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道:“我師父北斗先生曾說過,高山流水,江河入海,火燒雪融,這一切背後的本質,其實是為了達到某種微妙的難以尋覓的平衡,一碗水放在桌上不動,水是平的,當碗傾斜,水便流出,這就是不平,不平就會造成損害,我們習武之人,所做的,不過是將斜扶正,將不平化為公平而已。”

伏纓道:“你說得太深奧了,怎麼不直白點說?”

朱雀道:“一個人很難用好或者壞來評判,只能用他們的行為作為標準,咱們通常說的捨己為人自然是好,損人利己,自然是壞,那周遠聲以別人性命為代價為自己換來財富是壞,咱們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就是好,這麼說夠直白麼?”

伏纓道:“直白是夠直白,可是我不明白你此刻跟我說這些大道理又是何意?”

朱雀道:“咱們既然不能讓這世上沒有損人利己之人,卻可以讓更多的人願意捨己為人,那麼最終的結果也是一樣,比如一個大家庭裡有十口人,只有兩三個好人,其他人都是壞人,那麼這個家以一個整體來說就是壞,那兩三個好人最終也難免變成壞人,若是這個家中有九個好人,一個壞人,想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時間久了,總會感化那個壞人,就算感化不了他,他耳濡目染下,再壞也壞不到哪裡去,伏纓,你說是不是?“

伏纓簡直可說是頓悟了,他打了個哈哈道:“好啊,我看你還是不死心,想要將我拉下馬,償若我了無牽掛,不用你來勸說,我也會主動跟你去浪跡天涯,行俠仗義去,只可惜師命難違……”

這是朱雀最後一次嘗試勸說伏纓跟他一道,卻還是被他拒絕,他再也不會試圖勸說他,畢竟伏纓雖然平時不主動懲強除惡,卻也不是那種對作惡之事視而不見之人,並且伏纓所做之事,和自己所走的路子雖然不同,總也是俠義之舉,除強雖然必要,扶弱同樣必不可少。

兩人一時陷入無話可說的尷尬當中。

回到蔡州,兩人不約而同地開始收拾行李,準備離開這裡,罪惡的事雖然無法從記憶中抹去,卻可以埋藏,只要離開這裡,不去想及,時久天長,總會逐漸淡忘一些吧。

結算了房錢後,兩人也沒有什麼食慾,縱馬向東疾馳。

此後一段時間,兩人各幹個的,似乎又回到了蔡州之前那種我行我素的日子,雖然兩人趕路時形影不離,卻幾乎沒什麼交談,朱雀不過問伏纓偷盜的買賣,伏纓也不過問他如何打抱不平,兩人似是親密,又彷彿疏遠。

但兩人能夠走在一起,說明兩人還是認可對方的所做所為的。

這一日,兩人來到瀘州府,這裡距離長江不過二百裡地,距離舊都江寧府也不過三百裡地,兩人一路上所做之事說出去都足以令人交口稱讚,但兩人做起來卻完全沒有了以前那種成就感,儘管兩人比之前出力還多,卻有種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彷彿就是為了行俠而行俠,為了仗義而仗義的感覺,逐漸背離了原本的初衷。

這種感覺在到了廬州府後,到達頂峰。

所以朱雀決定,在這裡同伏纓喝一頓酒,兩人各奔前程。

巧合的是,伏纓心中也是這麼想的,從剛開始兩人互相欣賞,到如今兩人都覺得沒有意義,不是覺得對方做錯了什麼事,而是蔡州之事影響太大,兩人看到對方,也總能想起那些事,內心深處感到也許分開些,做回獨立的自己,或者能夠好點。

進了廬州城,兩人還是在一家客棧投宿,接著兩人出來喝酒,廬州酒樓甚多,很大原因是因為廬州出好酒,各種奇怪名稱的酒都有,什麼深巷好酒,什麼古井釀酒,什麼瀘州老酒等等,最為人熟知的還是廬州大麴,很多名目繁多的酒都是以此為基礎,再進行窖藏勾兌而成。兩人隨便找了家酒樓,來到二樓靠窗的位子坐下,要了酒菜,然後默然等候。

似乎想起了這就是兩人分別的酒宴,兩人心中都有些傷感,江湖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相見。

朱雀首先開口道:“從我下山以來所遇到的各種江湖中人來說,你伏纓是我最欣賞的一位。”

伏纓聽他這麼標榜自己,心中忽然覺得沒什麼放不下的,他微微一笑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說吧,你到底想要說什麼。”

朱雀道:“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也許吃完這頓飯,我就要離你而去,我需要靜心想想,我到底要做什麼,到底怎麼做,我要……”

伏纓打斷他的話:“你不用找這麼多藉口了,其實我也有這種想法,最近我也心煩得很,夜裡入戶行事時都有些心不在焉,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我也需要一個人獨自想想,你我分道揚鑣,對你對我來說,都是一件好事,畢竟咱們不是一條路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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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嘆道:“其實我還是舍不得你。”

伏纓笑罵:“去你的,你當我是什麼了?你未過門的媳婦麼?”

