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北大營校場,李雲頭痛地看到了老爹和爺爺快步走來。

這要是親人情深意切的對他關心,李雲說不定會感動到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可他爹和他爺爺根本就不是這種人。

李清和李利德手裡都拿著棍子,身後的族人趕著馬車氣勢洶洶地衝了過來。這架勢,根本就不像是來送考的長輩,更像是書院裡讀書的熊孩子,被喊家長的場面。

自從在李逵家中遭遇慘無人道的特訓結束之後,李雲的自信心嚴重受挫。但這並不是讓李利德心態失衡的主要原因,他更氣老三那張破嘴,在兒孫面前說他李利德當年的醜事,欺負他孫子不如百丈村的李逵,更氣人的是,還用李全的兒子說事。

落地八斤半,這等胖小子,長大了還得了?

李利德越想越氣,說什麼也不肯在李逵家住下去了,找了個藉口要陪考,前天就搬出了學士巷,李府。

原因嘛?

就連李雲都知道,老頭受刺激了。

能夠刺激李利德,且讓他無話可說的恐怕就只能是他族兄,李利廣了。這位嘴欠,口氣大,關鍵是老人家審時度勢,只欺負自己能欺負得了的對手。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兵法玩地賊溜。眼前,也就是李利德能讓三叔公樂呵樂呵,他豈能放過如此良機?

李利德哪受得了這份氣?

往早了說,四五年前,三叔公見到他連巴結都巴結不上。原因簡單的很,李利德的兒子是縣裡頭的捕頭。而三叔公窩在山裡頭,全村人,湊十幾貫錢都湊不起來,如何能囂張得起來?

可如今呢?

李逵成了進士,還進士及第,成了探花郎。而李雲卻在省試就落榜,這份失落,讓李利德見到三叔公那張殘敗的冬菊般的老臉就更難受了。不得不說,老李家的老字輩的人都很要強。李利德這輩子趕不上趟了,但自家的孫子還有點微末的機會。

他的計劃很簡單,曲線救國。

至於李雲不上進,那麼就刺激他,往毀了刺激他。

只要李雲上進了,讓中個武狀元,然後繼續參加科舉,中進士。

狀元就算了,和李逵一樣就行。

氣死李利廣那老家夥。

這就是李雲的爺爺李利德的打算。

關心則亂,李利德並不知道他給李雲帶來了多大的壓力。甚至李雲看到他自家爺爺,就忍不住想要扭頭就跑的衝動。解氏兄弟見狀,腦袋一縮,找了個藉口就閃:“這也沒活動,就餓地前胸貼後背。”

“哥哥說的是,找家食鋪墊補些個。”

“滾滾滾,不講義氣的傢伙。”

李雲哪裡猜不出解氏兄弟的小心思。他就是想不通,面子真的那麼重要嗎?百丈村李氏和他們家都是同宗同族,百年前還是一家人。只是百丈村李氏,如同野蠻生長的盜匪,越來越暴虐。反倒是他們家,自從出山之後,如同賊首被詔安,啥氣勢都沒了。

解氏兄弟老臉一紅,兄長解千無奈道:“李雲,你也知道我們留下來,你家爺爺的眼神可不善。”

李雲當然明白,自家爺爺魔障了。解氏兄弟真要是講義氣留下來,李利德吃人的目光會一直盯著對方,等到對方緊張,膽寒直到落荒而逃。

“走吧。明日早些來,我們熟悉一下演武場。”

“清叔,六爺,晚輩告辭!”

“不去家裡坐坐?”

出人意外的是李利德見解氏兄弟識相的要離開,竟然開口邀請。但肯定不是真心邀請,解氏兄弟也算是看出來了,李雲的爺爺也不是省油的燈,要不是底氣和三叔公之間的差距越來越大,指不定也是個說一不二的主。

他倆真要是留下來,恐怕就要難受了。

等解氏兄弟匆忙離開之後,李雲開口問李清:

“父親,三叔公又來了?”

