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看他狼吞虎嚥的樣子,心生憐憫,他一邊烤著另一條魚,一邊忍不住問伏纓:“你爹孃呢?怎的你半夜三更一個人在這?”

伏纓只顧吃,也沒有去理會他,三下五除二,一條烤魚吃完,眼睛像是倒映著月光,又像是餓得放光,總之眼睛十分明亮地盯著下一條正在烤著的魚。

老人又問了一遍他為何淪落到如今的處境,他這才說道:“我母親早就死了,父親上山打獵去了,家中還有一位後孃,但後孃不喜歡我,不給我吃的,我怕餓死了,便從家裡跑了出來。”

老人搖了搖頭表示不信:“你穿著雖談不上華麗,總也是勝過了大部分村中孩童,而且你身子肥肥胖胖的,顯然不似長期遭人凌虐的樣子,只不過你餓成這樣又不像假的,唉,真是令人難以索解。”

伏纓沒有解釋,而且他不過五歲,也難以解釋清楚,眼睛直勾勾地瞧著火上烤著的魚,這條魚十分肥美,被火靠得滋滋作響,老人不緊不慢地撒上佐料,香味透出,實不亞於第一條魚,老人似乎漫不經心地問道:“你多大了?”

伏纓道:“五歲了。”

老人問:“虛歲五歲?”

伏纓道:“虛歲六歲了。”

老人:“你娘是怎麼死的?”

伏纓聽到老人的問話一愣,接著眼睛一紅,用自責的口吻道:“我娘生我那天死的,前幾天我曾聽後孃說,我娘是被我害死的,說我克母什麼的,也不知道對不對,反正爹因此和後孃大吵了一架。”

老人看了看伏纓的面相,猜到了事情的原委,他問道:“你出生的時候很胖對不對?”

伏纓佩服地說道:“你怎麼知道?我爹以前也這樣說過。”

魚烤好了,老人不再搭理他,而是拿起烤魚就吃,伏纓在一旁饞得直咽口水,卻又不好多說什麼,老人一邊吃一邊道:“你怪我這條魚沒有給你吃,是不是?”

伏纓不知怎麼回答才好,若說是,又怕老人生氣,下一條魚也不給他吃,說不是,那真是在撒謊了。

老人笑道:“你雖然餓,我也餓呀,何況我敬你是客,第一條魚給了你吃,但我也要吃的,你說是不是?”老人吃完魚,又著手去烤下一條魚。

伏纓以為老人會將這條魚給他吃,然而這條魚烤好後,老人自顧自地吃著,也沒有給他吃,第三條魚之後又是第四條魚,老人也是自己吃了,伏纓在一旁看得眼睛幾乎要冒出火來。

老人一邊吃著魚,一邊看著伏纓,還故意用有些驚訝的口吻問道:“你為何還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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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然是在明知故問,小伏纓在一旁感到委屈得眼淚都差點掉下來。

老人裝作恍然的樣子問道:“你還想吃是不是?”

伏纓點了點頭。

老人道:“你想吃你可以自己去釣,然後自己烤來吃不就行了?我甚至連魚竿都可以借給你。”

伏纓道:“我不會。”

老人又問:“那是否我應該給你吃呢?”

伏纓不明白他的意思,沒有回答。

老人道:“你我素不相識,又沒什麼情分,我憑什麼要將辛辛苦苦烤來的魚給你吃?若說相識是場緣分的話,我也給過你一條魚吃了,要知道,這世上沒人是應該為你做什麼的,也沒人應該給你什麼,咱們誰也不欠誰的,你想要什麼,就該自己去爭取。而且你也應該在此時感到知足,畢竟還吃了一條魚呢,我若不給你,你連一條魚也吃不上。”

伏纓雖然年幼,對這些大道理似懂非懂,但他聽到的這些話中有兩句話還是深深地刻在了他的骨子裡:沒人應該為你做什麼,也沒人應該給你什麼,誰也不欠誰的,想要什麼,都應該自己爭取。

應該知道滿足。

話是這麼說,老人連吃三條魚之後也吃飽了,他這才慢斯條理地又烤了幾條魚,讓伏纓也吃了個飽,伏纓聽他口氣似乎不會給他烤魚吃了,想不到他口是心非,伏纓吃著烤魚時,心中更是感激涕零。

兩人吃完後,老人收拾了火堆,然後扛著魚竿就要離去,伏纓一時不知該往哪裡去,便緊緊跟在老人身後。

老人轉過身來問道:“你跟著我幹什麼?”

伏纓依然說不出話來。

老人道:“你回去吧,等你爹回來你就能吃飽飯了,你也別嫉恨你後孃,每個人做出種種乖張的舉動,總有她自己不幸的遭遇,唉,跟你說這些,你也聽不懂,回去吧。”

伏纓雖沒有說話,但始終不願離開老人,老人感到厭煩,忽然加快身子,人如同一陣風般,忽然從他眼前消失了。

老人是怎麼離去的,又去的哪裡,伏纓茫然不知,他忽然感到害怕了,他雖然只有五歲,卻也聽人說過鬼的事,難道這老人是鬼?

