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跟隨的將士持鈹緩緩靠近,張說雙腿發顫,徹底亂了方寸。

“子嬰還說過,要將爾等殺個一個不留,爾等皆忘了嗎?!子嬰攻塞,伐蜀,有仇必報,莫要以為他開恩如此之快!”

西魏兵聞言,微微動容,回想子嬰剛剛的殺氣,心中仍有些發怵,緩緩放下手中兵刃。

“大魏將士不會絕輕易被蠱惑。子嬰,你還有何話說!”張說怒道。

“寡人無話可說,因為爾等沒有選擇!殺與不殺,寡人可從未強求。”子嬰笑意淡然,其中又似隱藏鬼魅。

“你...!”

張說張大嘴巴,已準備好的說辭,無法再開口。

言多必失,子嬰雖對外散佈仁義之名,但正值戰中,若強行招降,張說總有應對之策。

而子嬰已不再給他機會。

“寡人失去耐心了,全殺了吧,人頭便算作諸位將士的軍功。”子嬰輕聲道。

“秦王且慢!我等這便動手!”

“那便快些,再晚些寡人恐怕可要改主意了。”子嬰淡淡道。

西魏兵如臨大赦,目光堅決,橫持長鈹從八方戳向張說。

眾人生怕子嬰遷怒未動手之人,左擁右擠,將張說的生路徹底斷送。

“子嬰是騙爾等的!莫要信他!”

西魏兵雙耳好似被堵,絲毫不為所動。

“啊——!”

一瞬間,張說腰腹四周被插滿長鈹,一人擊中便被身後之人推開,拔出長鈹重新捅刺。

“從頭頂至足心,寡人不想看到他的屍身是完整的!”子嬰叫道。

長鈹形似綁了長柄的短劍,數番齊下,張說早已斷做兩節。聽聞子嬰此言,西魏眾兵瘋搶兩節屍身,小腿,面門,脖頸...生生被戳的分不清是何部位。

陳賀,蟲達等人眼中,西魏兵猶如搗藥之人,只不過搗碎的是一塊塊碎肉。

“這種死法...”

蟲達倒吸涼氣,已然無法言說。北面的陳豨卻是看的津津有味。

“不愧是秦王,這種殺戮,恐怕連田榮皆做不來。”陳豨搖頭笑嘆。

兩萬西魏兵前赴後繼,直至過半,等到後方的西魏兵還想動手時,張說的骨與肉已混浴於塵土...

“秦王!我等已誅殺張說,敢問秦王可滿意?!”西魏兵問道。

“自是滿意。”子嬰笑道,“爾等從今日起便是大秦之兵,大秦向來喜戟,諸位放下長鈹,隨陳豨統領取戟。”

“這...”聽聞需放下兵刃,西魏兵不由緊握長鈹,死死提防周圍秦兵。

“諸位莫慌,王上並無虛言。”陳豨笑著擲出身旁將士的長戟,“如此交換,諸位安心便可。”

“是我等小人之心了。”西魏兵漸漸放鬆警惕。

武城之戰,傷亡秦兵長戟被陳豨放在船上,以備他日佔城徵兵所用。

此刻,陳豨知曉子嬰何意,便派將士登船取來,一一上前交換。

一船之戟,僅僅夠些許西魏兵所用,陸續交換之中,已無戒心的西魏兵乾脆交出兵刃以待秦兵分發,直至盡數交出...

西魏兵靜靜等待,卻見子嬰臉上邪笑愈烈,毫無半分仁慈。

“秦...王上,如何不再分發兵械?!”西魏兵察覺不妙。

“君無戲言,奈何兵械不足罷了。”子嬰邪笑道,“四方秦兵手中的長戟交於諸位如何?”

“這...似是不妥。”

“自是妥當,只不過秦兵長戟需交於諸位身上,而非手中!”子嬰陡然大喝,“眾將聽令,盡數殺之,頭顱仍記做軍功!”

