烏有趣兒的看著這一幕,他去過很多地方,但是像蒙比利埃這樣的還是第一次看到。

很顯然當地人對教會是很不尊重的,或者說是充滿的敵意,他們甚至連對教堂起碼的尊重都已經沒有了,這讓烏利烏覺得多少有些意外。

作為一個摩爾人,這一幕原本不會讓他覺得有什麼感慨或是不適,但是蒙比利埃發生的事情卻多少已經有些超出他和亞歷山大的想象。

這讓烏利烏不得不考慮重新打算他來蒙比利埃的計劃,而且布列塔尼的安妮出人意料的強硬態度也有些和他們之前想的不同,雖然這並不影響亞歷山大的計劃,可烏利烏覺得事情也許多少會有些不同的變化。

路易十二在義大利的慘敗實在是讓法國人大感意外,當初即便是最悲觀的人也不過是認為路易會重蹈他前任的覆轍。

而且實際上很多人也盼著是這樣一個結果。

百年戰爭之後的法國王室對貴族勢力的遏制手段已經越來越明顯,有著蜘蛛外號的路易十一狡猾的利用在盧瓦爾河谷的城堡牢牢的控制住了從布列塔尼到尼斯的大部分法國南方貴族,而他的兒子查理八世用遠征義大利把各地貴族們籠絡在了自己身邊。

路易十二顯然是打算沿著他的前任的路子走下去,而這些手段對於法國貴族們來說也是早已經心知肚明。

所以很多人希望國王不要取得勝利,這樣他既無法享受到作為一個征服者的盛譽,又無法用大量的金錢和戰利品收買籠絡眾多的貴族,而一次失敗對於國王來說或許會因此不得不放棄對貴族領地越來越嚴厲的控制。

只是雖然如此,可人們想看到的只是國王遭遇挫折,卻沒有人希望看到法軍大敗。

這對於法蘭西來說實在是個巨大的打擊,甚至可能會因此引來原本就覬覦著法蘭西國土的強敵。

所以布列塔尼的安妮強硬的態度得到了她身邊那些大貴族的支援,只是他們並沒有想到,蒙比利埃的暴動究竟意味著什麼。

像個流浪漢似的肩上搭著個包袱的烏利烏向著市政廳走去,從很遠的地方他就可以看到一大群進進出出的人把市政廳前的街道擠得滿滿當當。

似乎所有人都有事情要擠進去,這讓站在門口的兩個衛兵不得不用手裡的長矛擋住大門,同時向外用力的推擋著那些不停要嚷著的人們。

即便離得很遠,烏利烏也可以聽到人們不滿的抗議聲,其中夾雜著一些他聽不懂的當地土話的咒罵。

烏利烏看準了機會找到那個看上去似乎挺好說話的年輕女人,向她打聽著這裡發生了什麼,當聽到那個女人說這些民眾在向那些代表催要食物後,烏利烏就像這個女人裂開略顯厚實的嘴唇,露出了一口潔白的牙齒

烏利烏並不知道蒙比利埃人如今的處境如何,不過他相信一定會很美妙,來自各地的貴族軍隊雖然還沒有完全到達,但蒙比利埃通往外面的道路卻已經被封鎖了。

因為各個領地的貴族已經下令禁止與蒙彼利埃城的人做生意,這讓這座原本是法國南部很重要的交通樞紐的城市陷入了困境。

蒙比利埃並不產糧,這座幾乎是建在一大片石灰岩山上的城市早年曾經是高盧與羅馬之間的通商要道,雖然後來逐漸衰落,但是也依舊承載著與很多法國南部地中海沿岸城市的聯絡。

只是蒙比利埃既不靠海,有沒有足夠多的田地,這就讓這座城市一旦被封鎖就很可能因為缺糧陷入困境。

烏利烏遠遠站著看著市政廳,他沒有急於走回去而是好像在想著什麼,過了一會兒他微微吹了個口哨轉身溜溜噠噠的沿著街道向前走去。

蒙比利埃城附近並沒有什麼大的河流,和那些紛紛建在法國境內5條最大水系邊的城市相比,蒙比利亞的水源並不豐富,不過雖然這樣,卻有一兩條小河穿城而過,其中有一條塞諾仃河曲曲彎彎的流經城市南部,然後會注入地中海。

塞諾仃河河面不寬水勢也不急,只是這條小河因為地勢的原因在城內形成了幾個崎嶇曲折的彎道,把城南的一部分與大部分蒙比利埃城分割開來。

這片地方大多數都是些各種買賣商鋪,商人們自發的在塞諾仃河河岸邊並不很寬的空地上建起了一座臨河集市,很多人會把自己的商品拿到集市上擺攤售賣,也有些生意就是在這裡談成的。