李清無奈地笑一笑,李利德是他爹,他老人家要往東,自己也不敢往西不是?至於被三叔公氣著了,那也沒辦法。早年間,這對兄弟的恩怨,罄竹難書,多到數不過來。之所以沒有鬥起來,那時候三叔公會隱忍。

不得不說,在做人的境界上,三叔公要比六爺李利德高不是一星半點。

李利德冷哼道:“他敢來,老頭子豁出去也要和他打一場。氣人的是,這老家夥總是派小輩來,今日還說什麼李逵要議親。他議親和我們有什麼關係?我等為何要去?”

李雲覺得不對勁,一般來說,自家爺爺什麼性格,他能不清楚?

李逵議親的物件是太師府家的小娘,排行老五,深得太師劉葆晟的喜愛。但這並不是最為緊要的,緊要的是,自家爺爺以前就是附炎趨勢的主,要是有機會登門去太師府,老頭能樂地睡不著覺。可為何,現在卻一副要找人幹架的樣子?

李雲不解,隨即看向他父親。

李清夾在中間,也是兩頭不討好,有心幫自家親爹吧?三叔李利廣又不是能得罪的人。再說了,對方心眼也不大,和他爹在一個水平。

以前三叔公還要忍著,如今卻不用,說話自然底氣十足。

李清咳嗽一聲,略帶尷尬道:“來帶話的李慶說,三叔他等李逵議親之後就要返鄉了。三叔老人家好心,準備給你在京城也說一門親事,好一起回去。”

“他哪裡是好心幫忙給雲兒說親,這老家夥是來笑話我們家的。什麼玩意,這老家夥蔫壞,噁心的很!”

原因很簡單,李逵能做太師府的乘龍快婿,但李雲呢?

找個什麼樣的門第?

官宦門第?

就算是將門的庶女,都不會給李雲任何機會。送禮過去,禮物能當場被僕人仍大街上。因為李雲配不上人家的門第。

按照如今李雲家的境遇,算是商人。

即便是他獲得了武進士的身份,授予了官職。李家在官場可沒有什麼依靠,升遷就千難萬難了,一個低品的武官能夠找上什麼樣的人家結親?除非李雲能以軍功晉升高級將領,才有可能將門第拔高了。

找來找去,還得是和商人人家結親。

為什麼不選擇同樣低品的武官呢?

因為這樣的門第一點裨益都沒有,官場上沒法幫襯,商業上無法互通。還不如找個商人門第,至少生意能擴大些。

至於和書香門第或達官顯貴結親,想都不要想,除非李雲能夠下一場科舉中進士,要不然這輩子都沒了指望。

這才是李利德生氣的原因,擺明了是羞辱人。

憑什麼你家巴結上了太師?

俺們家卻要找個商人的親家,好來凸顯你家的威風?

李利德這才想起來,武舉第二天了,也不知道李雲考得如何?問李雲:“今日可否拔得頭籌?”

“爺爺,今日武舉只是淘汰部分舉子,只選優劣,不出排名。”

“可恨。”李利德用力地拍著大腿,得虧是在車裡,要不然少不了讓人驚詫。尤其是,他咬著牙對李雲道:“明日給爺爺打出個狀元來。”

說要中狀元,也不易。天下英雄何其多?李雲保不齊遇到個比他厲害的,這狀元也不是說要就能得到的。面對爺爺李利德的堅持,李雲為難道:“爺爺,明日搏排名,萬一……”

“你要是輸了,也就沒有必要留在京城了,跟你爹一起回老家,給你說門媳婦。張家鐵匠鋪的大女比你小一歲,看著就是能生養的好孩子。比李全那婆娘壯實,是個有福份的女人。”

李利德一副嫌棄的表情,似乎李雲這個孫子對家族來說,既然無法為家族門第顯赫做貢獻,乾脆就為家族開枝散葉出力。

而且李利德的理由還很足:“你別的地方比不過李逵,但在生娃這件事上一定要強過他!”

李雲膽顫道:“爺爺,張家鐵匠鋪是不是我們以前在縣城裡的鄰居?”

“你個薄情沒良心的,人家沒忘了你,老夫來之前還特地詢問你的近況,你竟然把從小青梅竹馬的相好給忘了?”

