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嬰出宮騎馬直奔咸陽城東,一身王服惹得路旁的百姓紛紛叩頭跪拜。

他有些欣喜,又有些惶恐。

此次出戰巴蜀是為了關內百姓明年不受餓死之災,他覺得他值得受這個跪拜。但浴血奮戰的秦兵又是出自百姓之中,他只不過是一個發號命令的人罷了。

“一將成名萬骨枯,一君稱霸百將死...”子嬰思索著,嘀咕道,“慈不掌兵,義不掌財。或許高高在上的明君,就是殺戮與仁德並存吧?”

快馬加鞭下,子嬰已至東城,牽著韁繩四顧尋找賣瓜的人。

他大概知道采薇說的是什麼瓜——召平瓜,甚至可以猜到賣瓜的人的名字——召平。

秦末漢初,關於召平的記載共有四處。

他不清楚是哪個召平,抑或說這四處召平,哪些記載是屬於同一個的人的。

其一,便是始皇親封的東陵侯,專為趙姬和莊襄王守墓。秦滅後,咸陽城也被項羽毀掉,他在後世的長安城東賣瓜。

其二,是陳勝的統領,做事不多,卻左右了天下大勢!率軍攻打廣陵不下,秦兵支援又至。召平急中生智,以陳勝的名義封項梁為楚王上柱國,於是,項梁,項羽率八千人子弟兵西進...

其三,韓信“敗也蕭何”後,劉邦要重賞蕭何,蕭何在門客召平勸說下,沒有要任何封賞,還將家財捐給軍隊,劉邦大喜。

其四,是劉邦私生子劉肥的長子齊哀王劉襄的丞相,手握兵權虎符。劉襄想發兵誅呂,召平得知之後,怕劉襄亂來帶兵包圍齊王宮。結果被劉襄中衛魏勃騙了兵權,反包圍丞相府,召平落得自殺下場。

若賣瓜的召平只是東陵侯,子嬰還想重新重用他,秦亡不仕的忠臣理應得到賞賜。

但,若和蕭何,陳勝等人扯上聯絡,事情就不這麼簡單了。

如果年老時再成了劉襄的丞相...

子嬰搖了搖頭,還是沒法將這些記載聯絡到一起,何況秦朝還未滅,如今賣瓜的未必是召平。

跪拜的百姓中,佇立著身材窈窕,捧著金色瓜啃食的黑衣女子,正是采薇。

長鬚的中年瓜農跪地小聲說著什麼,專心啃瓜的采薇才轉頭發現子嬰。

“王上不去練兵,怎麼來城東了,不會也是為了甜瓜而來吧?”采薇調侃道,嘴角還掛著瓜籽。

“姑娘,別說了,速速跪下吧。”瓜農急道,“把劍也扔了,王上最討厭俠客。”

“本姑娘偏不。”

“這...唉。”

瓜農見勸阻無效,無奈閉嘴不言,已經想象到了采薇被大刑加身的慘狀。

子嬰行至瓜攤旁,隨手拾起一個瓜,“秋冬之時有瓜可食,也是幸事。這瓜怎麼賣的?”

“回王上,這瓜...”瓜農微微欠身。

“本姑娘問王上話呢。”采薇笑道,“都說王上是仁君,怎麼連百姓問話都不理,不知是不是徒有虛名啊?”

“真是巧舌如簧。”子嬰白眼道。

“總比某些人好,花言巧語說服別人,如今連探望都懶得去,真讓人心寒。”采薇擦著嘴角,回嗆道。

“哈哈哈...”子嬰忍不住笑出聲。

“你笑什麼?本姑娘說錯了?”採薇細劍眉微蹙。

子嬰閉口不答,靜靜看著采薇摸不著頭腦的模樣。

跪地的瓜農不自覺的搖頭嘆氣,腦中已經想象到了子嬰哄騙無知民女的風流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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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薇扔下瓜皮,看向瓜農,“老伯,你知道他的話什麼意思嗎?”

“這...這...小人不知道。”瓜農後縮道。

“知道便說吧,寡人恕你無罪。若是不知反倒要受罰。”子嬰笑道,

“這...這‘巧舌如簧’一句出自《詩經.小雅.巧言》,下一句是‘顏之厚也’...”

“子嬰,你還敢嘲笑本姑娘!”

采薇欲拔劍,瓜農連忙起身擋在子嬰馬前。

“老伯讓開,他才是厚顏無恥之人,本姑娘今日教訓非要他!”采薇喝道。

“幫寡人把他拿下吧。”子嬰忽地壞笑道。

“這...”瓜農有些無奈,“小人不會武功,王上還是速速回宮吧。”

采薇不屑一笑,“你不是學了劍術嗎,有膽子較量一下啊。”

“夫人誤會了,寡人是讓夫人拿下這瓜農。”子嬰笑道,“他可是寡人尋找很久的大秦罪人!”

