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錯的劍道,比顧泯想得還要高遠,如今的他,其實距離梁拾遺和林深這樣的劍仙,也只差一線。

一線之差,其實不遠了。

這樣老而彌堅的老劍仙,並非善茬,也並不好對付。

當他這麼一劍遞出去的時候,顧泯立馬便清楚,自己如今的境地,是開戰以來最為危險的時候了。

天幕之下,雲海散開,無數劍氣,肉眼可見,一道道的展現在顧泯眼前,那些如同嬰兒手臂般粗壯的劍氣,遊走天地,在天上構造成一道劍域,無比浩瀚!

而那些之前龍鱗化作的長劍,一柄一柄的劍尖衝著天幕,非但不退,反倒是一柄一柄的掠向那浩瀚劍域,只是這些長劍,在沒入那道浩瀚劍域之後,便徹底被碾碎,重新化作一道道劍氣。

散落天地。

顧泯握緊手中燭遊,雖說早有預感老劍仙的這一劍不簡單,但是真當看到之後,還是有些震撼。

燭遊一直不停的顫鳴,這並非害怕,而是激動。

像是燭遊這樣的劍,不管是在什麼時候,都不會畏懼的,對方越是強大,它便越是興奮,迸發出濃郁劍氣的,這些顫鳴便是邀戰的訊號。

顧泯啞然失笑,“你倒是什麼都不怕,可我他娘的還真是怕得不行。”

燭遊繼續嗡嗡顫鳴,好似在說怕個錘子。

顧泯笑道:“對,怕個錘子!”

話音落下,年輕皇帝腳尖一點,掠向長空。

他本身便化作一柄利劍,刺入那方劍域!

燭遊在手,顧泯遞劍前行,只是才前行不久,便已經遭到了老劍仙姚錯的截殺,劍氣四溢的上空,在劍域之前,數道劍氣帶著殺機席捲而來,要在這裡斬殺顧泯。

顧泯手中燭遊一卷動,同樣強大的劍氣在這裡揮灑,一道道劍光,照耀天地!

身為劍修,顧泯不會往後退去,況且這一戰已經到了如今,更是誰也不能退了,兩個人,今天只會有一人活著離開這裡。

不是姚錯就是顧泯。

近了。

距離那劍域近了。

那些凌厲的劍氣,已經能讓顧泯的臉龐感覺得到刺痛了,這會兒還沒有深入劍域便是如此這般了,等到進入劍域,顧泯明白,那肯定要面臨更為濃郁的劍氣和最殘酷的境地,但是如果不在裡面將這道劍域徹底破開,那麼姚錯這一劍,便會從天而降,落到自己頭頂,徹底將自己抹殺。

與其如此,倒不如主動出擊。

所以顧泯深入劍域。

一道璀璨劍光,沒入半空。

像是一條入水的游龍,開始翻騰。

劍域裡殺機重重,姚錯意念一動,便有萬千劍氣開始合力絞殺顧泯,他微微眯眼,他這一劍,其實最想要的便是對方進入他的劍域之中,在這裡面,他便好像是手握生殺大權的人間帝王,無比肆意。

只是生出璀璨劍光的顧泯,深入劍域深處,斬開一道道劍氣,要去尋那根本不知道在何處的節點。

姚錯也是前掠,進入劍域之中,兩位劍仙對峙,不過在這裡面,姚錯明顯便更有優勢。

在姚錯尚未繼續下一劍之前,顧泯握住燭遊便狠狠遞出了一劍。

姚錯同樣一劍遞出,只是同時與之相隨的,還有無數的劍氣在身後。

聲勢浩大。

在那些凌厲劍氣之前,只是剎那之間,顧泯身上便多出了無數傷口,每一道,都不簡單。

原本鮮血短暫止住的身軀,在這個時候開始,又是鮮血淋漓。

世上的事情,哪裡有這麼容易的。

顧泯遞出一劍。

璀璨劍光在那些劍氣來到身前之前,率先斬向姚錯的肩頭。

一大塊血肉,就此離開身體。

姚錯臉色微變,但下一刻,這位老劍仙,還是很淡然的繼續出劍,他如今的看法,受傷其實並不重要,而重要的應當是要在這裡儘快解決顧泯。

所以當姚錯忍著那一劍的劇痛,一劍遞向顧泯的時候,顧泯的小腹,瞬間便被劍氣擊穿,有了一個也是差不多嬰兒手臂般粗細的傷口。

顧泯眉頭皺起,鮮血灑落。

無比疼痛。

他的身軀雖然也極為堅韌,但是到了如今,卻也說不上這個了。

只是姚錯尤自不滿足,下一刻便是手中劍丟出,刺穿顧泯身軀。

姚錯淡然道:“就到這裡吧。”

