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半躺在船裡,隨著船的划動,而輕輕搖晃著,他已看出此人是個女子,只是想不起她是誰,直到船劃到一處彎道,後面的人再也看不到他們,這名女子才停下來歇息。

朱雀開口問道:“多謝姑娘相救,請問姑娘芳名?”

這女子摘下斗笠,回過頭來,對他微微一笑。朱雀一見之下,立刻呆了,原來此人正是當日夜半刺殺過自己的女子,雖然當時她帶著面罩,但那雙羞怒交集的眼睛,時常在他心中閃現,因此一見之下,立刻認出。

這次女子沒帶面罩,湖風將她的鬢髮吹向腦後,露出一張清麗且略帶憂傷的臉龐,雖然朱雀受了重傷,但面對她明麗的容顏,還是精神一震。

不知她如何會在此時此地出現,看她未卜先知地知道自己會被圍攻,而躲在船底,伺機營救自己,應是早就知道此事。

這女子又回過頭去,說道:“上次刺殺你,並非我的本意,只是我欠過那人的人情,埋伏在那邊,無論刺殺成功與否,我都無須再聽那人的吩咐。你上次對我手下留情,我又豈能不知,這次救了你一命,就算兩清了吧。”

朱雀連忙說道:“上次在下並非對姑娘留了情,今次也非是朱雀不記恩,姑娘救了我一命,日後自會想法報答。請問姑娘芳名?”

這是他第二次問起,償若她要是再不回答,他就下決心不再問詢。

這姑娘背對著他,似乎點了點頭,卻又片晌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她又操起了槳,將船劃了起來,此刻小船已近太湖,朱雀不知這少女要將自己帶向何方,又怕問了她也不答,只好暗暗猜測。

在朱雀以為她不會告訴自己姓名的時候,這姑娘忽然又說了:“我姓安,叫安幽谷。”

朱雀腦中立刻想起的唐代杜甫的詩句:“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口中隨之吟出,那女子聽了微微一笑,並不作聲。

安幽谷這名字朱雀是首次聽到,亦不知她的來歷,她的父母是誰,竟給她起了這般寂寞的名字。

想著想著,胸口的傷處突然疼痛加劇,那女子背對著他看不出此時他痛苦的表情,朱雀又不想在她面前示弱,苦苦忍耐著,豆大的汗珠自額頭流下,朱雀隱約聽到安幽谷又說了些什麼,只是聲音漸遠,模糊不清。

終於,他眼前一黑,昏暈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朱雀感到頭上一涼,清醒過來,這才發現船已靠岸,人尚在船中,太湖方圓百里,朱雀看不出自己在什麼地方,安幽谷就在他身邊,用一塊絲巾,蘸了湖水,在他額頭輕輕擦拭。

朱雀感到胸口的疼痛減弱了不少,人已能站起,安幽谷扶著他,下了船。

在湖邊上,有一片竹林,竹林前有一棟用竹子搭建的小屋,安幽谷將他扶進小屋,小屋裡有張床,也是用竹子做的,安幽谷扶著朱雀躺在了床上,接著說道:“我去找些吃的,你先歇著。”

朱雀勉力點了點頭,目送安幽谷出去。

不久,安幽谷回來,手裡拿著一節竹筒,竹筒裡裝著奶白色的汁液,聞起來有些臭味。

安幽谷說道:“喝下去。”

朱雀無法拒絕,只得硬著頭皮喝個乾淨,沒過多久,一陣睏意襲來,朱雀又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天色已黑,竹屋裡燃了燈,卻不見安幽谷。

朱雀感到胸口的疼痛幾乎感覺不到了,僅隱隱有些輕微的疼痛,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喝了那臭烘烘的汁液的緣故。朱雀起身走動了幾步,果然感到傷口好了大半,他向出去看看安幽谷在哪,忽然聽到竹林中似乎傳來哭泣聲。

朱雀立刻尋聲而去,竹林間,月光下,安幽谷正站在一個墳前,抹著眼淚。

朱雀到來的時候,並沒有刻意隱藏腳步聲,安幽谷聽到聲音,回過頭來,看到是朱雀,忽然撲了過來,趴在朱雀肩上,繼續哭著,朱雀感到這美麗的女子悲不自禁,眼淚將他的衣衫都打溼了。朱雀用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香肩,以示安慰,卻發覺她哭的時候,身子不停地顫抖。

過了好半晌,安幽谷才停止了哭泣。

朱雀知趣地沒有問原因,竹林中的墳,已說明了一切,不管裡面埋葬的是誰,都是安幽谷深愛的人。如果她想告訴自己,不用自己問她也會說,如果不想說,自己冒然發問,只會冒犯了她。

安幽谷從朱雀肩上下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看著被自己淚水打溼的朱雀的衣服,說道:“你不會笑話我吧?”

朱雀搖了搖頭,從懷中掏出一張手帕遞給她。安幽谷擦去了臉上的淚水,又遞還給他,兩人一時相對無言。

等回到竹屋,朱雀說道:“我傷已好了大半,這便要回去了。”

安幽谷說道:“不行,你傷未痊癒,如果再遇到這幫人,還是死路一條。”

朱雀說道:“這次受傷,是他們偷襲得手,否則,誰勝誰負,還說不定呢,我現在感到傷好得差不多了,再遇到他們定會注意。”

安幽谷搖了搖頭,說道:“你的傷很重,你現在覺得不怎麼痛了,是因為你喝了療傷聖藥,這藥療傷的功效還在其次,鎮痛卻是第一流的,等藥效過去,你就知道,傷離痊癒還早著呢,現在更不能使力,否則傷口就會加深,到時候就是大羅神仙也救不回你的小命了。”

