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音廟位於清水縣城東的一座小山上,山上種滿了楓樹,此時楓葉已經紅透。

朱雀到了這裡時,已是傍晚時分。漫山遍野的楓葉,在夕陽下,秋風裡,像是將整座山都陷入火海。

楓葉掩映間,一座寺廟的飛簷掛角跳脫而出,腳下有一條蜿蜒的山路通向前方,朱雀尋路而去,走了有約麼二里地,觀音寺赫然出現在眼前。

一位小沙彌接待了朱雀,朱雀說自己是來找紅蓮法師還願的,需親自向他膜拜。

小沙彌說道:“紅蓮法師現在已經不在本寺,施主不妨向觀音跪拜即可。”

朱雀說道:“不行,這不是觀音給我許的願,我怎麼能胡亂還願?既然紅蓮法師不在,我去他居住過的屋子還願也行。”

小沙彌為難地說道:“這個,我寺從無此規矩。”

朱雀從懷中摸出一張銀票,向小沙彌勸說道:”我是誠心來禮佛的,這樣吧,這些銀子你拿去,給觀音像重塑個金身,算是我對貴寺的佈施。”

小沙彌接了銀子,不好再行推卻,便領路前行。

中間經過楊柳觀音,蓮臥觀音,千手觀音,送子觀音等數十座觀音佛堂,朱雀知道觀音有三十二應身,但普通百姓最鍾情於送子觀音、楊柳觀音等。

觀音寺香火向來旺盛,所以寺院的規模也不小,穿大殿,過佛堂,最後來到後院僧人的寢室。

小沙彌在這裡停下,遙指了其中的一間屋子,說道:”那裡便是紅蓮法師居住過的寢居,門沒上鎖,望施主還了願,即刻自行離去,償若被方丈知曉,小僧是要受到責罰的。”

朱雀點頭答應,走了過去,小沙彌怕被別人發現,隨後離去。

朱雀心中明白,自己給他的銀票,應該會被他扣下了。也不再意這些小事,推開紅蓮法師居室的門,人走了進去,又立刻將門關上,門的兩邊是貼滿麻紙的窗戶,因此雖然關著門,卻並不黑暗。

朱雀四處打量,屋裡陳設簡單,有一張床,一張書桌,一排架子。架子上放著一些緇衣,一件袈裟。牆上貼著一張粗墨的禪字。朱雀拉開書桌的抽屜,裡面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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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站在房中思索,如果紅蓮法師不是什麼高僧的話,在此居住了一年有餘的時日,應當留下些痕跡。

他拉開床上的墊子,墊子下也沒什麼發現,朱雀低頭向床下張望,突然看到靠牆的角落裡有一個小東西,朱雀拉開床,將這東西拿了出來,是一個小小的精緻的鐵環,像是從什麼佩飾上掉下來的,朱雀拿著隨手放在懷裡。

再四處尋找,又在門後的牆上發現蹊蹺,這裡的石灰牆壁,好像是腐木一般,用手一碰,就成了粉,露出裡面的石料。

蓋因有錢,寺廟的建築比普通民居用料好得多了,當時民居建房,多採用泥磚。朱雀用手比劃了一下,牆上石灰成粉的地方有三尺見方的樣子,一時想不通為何如此。

再搜尋了一番,找不到其他異常的地方,便打開門出來了。

回到大殿,正遇到小沙彌,見到他回來,招呼一聲:“還了願了?”

朱雀衝他點了點頭,剛想離開,心中一動,想到若想瞭解紅蓮法師是怎樣的人,何不問問這小和尚?

朱雀招呼他到一邊說話,問他紅蓮法師的平日裡的情況,小沙彌說了半天,都是一個和尚普通的日常,朱雀問他可曾見到或者聽到什麼異常的事情,小沙彌說道:“有天夜裡我起來小解,聽到紅蓮法師的房中傳來砰砰的聲音,我在窗邊偷看,看到紅蓮法師坐在床邊,伸手向前虛拍,前面什麼都沒有,卻發出輕輕地拍動聲,當時夜已經深了,我怕是法師夢遊,不敢驚動。”

朱雀聽到這裡,一時還沒明白他說的什麼意思,突然想起門後的石灰成粉,心中一驚,想到了紅蓮法師是在練劈空掌一類的功夫。那床與牆壁距離近乎一丈,如果真如小沙彌所言,他是坐在床上練劈空掌的話,而擊向對面的牆上砰砰有聲,久而久之牆上的石灰腐朽,那他的內力定是深厚異常。

