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風細雨最宜酒。

酒是陳年佳釀,菜餚精美可口,喝酒的地方是在無錫小英雄樓。

京城也有家英雄樓,是朱雀經常去的地方。在那裡喝酒的雖然不都是英雄,但喝起酒來,無不有英雄的氣概。有了英雄氣概,酒自然就喝得多了。

英雄樓喝酒用的都是大碗,古有打虎英雄武松,聽說喝酒就是用碗來喝。有古人做榜樣,現在的英雄豈能不效尤?

朱雀在那裡醉過幾回,一起喝酒的都是江湖上的朋友,幾人湛滿了一碗酒,碗沿一碰,仰起脖子,一干而盡,那方是好漢子的氣概。

歡鬧之間,一罈酒不知不覺便見了底。然後開始拍桌子,喊夥計接著上酒。

喝一碗酒,吃一大塊肉,這樣的吃酒才夠痛快。

但在這江南無錫的小英雄樓裡,外面春風扶柳,細雨化酥,對面坐的是纖弱得像個女子的才子文人,李可卿。

酒是埋在地下多年的女兒紅,菜是清淡的素炒竹筍,糖醋白魚,地三絲,椿芽拌豆腐,一碗藕荷湯,配著油酥燒餅。這樣的風景這樣的人,讓一切都雅緻起來。

朱雀似乎也受到感染,端起一杯酒,看著盛酒的細瓷小杯,說道:“用這個喝酒,喝快了都怕把杯子喝到肚子裡。”

李可卿笑道:“飲酒講究淺嘗輒止,好酒就是需要慢慢品,方能品出其中的味道。要是像你喝酒那樣往肚子裡倒,只能算是牛飲,不同滋味的酒又怎能喝出區別?”

朱雀嘆了口氣,說道:“我以前喝酒,是越喝越有精神,豈知陪你喝酒,越喝越覺得懶洋洋的。”

李可卿喝了一口酒,笑著沒有說話。

朱雀學著他抿了一口酒,背靠椅子,閉上眼睛,仔細咂咂嘴,正要分辨酒的好壞,一陣吵鬧聲從樓下傳來,打破了這裡的寧靜閒逸。

朱雀側耳一聽,樓下傳來酒保的驅趕聲,一位婦人的哭泣聲,眾人的議論聲,便對李可卿說道:“我下去瞧瞧。”

樓下一位四十多歲的婦人,不知如何,竟在這裡撒潑不走,店小二直喊瘋子瘋婆子,正和廚子合力要將她推出門外。

朱雀詢問掌櫃的怎麼回事。

掌櫃說道:“這瘋婆子名叫何阿姑,是個寡婦,獨自拉扯大一個兒子,叫沈青雲,今年二十來歲,好不容易考上了舉人,委派在常州府署辦差,總算是熬出了頭。聽說前一段時間犯了事,被判了死罪,何阿姑一口咬定他兒子是被冤枉的,四處找人伸冤,伸冤不成便有些瘋癲了。前些日子,無錫知縣大老爺來此處吃飯,不知如何被何阿姑打聽到,趁他吃飯時闖了進來喊冤,攪得知縣老爺飯也沒吃好,將她趕了出去。誰知今日知縣老爺沒來,她卻又來吵鬧,跟她說了她也不聽,你說說讓她這麼一鬧,我生意還怎麼做。”

李可卿不知何時也下了樓,他在無錫縣衙做知事,是知道案情的,只聽他對何阿姑說道:“你要伸冤,該當到衙門擊鼓,遞上訴狀,列明證據才是,在這裡瞎鬧,復有何益?”

那本爭鬧的何阿姑聽了此言,只是哭泣不言語,忽然給李可卿跪了下來。

周圍看熱鬧的人裡,忽然有人說道:“她一個不識字的婆娘,怎會懂得如何伸冤呢?”

李可卿立刻將何阿姑扶起,給了她幾兩銀子,說道:“你先回家,我回去定將此案再細細審查,償若真有冤情,我自會盡力幫忙,償若沒有冤枉,你不得再來胡鬧。”

何阿姑說道:“肯定是冤枉的,是冤枉的……”嘴裡喃喃著,但還是接過了銀子,又要給李可卿磕頭,被他阻攔住,勸說了半天,何阿姑方才哭泣著回去了。

何阿姑一走,看熱鬧的人也跟著散了。

兩人再次回到樓上,朱雀也沒了喝酒的心情,潤如酥的春雨也變得綿密起來。他盯著李可卿看了半晌,李可卿被他看得心中有些發毛,忽聽朱雀說道:“你跟我說說,這何阿姑的兒子是犯了什麼案?”

李可卿說道:“是官銀案,案情本來不能對外人說的,不過你問起來,自然另當別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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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案子並不是在無錫發生的,”說起來這何阿姑的兒子沈青雲和李可卿都是官場上的人,卻大有不同,李可卿只管無錫地方戶部的事,“沈青雲是在常州府管理官府銀庫,兩個多月前,府庫的銀子被查出少了十七萬兩。所有的證據都表明,除了沈青雲,別人都沒有有能力將這麼一大批銀子偷走。但是在沈青雲的住處,卻連一兩官銀也沒找到。”

朱雀問道:“那沈青雲自己承認了嗎?”