朱雀無奈地說道:“既然如此,我在這裡再待幾天,但你這裡只有一間屋子,男女授受不親,恐怕兩人都睡在這裡,有些不方便……”

安幽谷悠悠地說道:“想不到你還是個君子,我都不擔心,你擔心什麼,你身上有傷,你睡床上,我睡桌上就行了。”

朱雀再三推卻不得,只得睡回床上。

半夜裡,朱雀聽到安幽谷身子在桌子上翻來覆去,好像做了噩夢,想不到表面堅強的她,內心不知裝了多少秘密。

翌日清晨,朱雀又喝下了那奶白色的聖藥,昏睡了半日,除了吃藥,其他的飲食都是些水果,乾肉之類,不知安幽谷從何處取來的。有話則長,無話則短,不知不覺七天過去了。

這一日,朱雀起來後,在竹屋外練了一套武功,感覺內息再無絲毫阻礙,便欲和安幽谷告辭。

安幽谷有些幽怨地問道:“你來此多日,從來不問我的身世,是不是根本就不想知道我的來歷?”

朱雀忙叫冤,說道:“我是怕冒犯了你,才不敢問的,既然如此,懇請姑娘所說你的來歷。”

朱雀這樣一說,安幽谷反而又猶豫了。她眼睛看著天邊的白雲,輕輕地說道:“我是一個不祥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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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不知她說此話何意,只好順口說道:“你救了我一命,如何會不祥呢,要不是你,我恐怕已經死於非命了?不要相信別人的胡說八道的話。”

安幽谷搖了搖頭,說道:“我出生在京城,三歲時父親因為一場意外去世。母親一個人帶我辛苦長大,食不果腹還在其次,經常有人騷擾母親,她身為一個寡婦,許多心存不良的人經常在晚上敲我家的門,母親就不敢睡覺,母女倆相互摟著,度過每個可怕的夜晚。直到後來,母親再也受不了這種日子,她……她嫁給了一個太監。”

朱雀聽得甚奇,什麼叫嫁給太監?

安幽谷接著說道:“太監不能行人事,卻要娶妻,來安慰自己和常人沒什麼不同。京城娶妻的太監很多,但大多都娶的都是娼妓,因為嫁給太監名聲不好,只有娼妓會嫁給他們,為的是圖他們的銀錢。母親嫁給他,雖是名義上的夫妻,但終能守住節操,沒有真正對不起我死去的父親,還能藉此將我養大成人。那太監很有些權力,旁人再也不敢欺辱我們了。但我卻嫌太監聲名不好,時常被鄰居們的孩子嘲笑,便整日和母親吵鬧,當時不懂事,見她夜夜垂淚,也絲毫不為動心。有一天,一名女尼從我家路過,進來化緣,我央這女尼將我帶走,我寧可跟著她,也不遠再待在這個家裡。”

朱雀心中暗歎,安幽谷的母親確實值得尊敬,但安幽谷當時年幼,不懂母親的自辱以求生的目的,也怪她不得。

安幽谷忽然無聲地哭了起來,眼淚滑過她絕美的臉龐,但她彷彿沒有覺察,繼續說道:“母親當時很矛盾,即想我離開這裡,又想我留下陪她,最後問明了那女尼身份,乃是峨眉派的一位師太,她不僅武功高強,而且慈悲為懷,聽聞了我們娘倆的經歷,決定讓我隨她上山。可以能學得一身功夫,以圖自立,卻也不用削髮為尼,因為峨眉派本就有很多的俗家弟子。母親終於同意我跟這女尼離去。這女尼就是我的師父,白雲師太。我跟她這一走,就是十幾年。”

“等我回來的時候,恰逢母親病重,她是思念我這個女兒而得的病,那太監每日前來送藥,母親告訴我,太監對他不錯,希望她死了以後我能夠報答他些。我雖然不情願,但這是母親的遺願,只得含淚答應。後來母親終於病重逝世,我想母親就是因我去了峨眉,無人陪伴,而起了心病死的。你說我是不是太不祥了?”

不等朱雀回答,安幽谷又接著說道:“母親去世後,我將她葬在這片竹林,自己在此結廬而居,想陪陪她,想告訴她,我長大了,已經理解她了,原諒她了,現在只希望她泉下有知,能夠原諒我當時的不懂事。朱雀,你說母親能原諒我嗎?”

朱雀點了點頭,說道:“哪有父母會怪罪兒女的?你母親根本就沒埋怨過你。”

安幽谷說道:“後來太監有了事,我也幫過他幾次,去刺殺你,是我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此後,他還是他,我還是我,再沒有關係。”

朱雀問道:“你說的太監,是孟公公嗎?”

安幽谷說道:“不是,是曹公公,他年紀已經很大了。”

朱雀暗想:“太監們恐怕都是蛇鼠一窩,孟公公肯定也脫不了干係。”

聽了安幽谷訴說身世,朱雀想勸也無從勸起,只得說道:“人有生離死別,月有陰晴圓缺,這些事情,並不是你我能控制的,不是你的錯……”

安幽谷打斷他的話:“但我沒有好好的陪陪她,我媽很苦,而我卻十幾年來從來沒來看過她。我怕被別人笑話,說我是太監養的孩子。你會笑話我嗎?”

朱雀連忙說道:“怎麼會?不僅如此,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會永遠記住你的救命大恩。”

安幽谷嘆了口氣,不再說什麼,良久,說道:“你走吧,也不用記著我救過你什麼的。”

朱雀無言可答,太湖的風依舊在吹,依舊將安幽谷的頭髮吹到腦後,但眼前的安幽谷似乎不是幾天前的安幽谷了,這是一位充滿哀愁的姑娘,那張絕美的臉龐將深深的印在他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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