有兩座不大的拱橋連線著塞諾仃河兩岸,烏利烏如今就在其中一座橋下的橋洞裡安了家。

好在是8月的河邊涼爽而又愜意,烏利烏乾脆把橋洞稍微收拾了下,然後從包裹裡拿出乾糧坐在陰涼裡一邊吃一邊看著對面河岸上不遠處的那片集市。

時不時的可以聽到有吵鬧聲,那是當地人與商人們發生了衝突,有人高聲咒罵,有人據理力爭,有的都叫喊著要把城市自衛軍招來。

商人們雖然很擔心發生會徹底激怒當地人,可他們卻又不肯把手裡原本就不多的糧食低價賣出去,這個時候的蒙比利埃已經因為封鎖顯得人心惶惶,那些宣佈這座城市脫離國王統治的人們明顯的並不知道接下來他們應該做些什麼。

他們渴望的談判並沒有到來,來的卻是貴族們的封鎖和接下來的一連串的失敗,現在他們連城裡人的糧食都已經無法供給,這讓很多商人看到了機會,可隨著缺糧的現象越來越嚴重,即便是那些商人們也開始感到不安了。

烏利烏用力咬下一口肉乾,這些肉乾是在離開瓦倫西亞時帶上的,用香料醃燻過的肉乾又經過了風乾,雖然看上去樣子並不好看,可吃在嘴裡卻實在是難得的美味。

一個身影從亮處閃了下,烏利烏看到兩個孩子站在橋洞外的亮處,他們眼巴巴的看著烏利烏手裡的肉乾露出饞得快要滴下口水的神情。

烏利烏黑亮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他把手裡的肉乾遞過去,看著一個孩子一把搶過去放進嘴裡用力嚼著,然後露出難以置信似的神情,摩爾人不禁哈哈大笑。

“想要嗎?”烏利烏又拿出幾塊肉乾向著另一個沒有搶到肉乾的孩子晃了晃“幫我做件事,就可以都給你們。”

看著兩個孩子匆匆忙忙爬上河岸,烏利烏就舒服的坐下來繼續吃起了東西,直到天快黑的時候,他聽到的有人踩著河岸邊的碎石下到了河灘上。

那是個看起來就像個典型商人的中年人,稀疏的頭髮隨著晚風不住在頭頂搖來晃去,看到烏利烏的時候那個人露出了明顯意外的神情,然後他好像想起了什麼,就彎下腰走進橋洞仔細打量著眼前的摩爾人。

“對不起,如果我沒有猜錯您應該是……”

“是的是我,”烏利烏麻利的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然後笑呵呵的對中年人說“我是羅馬忒西亞公爵老爺的僕人烏利烏,願意為您效勞。”

有那麼一瞬間,烏利烏看到對方露出了混雜著“果然如此”和“意想不到”的複雜神情,這讓他臉上的笑容更濃了。

蒙彼利埃市政廳是一處典型的當地式樣的建築,毫無裝飾杆的外牆是由當地灰色的石灰岩石堆砌起來,這種一片片堆砌的石頭房子遠遠看上去顯得沉悶而又略顯森然,這種典型的法國南部建築讓市政廳總是圍繞著一股沉悶的氣氛,就如同現在那些圍坐在一起的代表們的心情一樣。

當初慷慨激昂的宣佈脫離法王統治的那些人民代表如今一籌莫展的盯著面前的大麥酒,這些酒是他們從市政廳在地窖裡搜刮出來的,開始的時候沒有人在意這些大麥酒,人們更願意用葡萄酒慶祝他們的勝利,可是現在隨著城市裡物資緊缺,葡萄酒不但早已經絕了跡,就是這些大麥酒也只能供給這些人民代表們用來解愁了。

“其他地方的人都是膽小鬼!”有個人突然用力砸了下手裡的杯子,酒水濺在桌上讓旁邊的人露出了可惜的神情“我們原本以為他們會相應我們的,難道他們沒有傾家蕩產嗎,還是他們覺得這種倒黴的事情不會輪到他們頭上,可看看他們都幹了些什麼,他們把我們叫做暴民!”

“貴族的軍隊還沒有全到,可我們撐不了多久,”又一個人開口了,他沒有砸杯子,反而雙手緊抱酒杯像是怕別人搶走似的“為什麼王后不肯和我們談判,我們只是想得到她的寬恕,只要然下令特赦我們就可以回家了。”

“砰”的一聲,一個穿著件略顯破舊袍子的男人用力在桌上砸了一拳,他的臉上泛著憤怒,見所有人向他看來,他的目光掃過桌邊所有人最後落在那個說要談判的人的臉上:“我們都知道我們幹了什麼,你認為特色可以讓那些貴族老爺們放過我們嗎,我們處決了大主教,還把國王的市政官掉在了這棟房子的門框上,你覺得王后還會因為這個原諒我們?”

“這並不是我們的本意,而且當時太亂了我們根本沒有辦法阻止這一切,”又有一個人有些驚慌的辯解著,他邊說邊看著四周的人想要從他們那裡得到回應,不過他看到的卻是所有人異常難看的臉色。

很顯然之前那個人的話戳中了他們的軟肋,他們都知道,即便王后真的下達的特赦令,或許那些跟隨著暴動的民眾能夠逃脫懲罰,可是他們這些人卻顯然要面臨著隨後的麻煩。

“我們就不該站出來,我只是個畫匠,我最大的願望只是到佛羅倫薩去學畫,我從沒想過要和國王作對,”幾個人中有人開始低聲抱怨,看到別人投來的憤怒眼神,那人也同樣怒氣衝衝的瞪回去“難道不是嗎,當初站出來的時候誰想過現在這個局面?”