“爺爺,她叫鐵男。而且我們也不是青梅竹馬的相好,是小時候的玩伴而已。”

“老張是開鐵匠鋪的營生,需要出大力氣,盼兒子多點怎麼了?名字都是叫的,嫁給你之後,就是李張氏,誰還會叫她鐵男?再說了,嫁你的是女娃,又不是他家男娃。而且鐵男那孩子知根知底,骨架大,盆骨寬,是個能生養的好孩子,比李全他婆娘看著強子,將來肯定不簡單。你爺不盼著你比過李逵,至少要比個傻子強吧?”

“爺爺,我不是這個意思,她叫鐵男,人也比普通青壯男人健壯,力氣大,脾氣還暴躁,從小在鐵匠鋪裡幫忙掄大錘,這樣的女人進了家門會家宅不寧的啊!”

“放屁。老夫還不是為了你好?你爹貪圖美色,娶了你娘,性格柔弱,生出的你把我老李家的種都長歪了。要知道,我們家和百丈村的李氏同宗同源,百年前還在百丈村一起住著,只是搬出山林已有些年月。可這不該是你不如李逵的理由。老李家的李全和李逵,看那身板,那氣勢,你要是再娶個嬌滴滴的小娘,老李家的崽豈不是越長越抽抽,還有啥盼頭?”

老頭脾氣很大,在車上揮拳道:“此事就這麼定了,你準備準備吧!”

李雲偷偷瞄了一眼父親,李清給了兒子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李雲這才真的急了,他可不想回老家,擔負為家族開枝散葉的重任。這重任交給老爹就好,自己真不想攬功。

“爺爺,還請給孫兒機會,孫兒當然不讓爺爺、父親失望。”

“乖孫啊!聽話,這武狀元也不是那麼好奪的,不要小覷了天下英雄。”

“孫兒一定不讓爺爺失望!”

李利德張開嘴,拿喬道:“且看吧!”

李利德和李清之所以認為李雲廢了,主要是這傢伙小時候讀書就是這副德行。得過且過的性格,讓他從來沒有什麼爭勝的心思。

這次武舉,前兩日,他都是說自己過了兵法試,過了弓馬試,這讓李清也好,李利德也罷,都覺得自家崽子要完。要是頭名的話,就李雲關撲撞大運的猖狂勁,早就嚷嚷地滿大街都知道了。加上李利德受了三叔公的刺激,更是氣不過對方耀武揚威的嘴臉。決心不破不立,李雲不成,就讓後輩成長起來,至少也要混個人多勢眾的架勢出來。

可他哪知道,武舉就是這麼個過程。前兩日不出排名,只分優劣。

翌日,北大營校場。

李雲面容猙獰,臉色很難看。

解千和解萬趕來的時候,看李雲的背影彷彿對著校場在運氣。湊近了才發現,李雲的眼珠子都是血紅的,殺氣騰騰地對著校場。

“李雲,這是怎麼了?”

解千不解問。

就見李雲喃喃道:“不成功,便成仁。”

瘋了?

解萬沒來由的打了寒戰,面面相覷地看向了哥哥。

這時候,李雲對解氏兄弟道:“不成功,便成仁。今日爺們不藏著掖著了,三通鼓之後,我等主攻!”

“這……”

都走到這一步了,解氏兄弟對武進士還是有企圖的,但按照李雲的籌謀,很可能他們到頭來會一場空。

李雲怒道:“我等武人,雖千萬人吾亦往矣,此乃大勇。爾等遲疑不堪造就,雲羞於為伍。就此別過。”

解千解萬真要是脫離了李雲,恐怕武進士就沒多少指望了。解千只好乾脆道:“聽李雲的。”

解萬緊跟著道:“我也聽李雲的。”

……

相比省試和殿試,武舉的選拔真的有點讓人提不起勁來。考場亂哄哄,考生也是粗枝大葉的亂竄,就連考官也是沒精打采不怎麼重視。好在今日定狀元,皇帝要來,這才讓眾人規矩了些。

申時剛到,封丘門外打頭的一排排明黃旗開道,之後數百鐵蹄扣地,紛紛踏來。之後,殿前司金槍班在前,皇城司親從官在旁,由光祿寺卿統領。太僕寺卿整頓車馬旌旗,上百輛車輦一字排開,浩浩蕩蕩的從封丘門而出。

舉子,考官都在校場轅門前排開等候,等了很久,才聽到宦官尖銳的嗓音:

“陛下駕到!”