如今顧泯重傷到了極致,到了最後的光景了。

姚錯不想再等什麼了。

在地面的阿桑站起身來,看著這一幕,這位柢山大師姐,眼裡沒有擔憂,只有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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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桑。”

一道聲音,突兀傳來。

阿桑木然轉頭,常遺真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出現在了她的身側,而她手中的那張符籙,已經消散。

常遺真人離開之前,留下的符籙,本意便是要讓自己的弟子,在危險的時候用出來的。

“師父。”

阿桑輕聲開口。

只是喊了這句師父之後,她也不知道再說些什麼才好。

常遺真人仰頭看著天幕,很快便弄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後果,不過這位柢山上任掌教卻沒有立即出手,而是笑著問道:“想讓師父去救你小師弟?”

阿桑點頭,認真地說道:“請師父出手,搭救小師弟。”

常遺真人搖搖頭,只是說道:“你這張符籙用得不是時候。”

阿桑有些茫然,這張符籙最開始她自己那般境地都沒有想著動用,本意便是留給自己小師弟的,但是這個時候,師父卻說,用得並不是時候。

她有些意外。

“為何?”

阿桑看著師父常遺真人,十分不解。

常遺真人負手而立,如今看著很有仙風道骨,不似之前那般。

“如今姚錯也是重傷,為師出手,斬殺姚錯,自然不是什麼難事,只是你還看不懂?姚錯如今是最為適合你小師弟的一塊磨劍石,唯有勝過他之後,你小師弟才能稱得上劍道宗師,而後也有了追逐梁拾遺那兩人的資本,要是為師出手替他斬殺了姚錯,今日之困可解,可在劍道上的困境呢?”

顧泯年輕,境界卻如此之高,除去他的天賦和機遇之外,能夠造成如今境界的,自然便是這一場又一場的惡戰,在生死之中,成長自然是極為迅速,換句話說,世上也再也沒有什麼捷徑能比一場又一場的生死鏖戰來得更快了。

只要在一場又一場大戰中能夠活下來,那生死之間的一次次感悟,勝過一切別的東西。

每一場大戰,都是顧泯的財富。

阿桑倔強道:“可是小師弟,很兇險。”

常遺真人不為所動,而是微微笑著問道:“你何不去想想你小師弟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

阿桑一時語塞,自己小師弟是個什麼樣的人,是個怎麼樣的人,她其實很清楚的。

這個時候,他不會想要有旁人出手的。

“師父……”

阿桑有些委屈。

她只是想要自己小師弟活著,至於別的,其實她都不上心。

常遺真人伸手揉了揉自己這個大弟子的腦袋,感慨道:“為師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你覺得自己小師弟,只要健康快樂就行,所以以前才這般照拂,可惜他本來就是天上的真龍,你將他放在魚缸裡,不合適的。”

做師父的,哪裡能不知道自己的弟子,都是個什麼想法。

“你照拂了你小師弟很久了,一個男人,怎麼能被人照顧一輩子?”

常遺真人仰頭看著天空,感慨笑道:“這樣的小家夥,才是為師當年在柢山第一眼看到的小家夥啊。”

