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師爺尤為憤怒。

他原本就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後有幸得寧西侯收留栽培,才能活下來長大成人,回報寧西侯。

眼下聽說了程家竟要把三十四個無依無靠的孤兒活活燒死,當場就變了神色。

寧西侯這會兒正平復著心情,唐師爺看向阮明姿,開口問道:“你可是要侯爺幫忙,給那些孤兒討回公道?”

出乎他意料的,阮明姿卻搖了搖頭。

唐師爺驚呆了。

不僅唐師爺,寧西侯這會兒也詫異的抬起眼看向阮明姿。

她方才說了那麼多,難道不是為著那些孤兒嗎?

阮明姿卻坦然的迎上寧西侯質疑的眼神,她坦坦蕩蕩道:“我不為那些孤兒求,是因為我知道,以侯爺風光霽月的為人,定然容不下這些鬼魅魍魎。”

寧西侯簡直被阮明姿這分理直氣壯搞的不知道要說什麼好,他只能長長的嘆了口氣,頗帶了幾分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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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唐師爺,有點難以接受:“……所以,你這還有比這三十四條更重要的事?”

“都是人命,分不清誰更重要。”阮明姿沉聲道,“還請侯爺跟唐師爺撥冗聽小女子講完。”

寧西侯做了個請的手勢。

“承蒙侯爺跟唐師爺信重,沒有問程家人為何做出如此喪心病狂之事,然而此事卻也不是什麼密辛,恰好我也知曉。”阮明姿輕聲道,“那些無依無靠的孤兒,有些是身體殘缺不全,有些是心智未開,還有些尚在襁褓嗷嗷待付,他們這些毫無生存能力的小孩子,如何在這兒活下去?”

阮明姿見寧西侯跟唐師爺都屏氣凝神的聽著,她稍稍一頓,也沒刻意賣關子,繼續道:“他們全靠一個叫綺寧的少年男扮女裝,抱著琵琶,去客棧酒樓等地方賣唱。這樣掙些銀錢,才好勉強度日。”

寧西侯稍稍有些錯愕,沒有說什麼。倒是唐師爺,不由擊節讚歎:“那這個叫綺寧的少年,真乃義人。”

阮明姿輕笑了下,贊同道:“確實。”

綺寧如果一個人生活,分明能活的很瀟灑,但他選擇負重前行——或者不該叫重,在他眼中,那些根本就不是什麼“負重”,而是他身上難以割捨的一部分。

阮明姿沒有過多煽情,她知道若想說服一個冷靜的人睿智的人,過多的主觀煽情只會讓你的說法顯得很不可信,她便擇去那些情緒的枝葉,繼續平鋪直述道:“……有一日,綺寧賣唱的時候,那小院裡頭的一個小男孩,因著玩毽子時毽子落在了程家一位爺的鞋上,便被那程家人捉了去。綺寧知道後便趕了過去,把孩子帶了回來。但那時候已經晚了,孩子跟綺寧身上滿是鞭傷,倒也不是我誇張,當時兩個人就跟血人也沒什麼區別了。”

她頓了頓,因為想起難受的事,聲音帶上了幾分沙啞,“那個孩子在小院中排二十三,才不過三四歲,當晚上就沒有熬過去,去了。”

寧西侯跟唐師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程家,這是活活打死了一個三四歲的孩子!

阮明姿緩了緩情緒,繼續道:“我原本以為綺寧會緩幾日再去賣唱,誰知綺寧第二日就又抱著琵琶去了酒樓。”她苦笑一聲,一雙波光瀲灩的眸子看寧西侯,“侯爺一定能猜的出是為了什麼。沒錯,他是為了給其餘的孩子多掙些錢,他若掙不了銀錢回去,那些孩子們便會餓肚子……可誰也沒想到,綺寧這時候見到了把小二十三活活打死那個罪魁禍首。”

唐師爺猶如聽評書般,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寧西侯也不由得灼灼看向阮明姿,等她說著下文。

在她沒有多餘煽情描述的講述中,綺寧在兩人心中已經是一位義薄雲天的好男兒。

阮明姿抿了抿唇,道:“……綺寧沒有按捺住,那程家人也沒認出他來,又見他婀娜多姿,想調戲於他,他趁機上前,將匕首刺入那人腹中。”

阮明姿頓了頓,極為難得的加了一句自己的評論,“可惜,沒有刺死。”

唐師爺甚至隱隱有些失望。

寧西侯也淡淡的吐出一口氣來。

阮明姿嘆了口氣:“此後種種逃亡,按下暫且不表。但沒過不久,程家人便查到了綺寧出身於那座小院,他們派家丁把那小院的孩子們抓為人質,將刀架在孩子們的脖頸上,放聲威脅,若綺寧一刻鍾不出來,便殺一人……”

寧西侯跟唐師爺憤怒的瞳孔微縮。

阮明姿平平道:“……綺寧便出來了。程家人把綺寧帶走了,可笑綺寧以為犧牲了自己便能換來小院孩子們的平安……”

阮明姿閉了閉眼,悽笑一聲,這個故事說到最後,她終於洩露出幾分自己的情緒,“……他不曾想,程家竟然喪心病狂到報復他一個還不夠,還要燒死整個小院的孩子們。因為在程家那些人眼裡,小院的孩子們是陰溝裡的臭蟲,老鼠,根本不能算是人……為了洩恨,他們竟然做出半夜去潑火油縱火滅門這種慘無人道的事!”

唐師爺跟寧西侯久久說不出話來。

半晌,唐師爺抬起頭,喊了一聲“侯爺!”

寧西侯彷彿知道他要說什麼,他舉起胳膊,詢問似的看向阮明姿:“……所以,你是想求本侯,救出那個叫綺寧的嗎?”

阮明姿對著寧西侯長長一揖,幾乎到地。

她認認真真道:“侯爺,其實我這也是厚顏順著您給的梯子往上爬。只是我也實在沒旁的法子,在廬陽道,程家幾乎隻手遮天,綺寧雖說確實傷了人,但他罪不至死,那程家人不也曾經將他鞭笞至還剩最後一口氣?更別說其間還有一條小二十三的命!……我求您,從程家手裡救出綺寧。”

說出“求”這個字,阮明姿並不覺得恥辱。

不過一個字而已,她承認眼下自己力量的渺小,憑她一人之力根本無法救出綺寧。若是讓阿礁豁出性命去救,說不定就是個極限一換一,她自然是不肯的。

她求旁人一次,便能換回一條人命,在她看來,簡直賺大發了。

甚至都有些心虛。

寧西侯沒有遲疑,也沒有拿腔作勢,直接乾脆的應了聲“可”。

阮明姿心中一塊大石頭緩緩墜了地,她又拜了下寧西侯,鄭重道:“小女子謝過侯爺。”

寧西侯輕笑一聲:“你謝我做什麼,原本就說過了,因著府上侍妾的事,我可以幫你個忙,這不過兩相抵了罷了。”

阮明姿抿了抿唇,沒有再說什麼。

雖說寧西侯態度敞亮,說是抵了,但她還是記住了這份人情。

若是以後有機會,那是一定要還的。

而正當此時,外頭走廊傳來了腳步聲,繼而有人輕輕敲了敲書房的門,輕聲稟告道:“侯爺,程家的人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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