“原來老伯,你是逃犯?!”采薇面色一寒,扭轉劍身架在瓜農脖子上,“說吧,到底犯了什麼事?”

“啊?這...”瓜農連忙抬起雙手,頓時有種防不勝防之感,這姑娘居然是大秦的夫人,和子嬰一起來抓他。

“王上明鑑,夫人明鑑,小人冤枉啊!”瓜農哭喪道。

“冤枉?你不替莊襄王守墓,反倒跑回咸陽賣瓜,這難道不是失職?枉費了始皇封你的侯位!”子嬰責備道。

尋常人就算知道“巧舌如簧”的上下句,也不可能把出處瞭解的如此清楚,瓜農的身份絕對不一般,加上這奇怪的瓜,子嬰篤定他就是召平。

“王上知曉小人?”召平一驚。

“老伯,有罪便趕快承認吧,少拐彎抹角的。”采薇規勸道。

“小人真的冤枉,上次項羽以驪山陵墓威脅王上後,李信統領便派秦兵代替了小人駐守。”召平連忙解釋道,“小人這才能歸來賣瓜。”

“哦?這樣啊。”子嬰冷笑,“不到一月,東陵侯便能在天寒地凍之時種出瓜來,寡人真是佩服啊。”

“這些瓜是小人之子所種,從今夏貯存至此時,非是小人所種。”瓜農急道。

采薇伸手拾起瓜,遞給子嬰。

子嬰接過細細打量,貯存的有些不力,瓜上隱隱有凍傷的痕跡。

“這瓜有何異常?”子嬰問道,秦朝正常的瓜和東陵瓜是什麼樣的,他都沒見過。

“除了甘甜一些,也沒什麼特別的。”采薇思索道。

“這就是普通的瓜,姑娘...夫人久未吃瓜,這才覺得格外甘甜。”召平解釋道。

“如此說來,還是寡人錯怪東陵侯了,寡人在這裡賠不是了。”子嬰拱手道。

“是小人的不是,小人歸來未告知王上。”召平釋然一笑,“王上若是無事,小人將瓜都送給夫人,這便歸家了。”

召平緩緩遠離采薇的劍,轉頭便要離開。

“站住!”子嬰猛地喝道,“寡人只說錯怪瓜是東陵侯所種,還有些事沒有問完呢。堂堂的大秦的東陵侯,食邑該是不少,如今冒著寒冷賣瓜,其中緣由,非要寡人一一盤問嗎?”

采薇提劍攔住召平的去路。

“這...天下造反,胡亥為了討伐之資便把小人的食邑收回了,故淪落至此啊。”召平重新跪倒在地。

“胡亥?胡亥收了你的侯位,於是你嫉恨在心,趁著陳勝造反之時跟隨了他,為了攻秦還封了項梁為上柱國,對不對?!”子嬰冷聲喝道,“陳勝身死之後,你也不看好項羽等人,便偷偷回到關內,是也不是?!”

召平手足無措,求救無門,“王上所言,小人聽不懂啊!”

“那東陵侯是哪裡人?”

“楚地...廣陵。”召平小心回道。

“這便沒錯了。”子嬰笑道,“陳勝的那個統領也是廣陵人。好一個東陵侯,膽子真夠大的!”

采薇聽著子嬰的話,微微不解。

“或許是同名同姓之人呢?”采薇問道。

子嬰不答,心中在不斷的推測著。

秦滅漢立,劉邦只知道召平是個守墓的,並未呼叫。蕭何見多識廣,聽說了召平起義的名號,這才將其招到身邊自用,也是為了多幾個心眼防著劉邦的殺心。

蕭何會在十三四年之後去世,而就在同一年劉肥也死了,其子劉襄成了新齊王,召平便從長安趕至臨淄。因為召平曾幫過蕭何,所以也受到劉襄的重用成為丞相...

召平種瓜之舉帶有道家色彩,而劉襄的丞相召平,死時也曾說過“嗟乎!道家之言‘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乃是也。”

子嬰自認為猜測可行,這四個“召平”也都不是等閒之輩,但瓜農召平死不承認,他也不能屈打成招。

“王上真的冤枉小人了,陳勝造反時小人還在為莊襄王守墓啊。”召平急道,欲磕頭求饒,忙被采薇攔住。

采薇打量著召平也看不出他像能造反的模樣。

“子嬰,你可能真的冤枉他了。”采薇說情道。

子嬰也不敢輕下結論,單憑召平賣瓜一事,也可能得到蕭何的賞識,至於其後的劉襄丞相一事,還並未發生,無關緊要。

關鍵就在於,召平是否曾參與陳勝造反。

這就是忠臣和亂臣的區別。

能假借陳平名義封項梁為上柱國的人,不應該只有淡淡的一筆才對,是生是死都應該有個明確的記載...

但...鴻門宴的關鍵人物曹無傷記載也不多,大名鼎鼎的蒲大統領還總被隱藏起來,這個時代有太多的未知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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