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人,有其他難處?”

張彩臉上愁雲更濃密了,死死盯著嚴成錦。

商稅,原本是三十而稅一,一下子提高五倍。

你說本官有沒有難處?!

張彩悶聲不吭端起茶杯,一飲而盡後,開口:“此事恕本官無能,朝中半數大臣家中皆有買賣,尤其是自南直隸出的官員,大人另請高明吧。”

眼下,越看越覺得張彩合適。

此人行事,心思縝密,腦袋活絡,只要稍加幾層保險的計策,或許真可以調高商稅。

嚴成錦淡淡道:“此乃利朝利國之事,張大人的名字將流傳史冊,真要拱手讓人?”

張彩眼中閃爍,以嚴成錦的性子定是要將此事做成,否則,便不會開這個口。

“本官想知道,你為何要請乞增加商稅?”

嚴成錦仔細想了想,斟酌一番後,道:“士紳日漸富足,而國庫稅銀卻穩定,如此下去,會如何?”

張彩眼眸底下閃過一絲凝重,朝廷會越來越依賴士紳。

歷史上,朝廷走到這一步就不能一碗水端平了。

唐朝之所以滅亡,是因爆發安史之亂,而安史之亂爆發,又是因土地兼併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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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土地兼併,便是指土地集中在少數士紳手中。

與銀子集中在少數士紳手中,一樣的道理。

“可僅憑下官一人,如何能抵過朝中眾多大臣?”

“還有崔大人,張大人不必著急。”

回到府上,

嚴成錦來到湖心的書房中,在地上展開一張白紙。

即便張彩一字不提,諸公和太上皇也會知道與他有關。

商稅提高五倍,大部分士紳都能交得起,棄農從商的小商賈交不起,就會奮起起事。

宮中難以說服,坊間也是如此。

“提高商稅,一來可以提高國庫的稅銀收入,二來可以抑制士紳過快富裕膨脹,三來可以削減貧富差距。

智商八十,能看出一個,智商九十,能看出兩個,不知太上皇的智商是多少?”

唯獨不足的是,要割肉的是百官。

就算他準備得再有理,百官知曉道理也不會同意,所以,得出了一個結論。

“先稟報太上皇。”

朱厚照贊成也無用,需太上皇同意,然後是諸公贊成,接著是六部大臣……

即便朝廷真的下旨,或許推行也會又麻煩之處……

嚴成錦嘴中唸唸有詞,不停的推演著。

李清娥沏了一杯枸杞茶過來,夫君遇到難題,便會畫這副奇怪的圖紙。

“夫君,清娥燉一隻跑步雞給你補補身子?”

嚴成錦搖搖頭,“為夫心中有困惑,非補了身子就能解決,方來回來了嗎?”

“去了李府。”

……

李府,大門前。

在府上想了一個時辰,張彩決定來拜謁李東陽,嚴成錦未囑咐他要保密。

且李東陽又是他老泰山,說了他也有理。

正堂中,李東陽正舉著書,給嚴方來開小灶,希望他能像他爹三元及及第。

管家走來稟報:“老爺,張彩大人求見。”

張彩走進正堂中,懇請李東陽先遣散了下人,李東陽頓時一怔,怎有股嚴成錦的味道?

“張大人有要事?”

“李公說對了,本官想請乞增加五倍商稅,不知如何是好?”

李東陽噎住了,喉嚨宛如有一顆雞蛋塞在裡頭,面色大變,似乎窒息到喘不過氣來。

“五…五倍?”

張彩白了他一眼,心中卻是很爽。

還不是你那狗女婿提的,本官至於抓耳撓腮,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般?

李東陽深吸一口氣,漸漸冷靜下來,“嚴成錦讓你請乞?”

此子怕死,不自己提,與過往的手段如出一轍。

至於為何請乞,李東陽不問也知道,新皇想再次提升歲入銀兩,只能加徵商稅。

“李公瞧出來,下官就不必解釋了。”

李東陽沉默了片刻,竟有些生氣起來,這傢伙竟不與他商量。

“他說何時?”

“下官還不知,此次拜訪是想問李大人,贊成還是勸阻?”張彩眼眸死死盯著李東陽,若是李東陽反對,那他打死也不幹。

一時間,正堂中沉默了下來。

翌日,卯時。

諸公整整齊齊站立在左掖門。

嚴成錦身後,多了一個矮半個頭的官員,穿著嶄新的緋袍,手持芴牌。

“崔大人好啊!”

崔巖自是知道眼前的官員是誰,年紀輕輕便入閣,唯有嚴成錦。

便笑吟吟的應道:“嚴大人,日後還請多指教。”

兩人說著官場客套話,引得百官看過來,崔岩心下暗暗提防,在南直隸喝喝茶就好了,可在京城,言談舉止都要小心,這些官員可真難應付。

李東陽深深地看了嚴成錦一眼。

不多時,金鐘響起。

大臣們在大殿中立定,蕭敬扯著嗓子喊開始廷議。

崔巖站出來一步,特意朝太上皇弘治和朱厚照行禮後,退回隊伍中。

不知京城為官的規矩如何?

心中有些忐忑,並未把松江府力役和士紳鬥毆的事捅出來,等內閣商議後再稟報。

劉健站出來道:“福州衛所千戶羅侖,假借修城的名義,向福建布政使司索取一萬兩銀子,卻散給軍中士卒,布政使林廷玉給衛所斷糧三月。

如今有衛所士兵出逃。”

百官面色微動,又是文爭武鬥。

嚴成錦也看到了御史疏奏,簡而言之,就是羅侖騙了文官的錢,去獎賞士兵,文官懷恨在心,直接斷糧。

李東陽雙眸低垂,似乎在思索其他。

張彩抿了抿嘴,看向前方的崔巖,新官入京應當表現功績,此人卻十分內斂,不像嚴成錦所說那樣好拉攏。

又轉頭看了看嚴成錦,猶豫要不要現在請乞。

太上皇弘治看得很清楚,李東陽和張彩的臉色不尋常。

“張卿家,此事當如何處置啊?”

百官疑惑側頭,張彩入獄一次後,太上皇極少會提及他。

李東陽心中微動。

“雖是好意,卻觸犯了律法,當將二人押回京城,按律法論處,該貶謫貶謫,該下獄下獄。”張彩躬身道。

太上皇弘治點點,又笑眯眯的問:“張卿家方才愣神,左顧右盼,在想什麼?”

張彩微微抬眸,見百官皆看了過來,嚴成錦不動聲色,便正色:“江南商貿繁盛,臣在想,可否要將商稅提高五倍。”

大殿中漸漸安靜下來,死一般的寂靜。

滿朝文武嘴中吞吞吐吐,瞪著銅鈴大的眼睛。

李東陽心中咯噔一下,可惜啊,張彩還是太年輕了。

怎能如此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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