“諾!!”四面八方應和聲震天響起。

“哈哈哈...不知臣所殺之,是否亦可如此?”陳豨笑道。

“皆是!”子嬰決絕點頭。

“子嬰...子嬰,你言而無信!”西魏兵才發覺被矇騙,卻僅有少數之人有兵械在身,已無反抗的餘地。

“少廢話!爾等屠戮大秦之兵時,可想過有今日!”子嬰憋了許久的怒氣徹底釋放,“頭顱記功之後,盡數投入水中,待其流入西魏國境!”

屠戮只在片刻,滿腔怒意的秦兵將包圍圈急劇縮小,直至踏屍提顱,重新列陣。

蟲達觀望了整個屠殺過程,驚得心底生出棄劍之意。

“王上...此舉是否有些不妥,昔日王上所積攢之聲望,恐因此全然白費了。”蟲達怯生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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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聲?呵...寡人要它是做甚!”子嬰冷笑道。

“王上這是為鳴雌侯報仇,殺光魏民皆無法解王上之怒。”陳豨上前笑道。

“佞臣!”蟲達輕瞥陳豨暗罵,“王上萬萬不可如此!鳴雌侯...若是鳴雌侯所知,亦不想見王上此舉!”

子嬰被寒水浸泡,此刻臉頰發燙,雙目迷離,緩緩行至蟲達面前,“那便讓鳴雌侯活過來吧,她若可活,寡人便放過他們,如何?”

“這...”蟲達無言以對,並不知曉莫負曾知必地天譴,仍相助子嬰的過往。

“王上...王上不可殺戮過重...”

眾人一愣,齊齊回頭回望江面。

子嬰生怕是聽錯,費盡全身力氣才敢轉身。

江面之上不知何時出線一片竹筏,莫負縮身端坐其上,一白髮老者撐船緩緩駛來。

“鳴雌侯...還活著?!”

子嬰忍著淚水跑去,險些踉蹌倒地,終在岸邊從老者手中接過渾身溼漉的莫負。

“寡人...子嬰多謝老先生大恩!”子嬰猛撩下襬,正欲下跪。

“不必了!”老者冷言道,並未阻攔,“老夫知曉秦王會因此記恨魏君,禍及百姓,故此相救罷了。秦王行逆天之舉,秦軍當有此劫。魏軍所行正道,本不該遭此屠戮。望秦王識天數,早些率兵相降!”

子嬰擦著莫負臉上殘留的江水,無心理會老者長篇大論。

“多謝先生...”

“望秦王早做抉擇吧!”

老者冷哼,似是不滿,正欲泛舟離去。

“王上...不能放過他!”莫負緊拉子嬰胳膊,埋頭其中費力開口,“是他...若不是他欺瞞臣,臣不會讓兩位老先生投降的...臣有罪,他亦該死!”

“什麼?!!”子嬰胸中氣血翻湧,直衝大腦,伸手扯住老者衣襟,“原來是你!老東西,寡人今日便宰了你!”

“事出有因!老夫亦是被兩位魏將矇騙。”老者滿不在乎,“老夫此事確有不妥,卻也是順天而行。”

“呵...胡言亂語。”陳豨拔劍邪笑,“王上!若是臣,定會足足在此人身上劃個千萬刀,活活疼死他!”

子嬰死死瞪著老者,才會想到此人剛剛的話,不免稍稍鬆手。

“看來老夫所料不錯。”老者淡笑道,“秦當亡,其後當有數百年興盛王朝。老夫不知秦王以何法改命,當知天意不可違。秦王若為百姓著想,該知如何行事。”

子嬰微微動容,劉邦雖為人不可,其所建的大漢王朝始終是無法忽視的。

“那人多半是死了,寡人若重得天下,生民衣食萬事不會弱於他!”子嬰辯駁道。

“看來秦王仍舊不敬天意。”老者笑指子嬰腳踝,“此等小小劃傷如何能令秦王如此難堪?秦王難道此刻仍未得緣由?何況,那個人還未死呢。”

“天意?!”子嬰有些驚懼,“即便...魏王豹屠殺秦民亦是天意?!”

“若非秦王尚存,秦民豈會有此劫?秦王若再固執,恐怕九州萬民皆受屠戮!”老者微怒,探頭小聲道,“北胡大肆南下,便是秦王之臣其言所至吧?!”