聽莊雨斜形容紅蓮法師時,只道他相貌慈和,佛法精湛,從沒說過他會武功,這麼說來是他隱瞞地很好,既然有隱瞞,必然有原因,指不定會和唐瑩瑩有關。

再問有什麼別的異常的,小沙彌就說不上來了。

朱雀和小沙彌說話的地方,是在寺裡一株古松下面,四周無人,不虞二人的說話被別人聽去。

朱雀正準備再問問別的,比如紅蓮法師平日的膳食有何異常,有沒有在這一年多的時間裡出去過。忽然聽到一個沙啞的聲音傳來:“靜音,我到處找你不到,原來你在這裡。”

朱雀聞言扭頭望去,在離他數丈外,一個老年和尚在喚小沙彌。

小沙彌說了句:“是方丈在喚我過去。言罷便匆匆離去。”

朱雀向方丈看去,此人正好也向他看來,朱雀見他一副慈眉善目的樣子,頭髮鬍鬚都已全白,眉毛特別長,在眼睛兩邊垂下。褶皺的眼眶裡,一雙眼睛透露出複雜的神色。

他對著方丈做了一個單手佛禮,方丈也還了個禮,不過還禮時,手在胸前不是立的單掌,而是拇指和食指扣在一起,伸出三個手指,即像結了一個手印,又像是向他透露什麼資訊。

朱雀心中一動,想起了西遊傳說裡,孫悟空被師傅敲了三下腦袋,表示三更前來的意思,心中領悟,向方丈點了點頭,便離開了。

等到三更時分,朱雀再次來到寺裡,此時月光晦暗,四處一片漆黑,整個寺廟彷彿淹沒在黑夜裡,唯有草間蟲鳴,更顯得山中寂靜。

朱雀四處張望,一時不禁暗罵自己粗心,偌大的寺院,忘了問詢方丈的房間在何處,這院落重重,一時往哪裡找尋?想起紅蓮法師,在寺裡地位尊崇,想來方丈的房間應該離之不遠,便朝寺後行去。

果然,在紅蓮法師居室不遠,有一間屋子還亮著微光,朱雀前去敲門,果真便是方丈的屋子。

方丈請他入內,又關上了門,朱雀四處打量,方丈的房間比其他房間要寬敞得多,共分兩進,以一張寫滿禪機的屏風阻隔,前面為廳,後面做寢。

前廳的裝飾用具非常精緻,牆壁四周掛滿了觀音佛像,靠著屏風有一張桌子,桌子上點著一盞油燈,燈芯露出油麵極短,所以燈光昏黃,想是方丈故意為之。

方丈請朱雀坐下,未等朱雀開口,先向朱雀問道:“施主可是前來打聽紅蓮法師的?”

朱雀點了點頭。

方丈說道:“我猜你是為此而來,前些時日,我聽說有一位姓唐的女施主,好像是尋了短見,莊家少年是她的夫婿,也曾找老衲問詢過,這紅蓮法師的來歷甚是奇特。”

朱雀說道:“願大師賜告。”

方丈說道:“一年多以前,也是這般星月無光的夜裡,我聽到有人在寺外哭泣,不禁感到奇怪,誰會在三更半夜來到寺廟前哭泣?我起身出來檢視,在寺門外,有一個僧人在哭,我心中便想,既然出家,便要斷了愛憎離別,不該再有七情六慾。所以我認為他的哭泣要麼是有及其悲慘之事,要麼便有極度傷心之事。”

“我問他所為何事而哭。這僧人也不瞞我,說道,他是因為戀人一家慘遭劫難,思之難過,因而哭泣。而他之所以出家,就是因為這戀人已死,哪知最近知道,她非但沒死,反而嫁了人。”

朱雀聽到這裡,心中猜測,他口中所說的戀人,就是唐瑩瑩了。同時心中奇怪,瑩瑩不是說沒有別的親人了麼?怎麼會有個戀人,瞞著莊雨斜?

方丈彷彿能猜測到朱雀心思般,說道:“你以為唐瑩瑩就是他所說的戀人麼?”

朱雀疑惑道:“難道不是?更有何人一家也遭了劫難?”

方丈說道:“也不怪你做如此想,因為這個僧人自己也以為是唐瑩瑩,其實是別的人。施主請猜猜看,這個別的人到底是誰?”

朱雀心道,必然是個和瑩瑩非常相似的人,甚至是一模一樣。心中一動,脫口而出:“是唐瑩瑩的孿生姊妹。”

方丈說道:“不錯,難得施主一猜即中。這個唐瑩瑩的孿生姊妹卻是姓蘇,叫蘇曉月。那唐炳忠的夫人便是姓蘇,蘇曉月是隨了母親的姓。蘇曉月從小寄養在外,連唐瑩瑩也不知道,這次唐炳忠辭官回鄉,本準備到了老家,就把蘇曉月接回去的,不想天有不測風雲,唐炳忠一家慘遭殺害,蘇曉月也跟著離家出走失了蹤跡。”

朱雀問道:“既然蘇曉月已經失蹤,大師是如何知道此事的前因後果?”