伏纓四周看了看,秋夜萬籟俱寂,唯有夜風拂過,一剎那間,伏纓感到無比淒涼,他沒見過母親,又不知父親何時回來,後母對他十分刻薄殘忍,唯一對自己好一點的老人,卻又倏忽不見,天地之間,彷彿自己孤零零地沒有半點依靠。

接下來該去哪裡呢?回到村子旁邊等著吧,等著父親回來,但他又怕被後母捉回去,償若父親真的回來,後母先告訴父親自己不按時回家吃飯,一覺睡到天光大亮,他會不會因此責罵自己?

何去何從?

伏纓一時下不定決心,便在旁邊的一棵大樹下靠著大樹坐著,他想著如果母親因為自己而死,那自己是否也該死,給母親贖罪?

不知何時,睏倦襲來,伏纓睡著了。

半夜裡,伏纓做了個噩夢,夢到後孃找到了他,他害怕她把自己捉回去,還不給自己吃的,還會打自己,他驚嚇之下,撒腿就跑,後孃在後面追趕,伏纓跑得氣喘吁吁,怎麼都擺脫不了她,他心中害怕極了,拼命跑著,胸口間一口氣都要脹開,後孃就在他身後不遠處追著,雖然暫時沒有捉住他,但是他無論如何都甩脫不了,他唯有拼命再拼命地向前跑……

“啊……”伏纓大喊一聲,從夢中驚醒,他出了一身冷汗,身上不知何時被人蓋著一件衣服,雖然蓋著衣服,卻還是感到異常寒冷,身旁是那為給他烤魚吃的老人,伏纓想給他說說話,卻感到身上軟綿綿的,似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老人拿出一個水壺,給他喂了幾口水喝,同時嘆了口氣,因為他發現伏纓發了高燒。

原來這老人在伏纓面前倏忽間不見了,是他躲在了樹上,他想看看伏纓找不到他以後會去哪裡,這次和這個小孩相遇,讓他落魄的心中浮起一絲溫暖,但是他獨來獨往慣了,即便對這小孩心生好感,卻不願被他牽連。

他以為小孩會回村子,那麼他就了無心事了。

哪知道伏纓來回徘徊了幾步,竟就此靠著大樹睡下了,這秋天的寒夜,夜風涼如水,小小孩子睡在曠野中,豈不凍壞了?他脫下自己的衣服給他蓋上,卻沒想到他幾日食不果腹,身子虛弱,還是受了風寒,發起了高燒,如此一來,他勢必不能袖手不顧,否則這小孩死在荒郊野外也有可能。

喝了幾口水的伏纓想起剛才的噩夢,加上如今身上感到寒冷,一股自憐自哀湧上心頭,驚懼惶惑之下,他的淚水順著臉頰流下,這麼一來,老人更是心中慈悲之意大盛,他輕輕抱起伏纓,將衣服裹好,然後向著旁邊的鎮上走去。

當他抱起伏纓的那一刻,他感到伏纓雖然身子不瘦,但骨骼甚輕,頗有些沒有消去的嬰兒肥,若是瘦下來,正適合連自己這門功夫,在自己落魄之際,上天忽然給他送來一位上佳的弟子,這難道就是天意?

老人沒有多想,展開輕功,向鎮上如飛而去。

伏纓感到身子輕飄飄的,恍惚之中,好像聽人說過,人死了後,就會飄飄蕩蕩的,難道自己是死了?他輕輕地問老人:“我這是在哪裡?”

可是老人的耳中灌滿了風,沒有聽到他在說什麼,沒有回答他,這讓伏纓更感害怕,他不知道自己高燒之後,渾身無力,自己說出的話,恐怕只有他自己才記得。

這件事在許多年以後,伏纓依舊記得清清楚楚,因為就是那位老人,改變了他一生的命運。

老人很快帶著他來到鎮上,找到了一家郎中為他診治,郎中對於半夜被人驚擾好夢感到十分厭煩,但等他看到老人一張充滿戾氣的臉後,便不敢再抱怨,連忙給伏纓診治,好在伏纓所患的不過是普通的風寒,雖然身子燒得燙人,卻並無性命之憂,他給伏纓扎了幾針後,伏纓的高燒便退了少許。

郎中家中常備著治療風寒的藥物,他起了爐子,給伏纓熬了一碗湯藥,伏纓喝了以後,發了一身汗,風寒差不多就好了。

喝了藥後,老人並不立即離去,而是抱著伏纓,在郎中爐子旁,看著他沉沉睡去,知道天亮後,他才結了診金,帶著伏纓離去,在此期間,郎中一直不敢離開,他的家中有很多之前的東西,若是他回去休息,老人將他家中的財物偷走又如何?

他實在是多慮了,償若他知道老人的身份,恐怕早嚇得想辦法躲出去,而不是留在這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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