“九州之民...”

子嬰心煩意亂,無法確定此人之言真假。

嗖——嗖——

糾結之間,箭支破空之聲從江面響起。未等子嬰反應,懷中的莫負背中數箭,面色慘白,口吐鮮血昏死。

“什麼人?!!”子嬰與老者同時驚呼。

“看來我等的箭法不弱。還以為真讓秦國降將跑了呢。”江上舟中西魏兵狂笑,“秦王勿驚,我等奉王襄統領之命而來,只取此人之命。秦王若急於求死,只管前來櫟陽便可,哈哈哈!”

“櫟陽已是大魏之地,子嬰過不來的。他能至懷德皆是困難。”

“懷德?哈哈...今日恐怕他追不上我等吧?”

“秦王,再會了!!”

西魏眾人大肆嘲諷,以為莫負必死,掉頭張狂而去。

子嬰面如死灰,得而復失之感如帶倒刃的利劍,來回在心口划動,劇痛無比。又如萬蟻在傷口竄動。

“老頭...你是不是要告訴寡人,這也是天道?!”子嬰吼道,感覺手中莫負的溫度漸漸消散。

“這...”老者無言以對。

“九州之民?!寡人管他什麼九州之民,阻礙寡人的人的都要死!!這天下本就該是大秦的,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這便是寡人的道!!”子嬰奮力起身,一種從未有過的戾氣,王霸之氣充斥全身,“陳豨,陳賀,蟲達聽命!!今日無論如何,剛剛這幾個人務必要給寡人帶回來!若不成,自戕謝罪好了!”

“臣等聽命!!”

三人從未從未見過子嬰此貌,也未見過始皇之風,卻隱隱感覺始皇當年正如是也。絲毫不敢耽誤,急沖沖帶兵登船,飛奔而行。

片刻之間,數萬大軍消失無影無蹤。

子嬰抽出腰間宇宙鋒,老者嚇得連連退後,栽倒在江湖,刺骨的冰寒激的他,不得不重新攀爬上岸。

“秦王...”

礙於身份,“饒命”二字沒能說出口。

“老夫...在下乃是莊襄王,始皇帝舊臣,秦君無道,老夫僅是為了抱全天下百姓!秦王想殺便殺吧!”老者咬牙道,上下牙齒卻忍不住顫抖。

“老東西還不配死在寡人劍下!”

子嬰厲聲冷哼,揮劍看向腳踝處的傷口,“老東西!若是這點小傷便是爾的天道,寡人便讓這天道無法施於寡人之身!!”

血肉被砍下,子嬰腳踝潺潺流血至渭水之中...

“滾吧!滾到天涯海角,滾到九州之外。不然待到寡人重奪天下,爾即便死了,寡人亦會將你從墓中挖出,挫骨揚灰!”子嬰仰面道,目光始終盯著宇宙鋒,“但願...爾無有親族,否則那時,寡人會親口告訴爾,大秦連坐之刑仍在!”

老者剛剛的決絕被瞬間瓦解,竟有種不自覺下跪的慾望。壯著膽子抬眼偷瞥月光下的子嬰,恍惚中,一蜂準,長目,鷙鳥膺的高大魁梧身形出現在眼前。

只一瞬間,老者便連忙低頭,不敢再看第二眼。

“在下...告退。”

“且慢!”子嬰叫住道,“爾還未告訴寡人...爾的姓氏呢,不然寡人該如何連坐啊?!”

“在下...”

老者被從內而外的恐懼刺穿,張開嘴不敢吐露半個字。

“王上...”

奄奄一息的莫負閉眼呢喃,看樣子卻是無法存活了。

子嬰半跪在莫負身旁,極為反差的輕捋臉龐髮絲,“鳴雌侯莫怕...寡人殺了整個魏地之民為你報仇,若真是有天譴,寡人便讓天下之人不敢再拜天,好不好?”

“秦王...她...她還未死...小人可救活她!”老者急道。

“呵...敢以此事矇騙寡人,爾等今日便成人彘好了!”子嬰抽劍直刺老者口舌。

“秦王相信小人,小人便是黃石公!子房之師,黃石公魏轍!!”老者以頭撞地哭嚎,“小人...能救活她...”