“哦,那可太抱歉了,我們大家都沒想到,”穿著舊袍子的男人諷刺的說“可我記得就是你站在大教堂外對大家說上帝也會懲罰那些貪婪的教士,還有建議讓我們用聖母憐憫圖做旗幟的不也是你嗎?”

畫匠的臉瞬間脹得通紅,他不知道是因為激動還是恐懼不住顫抖的手伸向桌上的酒杯,可是在拿到杯子後他要頹然的鬆開手靠向椅子發出一聲嘆息。

這聲嘆息一下子牽動了所有人的心,原本還因為爭吵顯得有些生氣的房間裡瞬間被一片絕望的氣氛籠罩,所有人都沉默了下來,有一個人甚至發出了低低的哭泣聲。

房門就是在這個時候被敲響了,那敲門聲讓屋裡的幾個人似乎嚇了一跳,他們的目光投向門口,腦子裡同時閃過“又有什麼壞消息了嗎?”的念頭。

這也難怪這些人民代表們如此絕望,因為自從蒙比利埃被切斷與外界聯絡之後就再也沒有過任何好消息,連續的幾次敗仗已經讓蒙比利挨人膽戰心驚,如果不是圍攻城市的貴族軍隊因為太少還在等待其他地方的援軍,或許這個時候蒙比利埃城已經被攻陷了。

“有人要見你們,代表們。”

很顯然那些倉促上任的衛兵還不知道該如何遵守規矩,所以不等代表們作出反應緊跟在後的兩個人已經走了進來。

這是一個商人和一個年輕的摩爾人,在代表們莫名其妙的注視下,兩個人很不客氣的各自找了把椅子坐在了距桌子不遠的地方,然後默不作聲的望著他們。

“你們是什麼人?”本人是代表中的首領的舊袍男人警惕而又不快的看著這兩個不速之客,同時琢磨著他們是不是王后派來的談判使者,想到這個這人的眼中不禁露出了一絲急切的渴望。

“我們是來與你做生意的,”頭髮稀少的商人站起來鞠了個躬接著就又坐下,看到旁邊的摩爾人似乎不打算開口,他只好繼續說“我想知道如果我能供給你們足夠多的糧食,武器,還有能夠僱傭傭兵的錢,你們能用什麼來回報我?”

代表們露出了詫異的神色,他們先是激動的紛紛站了起來,接著又都小心翼翼的看著商人。

“你想要什麼?”首領想儘量讓自己不動聲色,可這顯然並不成功,到後來他乾脆繞過桌子走到商人面前“我們現在什麼都沒有,教士們已經搶光了我們最後的一點積蓄,還有那些貪婪的兌換商人,他們讓我們傾家蕩產。”

商人略顯尷尬的摸了摸鼻子,同時在心裡提醒自己千萬不要讓對方知道自己就是那些貪婪的兌換商人中的一個,不過他的眼角再次掠過旁邊的摩爾人時,卻看到了他鼓勵的眼神。

“你們還是有我們想要的東西的,”商人狡猾的敷衍著,他其實並不知道旁邊這位羅馬忒西亞公國的御前官究竟打著什麼樣兒的主意,畢竟作為富各爾家安排在蒙比利埃的手下,他們的任務只是儘量兌換到最多的拉迪亞金幣,或者是用最便宜的價格買下那些因為用拉迪亞金幣支付而無法承擔鉅額差價的貨物。

其實真正重要的還是這些貨物,雖然只是蒙比利埃或者說是法國在地中海上的幾座城市截留下來的貨物,可這已經足以稱得上是一個聽上去令人瞠目結舌的天文數字了。

有人因此想到了幾年前的冬天在阿姆斯特丹港發生的那次貨物囤積事件,只是那一次與這次相比起來究竟哪個牽扯的更廣,涉及到的資金財富更多,卻是一時間還無法比較。

“我可以重新武裝你們,不論是糧食武器還是錢,你們應該知道路易打了敗仗,我需要你們做的就是最後讓王后願意和你們談判。”

商人看著這些代表臉上滿是懷疑的神色不得不有些無奈的向烏利烏看去,其實連他自己這時候都並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

感覺到懷疑的目光,烏利烏無奈的站了起來,他很想對這些人說自己只是公爵的僕人,可看著他們那懷疑的眼神兒他知道還是識相的說真話才能安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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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羅馬忒西亞公爵的御前官,”烏利烏先是說了這麼一句,看到這些人一臉茫然的樣子,他無奈的承認主人如今的牌面似乎還不夠大,至少這些法國窮鄉僻壤的土包子對公爵老爺的大名還很陌生“我的主人是那不勒斯女王的哥哥,而他帶領著其他國家剛剛打贏了你們的國王。”

“哦~”

一陣驚訝的低呼聲在房間裡響起,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變得不同了。

“所以,我的主人派我來這裡問你們一句,願意不願意與他結盟?”

看著那些人,烏利烏又露出了笑呵呵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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