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之間,昏暮的光影已經不足以照耀枝葉,以有氣無力的速度潮水般慢慢退去,只留下怪樹亂石突兀地顯出了原形。

欣欣向榮的葉片失望地垂頭喪氣,用緩慢而堅定的速度閉合起來,相互依偎著準備度過密林裡寒冷的黑夜。無數的候鳥也從林間飛還,鑽入了巢穴裡不再妄動,只敢用盲然而無知的目光偷偷覷看,防備著不知在何處的危機。

哈里斯在前面披荊斬棘,依照哥茨巡山的既定路線行進著,快速向目的地靠攏。他們必須在天完全黑下來之前抵達。

“哥茨,你說這次有幾成把握,可以將那東西成功驅逐?”

哈里斯忙裡偷閒地和哥茨搭話。雖然即將踏入未知,對他來說有著莫大的壓力。但是他不想將這種壓力傳導到別人身上,哥茨經歷了一次失敗,已經身心俱疲了,如果再次陷入絕望,對他的打擊將是致命的。

哥茨沉默著走在了後面,良久才開口道:“我畫下的聖印只是短暫延遲了它的步伐,最後還是讓它洩漏了出來。我不知道下次還有沒有效果。這次來的實在是太突然了……”

“是啊……太突然了……”

哈里斯幽幽地道。

“你覺得會是誰感染了模因?”

“可疑的人太多了。達特來的時間很長,對於這些事情已經司空見慣,但他一慣保持著距離,沒有進一步的接觸。可是,我們也沒辦法確定,他會不會在妻子死後性情大變。”

“還有塞巴拉,他和他的孫子都來歷不明,連航海者聯盟都查不到他們來之前的身份。如果他們別有用心,也完全可以隱藏在迷霧之下。”

“老凱伊的孫子,最近也蠢蠢欲動,獨立掌握海船開始跑航線,他們是大陸最後的契約倖存者家族,隨時都有可能被模因感染。”

哈里斯細數了這些可疑的人,但最後也沒辦法確定。

哥茨搖了搖頭:“你還忘了馬庫斯。”

哈里斯仔細想了想,也搖頭道:“馬庫斯是一個特例。來自外星的他,本來是最不可能接觸到這些的人,但是隱約又好像知道了什麼。我們上次去和他接觸,他明確表示了自己沒有興趣,這就是一個好的選擇。”

“看來他只是一個不走運的事件目擊者。”哥茨一邊穿越山崖一邊說道。

哈里斯哈哈大笑道:“哥茨,你不會還在懷疑,馬庫斯是跟蹤你到湖邊的吧?那種落水沉湖的情況下,連我都沒辦法找到你,他怎麼可能一擊即中。”

但是說著說著,哈里斯嘆了一口氣:“但我真希望,是馬庫斯感染了模因。如果是他,在我給他喝下佩蘭魔藥之後,問題就迎刃而解了。”

一處坑道像是一道慘烈的傷口,深深地紮根在瀉湖對面的山谷裡。當年礦洞的入口層,宛如遭到了內外聯合爆破,赤裸裸地暴露在月光下。外翻的土層時至今日仍然寸草不生,完整保留著一道道扭曲的巨大肢體刮擦、擊打、腐蝕、貫穿的痕跡。

只有那個黑白交錯的墳墓還在那裡,巍然不動,冷眼旁觀。

說話間,哈里斯和哥茨兩個人逐漸停下了腳步,駐足在蒼白月光下的山谷前,望著那片荊棘叢生的露天坑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胡克老爹,當年到底做了什麼……”

…………

流浪的人終身都在流浪。

小胡克曾經偷了一套比較體面的衣服後,來到警察局自稱是走失兒童。

理所當然的,他含糊其辭的描述沒辦法找到親人,於是他就順理成章地被安排到了福利院寄宿。

這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中。

直到識字課堂上,教到了“家”這個概念,讓他感覺到了陌生。其他被遺棄的兒童說,原初記憶裡的地方是家。自幼在福利院長大的兒童說,這裡就是他們的家。

但是小胡克無法理解。在他的記憶裡,貧民窟裡骯髒混亂的巷道是家?虛偽殘忍無數兒童死於非命的這裡是家?

於是在一個傷寒爆發的季節裡,小胡克趁亂逃出了那裡。

之後的記憶已經混亂不清了,到底是先被人販子賣到了礦場,還是被混蛋騙進了礦場?

反正等到他回過神的時候,已經在托拉斯集團的礦場裡揮汗如雨,身邊圍著這些不成氣候的大人們。

安東尼奧老是欺負他,爭辯不過就揍他撒氣,但是一旦有外人欺負他,他就會暴跳如雷地以一敵眾。

多朗科總是不緊不慢地做著分內的事,對邊上的事情視若無睹,但是看到年幼的胡克掄不動礦鎬,就砸碎了自己的礦鎬做了個小型的。為此他滿手是血地挖了兩天的礦。

布朗寧是個窩囊老實的男人,誰都不敢得罪。聽說他在戰場上一槍沒放就投降,隨後賣到了礦場裡。但是只要和布朗寧排同一班下礦,小胡克都會發現自己的礦簍裡悄然多出了一些礦石。

走私犯凱伊是中間加進來的,原本生活在海上的他來到礦場的第一天起,就出現了嚴重的水土不服,上吐下瀉,幾乎瘦成了個骷髏。但愣是被他挺了過來,加入了這個人渣團伙。靠著油滑的手段,時不時地為大家搞來劣質香菸、粗濾啤酒這些違禁物資。

但老約克不在此列。

這個老頭加入的時間最晚,卻後來居上地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認可,成為了團隊的領袖。

明明這個人只是一個滿嘴謊話的騙子!

他低聲說話的神色,就像老鼠街兜售非法藥物的小販。而他慷慨激昂制定計劃的樣子,就像福利院裡把小男孩誘騙進房間的教師。

所以對於他的話,小胡克一概不信。

不管是逃出礦井的計劃,海外拓荒的藍圖,還是在礦石鎮上取得的輝煌成就。他總是冷眼旁觀老約克遜的一舉一動,用最惡毒的語言唱衰全盤。哪怕同伴們對於一個又一個的勝利感到熱血沸騰,他還是固執地堅守在名為偏見的堡壘裡,寸步不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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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堅守,就是頭髮染上花白,皮膚爬滿皺紋的幾十年。

已經從小胡克蛻變成胡克老爹的人,第二次站在了那個龐然巨物的面前。

此時黑暗的礦洞,已經異化成了時間與空間的廢墟,就在那無定的混沌裡,長出一隻不定形的醜陋頭部,隨著脖子的不斷拉長上面開始出現鼓突的眼睛。

“來吧……”

雖然胡克老爹閉著眼,孤身獨處超乎人類一切想象的扭曲之地,但是他依然能夠想象到面前的景象。

在那個混沌的,非人的,作嘔的,畸變的肢體組合物上,掛著一張雙目緊閉的人臉。

老約克遜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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