“呵...死吧!”

“這便是《黃石天書》...!”魏轍顫巍巍從懷中掏出竹簡,雙手遞於子嬰面前。

子嬰只瞥一眼,便認出確是《素書》!

黃石公的身份,世人傳聞有兩種,一是商山四皓之一,另一位便是魏轍。子嬰曾偏向於第二種。但若按第二種傳聞,《黃石天書》皆非是其所作,乃是在秦國掌管天下書籍時所得,本名《素書》,後才以《黃石天書》為名。

身為張良之師,子嬰曾幻想過黃石公的仙風道骨之姿,不食人間煙火之貌,不信此傳言。如今...竟如螻蟻般跪伏在腳下。

“還不快去救!不然寡人連張良一起殺!!”子嬰吼道。

“是是...小人這便救治...”

老者跪爬而行,背對子嬰從懷中掏著些東西,小心翼翼拔下莫負背後箭支。

子嬰聽尉繚說過,或許昔時有超脫後世之術,黃石公可能深得其法,不免仍為莫負擔憂。

“她若身死,或是成了活死人,爾當知後果。”

“小人猜到莫...鳴雌侯會有此劫,已做了準備,必定醫好!”魏轍連連應答,雙手齊下,“只不過鳴雌侯需靜養許久,不可再舟車勞頓了...”

子嬰不再多言,著手包紮傷口,靜靜等待著結果...

月光東移,陳賀,陳豨等人乘舟而歸,手中緊提著西魏兵的頭顱,遠遠便跪在舟中。

本帶輕浮氣的陳豨面色肅穆,“臣等不負君命!”

“小人...小人亦...救治完畢。”魏轍顫抖道。

子嬰注意力只在莫負身上,莫負奮力朝著子嬰微笑眨眼,雙目漸漸閉合。

“秦王放心...鳴雌侯只是太累了...”

“陳豨!將此人拘禁!直至鳴雌侯徹底無礙!”子嬰叫道。

“諾!”陳豨不等船隻靠岸,猛地越入江中攀爬上岸,粗暴揪住魏轍的衣襟。

“鳴雌侯若恢復如初,秦王...可否放小人一條生路?”魏轍急道。

“放?呵...那還要看爾的好徒弟跟不跟寡人了。”子嬰邪笑道,“寡人昔日可是求過張良,奈何他寧輔廢物,亦不歸秦。寡人倦了,他不來,爾便死吧!”

“小人知曉該如何行事!!”魏轍死命裝地,直至頭破血流。

“好!”子嬰抱起莫負,“今日寡人留陳豨統領與千人再次陪同鳴雌侯,其餘眾將士兵至懷德!不可有失!”

“諾!!”

“不必勞煩秦王費心了,在下已至~”

北方火把驟然燃起,王襄跟在一斗篷男身後,攜帶數萬兵馬而來。

“此人...此人便是矇騙小人的西魏統領,亦是他與張說屠了兩萬秦兵...”魏轍急指王襄,似是渴望王襄能幫他分擔些子嬰的怒火。

“哦?!”

“另一個...另一個便是當年大秦攻破大梁城,卻不見了的魏王假,他還未死,深得魏王豹信賴,想必所帶兵馬乃是秦王數倍,不可小覷!!”魏轍繼續道,將所知盡數告知。

“有何可懼?!今夜來的人就是大秦將士的戰功!”子嬰面無懼色,“殺!!”

陳賀,陳豨瞬間變幻陣型,以圖一戰。

對面,王襄笑意正盛,“真是不自量力,本統領今日便殺子嬰,名傳各國!上!”

“住手!!”魏假連忙叫住王襄,“連雙方戰意皆看不出來,你是如何當的統領?我軍跋涉而來,虎狼之師如此戰意,你是想讓大魏將士送死嗎?!”

魏假極其無奈,他早日裡看出了魏轍離去之意,便暗暗跟隨而來,以圖解圍挽留。想不到竟如狗一般跪在子嬰腳下。

“那該當如何?”王襄略帶委屈。

“等!楚國的那些人很快便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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