朱雀也跟著失笑道:“是我措辭不當,今趟一別,我想我很難再遇到像你這麼有趣的人,對了,少林空正方丈要咱們幫他找回龍頭棍,這件事就交給我了,畢竟我跟丐幫淵源不深,就算得罪了他們,我心中也不會感到內疚。”

伏纓搖了搖頭:“不行,你這人行事太過直接,搞不好就會和丐幫起了衝突,你也知道,丐幫弟子遍佈天下,你一個行差失錯,就難以在江湖立足,還是我來吧,畢竟取人財物是我的專長。”

朱雀道:“不行,除非你跟著我,否則還是我來,這件事困難之處不在於怎麼取,而在於搞清楚龍頭棍在什麼地方,在什麼人手中,我雖然沒有你妙手空空的手段,可我無論智計還是武功都比你強,由我出手最是穩妥不過,騙不過還能搶,若是我不成,再由你出手不遲。”

伏纓說道:“論武功,我服你,但說道智計,我看你未必強得過我,只不過說到花花腸子,你的確是比我難纏些。”

朱雀哭笑不得,他說道:“你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這樣吧,咱們也別爭了,身在江湖,誰先遇到誰先出手吧,若是都找不到龍頭棍的下落,就只好怪少林的和尚運氣差了。”

這時夥計送上酒菜,兩人不再多言,伏案大吃大喝起來,瀘州大曲雖比不上汾酒或者女兒紅狀元紅等名聲響亮,卻也是十分醇厚的好酒,此酒後勁十足,兩人臨別頗有些感傷,喝起酒來更容易醉。

喝到熏熏然時,兩人各懷心事,菜餚已經涼了,兩人卻都沒有結束的意思。

旁邊兩個酒桌上的人無意間起了摩擦,先是起身對罵,接著其中一夥人抽出兵器準備動手,他自己那方人死命拉著,才不至鬧出更大的爭執,可是這邊的人卻也不甘示弱,儘管沒有攜帶兵器,卻夷然不懼,指著想要動手之人叫罵不休,原本要緩和些的氣氛又變得緊張起來。

那抽出刀子之人掙脫自己人的阻攔,向這桌上的人動手,這桌上的三個人中,只有一個人會武功,他提起凳子擋住此人的刀,雙方你來我往地打鬥起來。

朱雀和伏纓卻對這些事如同視而不見,充耳不聞,江湖上每日皆有無數起鬥毆和殺傷人命之事,他們不想管,也懶得管。

打鬥的雙方只要有一方能夠保持冷靜,這種打鬥便不會發生,可是雙方都不依不饒,足見雙方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朱雀道:“你現在的劍法武功比起我初見你時已經高出不少,這是何故?”

伏纓端著半杯酒道:“你不是想說這都是你指點我的功勞吧?”

朱雀接著酒勁說道:“我的功勞自然有,但這只是次要的,主要的還是你自己的改變。”

伏纓歪著頭想了想道:“可能是我內力和劍法的配合越來越純熟了吧,我每天可是勤練內力不休的,我說你年紀輕輕,也千萬不能放鬆啊,習武猶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朱雀呸了一聲道:“這還用你來說,就你那兩手三腳貓的功夫,也配來指點我?我跟你說……”這時旁邊打鬥的人扔起了東西,也不顧傷及別人,其中有一個油汪汪的碟子向他們飛了過來,朱雀伸出筷子隨手將碟子放在一旁,口中接著說道,“有時候我挺羨慕你的,畢竟你雖然武功平平,但活得瀟灑,能夠對自己所作所為確信無誤,我不同,有時候我會懷疑自己,所作所為的意義何在,就像一盆渾水,我從中撈出兩三粒沙子,就像要渾水變清,就連杯水車薪都算不上,甚至令人覺得可笑。”

伏纓道:“你羨慕我?你在說笑吧,我還羨慕你呢,江湖上這麼多人,若是每個人都有你這種想法,一個人的力量雖然微不足道,但人人都能從渾水中撈出泥沙,我想這盆渾水很快就會變清,你無拘無束,武功高強,讓我都有些嫉妒了。”

朱雀剛要說什麼,又是一籠筷子飛至,伏纓伸手接筷籠子接下放在桌子上。

兩人只顧說著自己的話,渾然沒有注意道,酒樓上,除了正在打架的兩撥人以及他們這一桌外,其他客人不知何時早就跑光了。

街道上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似乎有人報了官,官兵正在向這邊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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