“恭迎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愛卿平身。”

趙煦在簇擁之下登上了點將臺,俯瞰演武場,舉子才一百多人,有點提不起勁來,根本就法和省試的人山人海相比。就連殿試,六百人參加,一人一張席子,一個書案,擺開了,也能將整個集賢殿,連帶大殿外的廣場都坐滿了。

可武舉不一樣,武舉舉子都站著,等會兒還得扎堆廝殺。

作為皇帝的跟班,李逵了無生趣地看在皇帝身後,路過李雲的時候,還對他一臉壞笑。顯然,這傢伙也知道李雲要是沒辦法奪取武狀元的話,要回老家給六爺這一房開枝散葉做貢獻了。

李雲這個氣啊!

李逵顯然都知道,可就是沒出手幫忙。

不講義氣的傢伙。

李雲胸口的怒氣繼續積攢著……臨近爆發。

皇帝趙煦順著人群也看到了李雲,扭頭對韓德勤道:“韓愛卿,開始吧!”

“擂鼓!”

“對戰!”

咚咚咚——

咚咚咚——

鼓聲一次比一次急促,鼓點如同打在了人心臟上一樣,三通鼓之後,演武場內的武舉舉子們一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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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已熱,就看誰先按捺不住,第一個衝出來。

點將臺上,韓德勤還饒有興致地問李逵:“人傑,李雲這場瞅準時機,先抑後揚,機會很大。”

他說這話的意思,多半是給李逵通氣,爺們和你家是一掛的,放心吧,早有安排。

只要李雲一開始隱忍一些,等到時機成熟,突然跳出來,將為首的舉子擊敗,這武狀元就穩了。李逵並不在意,武進士對普通人很重要。但是對李雲重要性就一般了。李家人如今也開始可以走關係了,走後門了,當文官沒戲,但是做武將真不難。只是想做到高級將領難。可把李雲丟到西北去摸爬滾打一番,只要立下功勳,這官職也就上來了。就李雲如今的局面,讓他去西北立功,這是救他好不好?李雲這傢伙根本就沒得選。面對韓德勤的好意,感謝還是要的,李逵拱手道:“謝韓大人提點,不過李雲今日有點特別。”

“特別?”

李逵的話讓韓德勤有點摸不著頭腦,不一樣,能不一樣到哪兒去?

而小皇帝趙煦也是坐在中間,目光盯著演武場,期待李雲的表現。說起來,皇帝趙煦的性格念舊,同時也內向,喜歡宅在後宮。雖說如今改變了許多,但他還是對李雲抱有很大的期待。畢竟,李雲和李逵一樣,也算是他親自網羅的人才。最主要的一個原因,趙煦很容易被旁人左右。就是他的情緒化,讓他沒有了帝王該有的心機。

帝王心,深似海。讓人看不穿的皇帝,才會有威嚴。

容易被看穿的皇帝,會被大臣們玩弄在股掌之間。

這時候的趙煦,對人才還是非常渴望的,尤其是親近的人,李雲算起來也是見過,趙煦渴望有一個能夠陪同他成長的大將軍,對李雲的期待不免多了些。同時也贊同韓德勤的說法,李雲只要不敗地太難看,他可以幫忙給個好名次,就是武狀元,也不是不可以。

可沒等他反應過來,李雲舉起手中的長刀,暴喝道:“有我無敵,殺!”

解氏兄弟被逼到這個份上,只能跟著李雲發瘋,大喊:“有我無敵,殺!”

三個人組成的最小戰場鋒矢陣,就這麼在樞密院、兵部、殿前司、還有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衝向了一百多武舉舉子。

別說皇帝傻眼,參加武舉的舉子也傻眼了。

這是要開局就送人頭的節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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