……

……

顧泯小腹被擊穿,身上被一柄劍穿透,氣機隨即自然是一瀉千里,可是即便如此,那位年輕皇帝,仍舊在之後的對劍裡,硬生生扛了姚錯數十劍。

尤其是之前姚錯看著他氣機衰弱,想著就在那個時候,一劍分出生死,可惜卻沒想到,在顧泯氣機最為衰弱的時候,他反倒是遞出了殺力強大到了極致的一劍。

那一劍,是之前陳沖留下的最重要的東西。

不過他是用在拳上,顧泯卻是用在了劍上。

姚錯小腹,同樣出現一個傷口,鮮血淋漓。

這位老劍仙,一輩子都沒有受過這麼重的傷。

老劍仙抬起頭,眼神漠然,近乎瘋狂的劍意,徹底湧出。

顧泯氣府裡蓮花搖曳,生機不斷的瀰漫而出,劍池裡已經幾乎乾枯的劍氣,也在這一刻繼續湧出。

已經悽慘不已的年輕皇帝,握緊燭遊,再遞出一劍。

姚錯想要牽引那柄穿透顧泯的身軀的長劍離開顧泯身體,可是卻被他用血肉緊緊困在自己身體裡。

即便姚錯如何努力,都不能握住那柄劍。

但繞是如此,這位見慣風雨的老劍仙也沒有就此束手就擒,而是引動劍域裡的劍氣,轟向顧泯。

他不認為,如今的顧泯,還能抗衡他的那些個劍氣。

只是下一刻,他便被顧泯一隻手捏住喉嚨,這個年輕皇帝,有些無力的捏住他的喉嚨,劍氣從掌心溢了出來。

姚錯猛然一驚,臉色微變。

氣府裡想要再去凝聚氣機,可是劍氣,瞬間潰散,讓他渾身都沒了力氣。

與此同時,那幾道劍氣,都轟擊到顧泯身上。

顧泯身形搖晃,但最後的力氣,還是讓他重新握住燭遊,釘入姚錯心口。

絞滅他的生機。

於是便有兩人一前一後墜落人間。

那劍域,自然散去。

兩位劍仙,一上一下,臉對著臉,就這麼互相看著,墜落人間。

片刻之後,生機已經流逝不少的姚錯忽然開口說道:“你贏了。”

這位老劍仙,到了這個時候,也不得不承認,眼前的年輕人,的確不管是殺力還是心性,還有勇氣,都要勝過他這個修行許多年的老家夥。

顧泯苦笑道:“能不能活下來,都不一定,老前輩這話說早了。”

他體內的那株蓮花還在瘋狂的將生機釋放出來,但是如今顧泯的傷勢實在太重,尤其是還穿透他身軀的那柄劍,劍氣還在破壞他的五臟六腑。

姚錯感慨道:“你要是真死了,也算老夫這一生,並未白活。”

說到這裡,姚錯話鋒一轉,請求道:“若是你還能活下去,老夫佩劍,可否留在柢山,若是之後劍府有劍府弟子修行有成,足以取回此劍,陛下再交還如何?”

顧泯啞然失笑,“前輩是想在劍府出個晚雲真人?”

姚錯一笑置之。

顧泯也不說話。

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可到了這會兒,兩個都是將死之人,其實要說的話,都可以不用說。

下一刻,姚錯化作光點消散在天地。

修行者死去,可以選擇留下遺體,也可以選擇就此消散天地。

像是當初大祁先帝便是如此選擇的,如今姚錯也是如此。

顧泯還未墜落到湖中,阿桑便已經掠過,將自己小師弟抱在懷中,這位柢山大師姐,看著眼前的小師弟,淚眼朦朧。

已經是虛弱至極的顧泯,嘴角溢位鮮血,輕聲喊道:“師姐。”

阿桑看著他,輕聲應道:“在呢。”

這一對師姐弟,都不知道說些什麼。

虛弱至極的顧泯想要抬手去擦一擦自己臉上的鮮血,但是怎麼都抬不起手來,阿桑心領神會,伸手替他輕輕擦去血痕。

“師姐,我這會兒還好看嗎?”

突然的這句話,讓阿桑愣住了。

不過等她在低下頭去看那個年輕人的時候,後者已經徹底昏死過去了。

再看遠處,常遺真人已經消散。

在更遠處,一場決定一座王朝走向的國戰,已經結束,這或許是歷史上最為直接的一場國戰,以兩方騎軍衝鋒來分出高下。

而且是一戰之後,局勢大定。

按照之前的規劃,曹北玄獨領二十萬大軍北上,去徹底將大應疆域納入南楚境內,而剩下的,整軍要繼續南下。

梁榆策馬而立,去看那遠處一地的屍體,有些感慨,這場的大戰,不管是開始還是結束,其實都在意料之中,只是有些事情,他們還是沒想到。

深吸一口氣,這位註定會在南下之戰中還有發揮的將軍輕聲笑道:“看起來,咱們真要做開國功臣了。”

……

……

繞是阿桑,看到如今的顧泯,也有些心慌。

他不僅身上有一柄劍穿胸而過,等她解開顧泯衣衫的時候,才當真是愣住了,眼前的小師弟,渾身上下,一道道的傷痕連綿交錯,鮮血不斷在這些傷口裡流淌出來,即便是她之前已經渡過不少氣機,如今都並未完全止住。

顧泯的傷勢,很是棘手。

只是當阿桑附耳在顧泯胸前的時候,的確還聽到了小師弟的心跳聲,要不然,她還真以為小師弟已經傷重不治了。

阿桑看向那柄劍,緩慢按住劍柄,然後用力扯出。

帶起一道鮮血。

昏迷中的顧泯,也是悶哼一聲。

阿桑再往他嘴裡塞了一把丹藥。

原本以為這會兒應該已經昏死的顧泯,卻猛然睜開眼睛,盯著天幕,有一柄飛劍,一閃而逝,他蹙起眉頭,看向阿桑,輕聲道:“師姐,我要去南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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