方丈說道:“那唐炳忠回鄉前曾給寄養蘇曉月的家裡寫了一封信,說明了此事。”

朱雀問道:“那紅蓮法師又是何人?”

方丈說道:“紅蓮法師就是紅蓮法師,他出家前俗家姓名叫洪青蓮,自從蘇曉月離家出走後,他傷心之下便出了家。他在佛之一門,實有著極高的天分,熟讀了百部經書,領悟佛意能另出機杼,與人談佛更是辯才無礙,對佛的理解已到了超凡入聖的地步。可惜他與人談佛能有高深妙悟,自己之事卻偏偏勘不破紅塵愛慾。他來到本寺掛單,就是因為他聽說蘇曉月在本鎮上,因不知具體在什麼地方,他便想找我幫忙。本寺敬重觀音,乃佛門聖地,如何能答應他的枉行。他向我跪著哭求,不肯離去,無奈我便只答應他在此居住,至於能不能找到蘇曉月,讓他看緣分吧。誰知第二天,他便開壇講法,他口才了得加上他又精通相人之術,與人課個卜佔個卦,也多有應驗的,很快,名聲便借一些愚夫愚婦傳遍此城。他本意是想蘇曉月或會因紅蓮二字想起他的本名洪青蓮,而過來和他相見,哪知誤打誤撞下,蘇曉月沒見到,倒是見到了唐瑩瑩。”

朱雀聽這離奇卻又無法不信的經過,想著清晨見到的女子,應該是蘇曉月才是,但她為什麼到莊雨斜家去?又為何不和洪青蓮見面呢?自己思之不透,便接著聽方丈敘說。

方丈說道:“他和唐瑩瑩一談之下,便知道認錯了人,唐瑩瑩並不是蘇曉月,而是過來為夫求子的。紅蓮給了她一顆藥丸,便打發她回去了,心中卻是異常失落,恐怕他聽說的蘇曉月在此處,也是誤會。但他又不能肯定,只好在此又住了段日子。其後不久,唐瑩瑩過來請紅蓮給她分辨肚中懷的是男是女,紅蓮見她一人到來,忍不住和她說了蘇曉月的事,唐瑩瑩聽完,憂喜交集,即歡喜還有親人在世,又擔心蘇曉月的安危,回去就生了一場怪病。到莊家少年來此找紅蓮求助時,紅蓮猜測是唐瑩瑩因思念家人,想起慘死的父母,因此生病,便更要竭力去尋找蘇曉月的下落,希望唐瑩瑩見到蘇曉月病情能好些。”

朱雀耐心聽著。

方丈接著說道:“沒想到蘇曉月果然來了,當其時,唐瑩瑩病重昏暈,紅蓮將她放在床上,剛巧被蘇曉月看到,引起了誤會,蘇曉月轉身離去,紅蓮放下唐瑩瑩去追,沒有結果,第二天,紅蓮回來的時候,發現唐瑩瑩不見了,他也跟著走了,想來是接著去尋找蘇曉月去了。”

朱雀問道:“那莊雨斜來詢問時,大師為何不告訴他真相。”

方丈沉默了一會,說道:“其實就算她沒有失蹤,她也活不了多久了,我看莊施主對她如此痴情,如果告訴他真相,他會接受不了,失去生的慾望,不如留下一線希望,讓他自悟,也算是救了他一命。”

朱雀說道:“那是你不瞭解莊雨斜,他心中其實早就認定唐瑩瑩死了,家裡還擺放了她的牌位。”

方丈念了聲:“阿彌陀佛。便不再說什麼。”

朱雀向方丈拱了拱手,說道:“多謝大師相告,我這便回去了。”

方丈起身相送,說道:“施主一路走好,恕老衲不便相送。”

朱雀正準備離去,走到門口,看到關上的門,突然想起紅蓮法師居室裡牆壁上的痕跡,回過頭來問道:“不知紅蓮法師武功如何?所習練的是何門何派的內功?”

方丈一怔說道:“他會武功麼?”

朱雀本來想告訴他紅蓮的掌力如何,可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我也不知道,只是順口問問。”

方丈點了點頭,說道:“他應該不會武功。”

朱雀說道:“那就不打擾大師休息了,告辭了。”

言罷,拉開門出去,又轉身關了門,從逐漸合攏的門縫裡,朱雀看到方丈還站在那裡,眼睛向他看來。

兩扇門發出輕微的響聲,就合攏了,但朱雀心中的一扇門才剛剛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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