李可卿說道:“剛開始死活不承認,後來嚴審之後承認了,但還是說不清銀子藏在哪裡。”

朱雀又問道:“常州府犯的案怎麼送到無錫來審?”

李可卿回答道:“這是為了防止營私舞弊官官相護,所以異地審理。”

朱雀沉默了半天,說道:“十七萬兩銀子也不是小數,不可能沒有其他的證據吧,所謂的嚴審,我看還是屈打成招的可能性大些。”

李可卿說道:“就是因為這麼多銀子,除了他之外,並不可能有其他人一次效能拉走,就是僱馬車來拉,也要差不多十馬車才能拉完。所以大家都懷疑他不是一次性偷的,只是案發時積累了這麼多,你想要是別人分批偷的,他作為管理者卻沒有發現,只是這個疏忽也是嚴重瀆職了。”

朱雀問道:“銀子少了,是何時發現的。”

李可卿回答道:“府庫的銀子每隔一個半月,核對一次,除了賦稅入庫,以及上交國庫的時候,平時是不清點的。即使一個半月核對的那一次,也都是走個過場,誰也不會想到官銀會丟,因此檢查時很鬆懈,基本上就是看一眼便算。”

朱雀提出質疑:“十七萬兩,這麼多的銀子,一個半月一個人拿走,每天將近四千兩,即便一天兩班他都出入府衙,每天如此,也得一次帶二十枚元寶,別說偷帶,就是讓他公然取去,若非習武之人,恐怕背起來都很費勁,不可能沒人發現異樣吧。”

李可卿解釋說道:“當然不止如此,在衙門公幹的人,隨時可以進出衙門,他自己有鑰匙,甚至晚間也可以獨自過來。”

朱雀點了點頭,心中暗算,即便如此,出入過於頻繁,也會惹人懷疑。一次若只帶兩個元寶,每天就要進出二十次,每次還要去藏銀地將銀子放好,那也有些離譜。他心中這樣想著,卻沒有說出來。

李可卿似乎知道他所想,說道:“刑部也懷疑他有同黨協助,但是沒有審問出來,認罪書上只申明是他一人所為。”

朱雀點點頭,沉吟了一會,問道:“如果丟失的銀子沒有找到,就是連最基本的證據都沒有,是不是他偷的,也只是推測,何以會被定個死罪呢?”

李可卿說道:“有了他自己的認罪書,就不僅是推測了。這事要是擱在前幾年,最多辦個停職流放,可是因為最近上面要求各州府自查自省,加上朝廷又派出了特使,四處監督各地官員行事,這種情況下,大家都想獨善其身,對於官員的定罪的都不敢從輕,對於貪汙挪用更是施用重刑,就怕牽連到自己。”

朱雀點了點頭,說道:“嗯,這就難怪了,不過,十七萬兩銀子到底在何處,只要能找到,說不定能幫沈青雲洗清冤屈。”

李可卿皺眉說道:“如果真是冤屈了他的話……要是他肯說出銀子的去向,我想也不至於死罪了。”

朱雀想到一事,問道:“這批官銀上可以什麼印記?”

李可卿說道:“都是鑄成百兩的元寶,元寶底部有常州府鑄的印記。不過如果是被偷去,融了再鑄,則會泯去這些痕跡。”

朱雀推斷:“發生了這麼大的案子,官銀應該還被藏著,不會這麼快就開爐融造。總得要等風聲過去。”

李可卿點了點頭,說道:“如果是沈青雲做下的案子,那麼他一定會有同夥。可是常州府看守銀子的,除了沈青雲,還有四名府衛,四名府衛都是共同出入,也沒有進入府庫的鑰匙。只有沈青雲在裡面待的時間最長,可以隨時進出。現在案發後,府庫加派了人手,有十二個人輪流看守。當然,除了看守府庫的人以外,常州府衙上下有六十多名兵卒值守,這六十多名兵卒又是從守軍處輪流調派的。所以,除了沈青雲,其他人根本就沒有接觸到官銀的機會。”

朱雀說道:“你說的都只是小毛賊做不到,真正的江湖大盜,也不是沒有進出自如的手段。”

李可卿有些懷疑地說道:“這個,恕小弟實在難以想象。”

朱雀知道對著文人說綠林中事,直如與夏蟲語冰,當下也不明說,卻已暗自決定到常州府去調查一番。

李可卿說:“我知道你心軟,看到何阿姑悽慘的模樣,於心不忍,想要出點力,可是官府的事,畢竟不是像你們江湖中人行事,在這裡約束太多,有力難為啊。”

朱雀說道:“生死大事,在朝在野都不是小事,即便稽核多次,也難保不會出現冤案。你既然答應了何阿姑回去將案子重新審查,是為了擺脫何阿姑的糾纏,故意安慰她的,還是確有此心?”

李可卿無奈地說道:“同朝為官,豈能不同病相憐,我就算是白白出些力氣,也不值得什麼。行了,我答應你,回去再細審一番,固然證據確鑿,我也但求個問心無愧罷了。”

朱雀說道:“如此甚好,我也去找一些朋友幫忙問問,咱們有了新的線索,再碰頭吧。”

李可卿知道他坐不住要立刻去查探,便說道:“靜候佳音。有了你這個朋友,看到不平的事,想不出全力都不行了。”

朱雀看著窗外的雨,忽然覺得這雨又冷又溼,非但沒有了美感,反而惹得滿地泥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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