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熹元年,九月。

夏日逝去,金秋來臨,這炎熱的氣溫也開始漸漸的降落,天地之間,一陣陣涼涼的秋風掛過,黃金般的落葉在大街小巷之中的緩緩被颳起。

北宮,開陽苑。

與顯陽苑不一樣,這皇家庭院看起來了並非很壯觀,但是頗有韻味,亭臺樓宇都經過重新整理,假山流水的佈置卻顯得一絲絲的江南的風味。

“臣,牧景,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湖泊的亭宇上,牧景對著天子劉辯,畢恭畢敬的行禮。

今日早晨,他就接到聖意,入宮面聖。

這還是劉辯登基之後,第一次私人場合召見他,這倒是讓他心中有些的猜測,劉辯到底是什麼意圖,但是不管如何,如今尊君劉辯,他作為臣子,就要領命,所以他換上了冠服,獨自入宮朝聖。

“龍圖無需這麼多禮,起來吧!”

劉辯一席明黃錦袍,頭戴玉冠,雙手揹負,對著湖泊,目光正在觀看這湖泊之中的紅鯉魚,聽到牧景行禮的聲音,轉過頭來了,看了一眼牧景,虛扶一下,道。

登基數月時間,歷經數次朝議,在朝臣壓力逼迫之下,這個少年天子已經有了一絲絲為君之風,不過他在氣勢之上,比之先帝劉宏,差的太遠了。

昔日牧景在先帝劉宏面前,那是連大氣都不敢喘息。

劉宏當年登基不多時,就強行奪權,滅了扶持自己登基的兩大權臣,從朝臣之中收回了權柄,不管是殺伐果斷的性格,還是兵行險要的氣魄,或是謀略天下的胸襟,都不是劉辯能比得上的。

劉辯,他也是一個少年君主,可性格上本身柔弱很多,自從登位以來,並無國策出手,宮闈之中有何太後執掌,朝堂之上老臣扶為傀儡,權柄落空,威嚴全無,只能靠花架子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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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給人感覺雖然有一絲絲君主之勢,可更多的是外強中乾,毫無畏懼之感。

“謝陛下!”

牧景聞言,拱手行禮,才站起來。

禮數還是要做的。

“牧龍圖,朕如今看著你,倒是想起了昔日的一些往事,你在太學的學府之中,帶著朕和皇弟逃學的光景,那恐怕是朕這一輩子唯一做過最大膽的事情!”

劉辯溫和的笑容倒是顯得有些溫溫如玉,他看著牧景的眼神也很複雜。

從他父皇身死,何進叛亂,雒陽大變,他就在風雨飄零之中的隨波逐流,他甚至想過自己會死在半路上,可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用如此方式登上皇位,擁簇自己的居然是他看不起的牧氏父子。

“臣昔日不懂事,胡鬧之下,至陛下的聲譽有損,罪該萬死!”

牧景聞言,連忙俯首領罪。

當初他敢這麼做,是因為他算準了劉宏的心態,可如今不一樣了。

今時今日的劉辯,已不再是那個能跟著他一起逃學的少年了,他是當今君主,是天下人的皇,是朝廷之上的九五至尊,形象太重要了。

當年逃學的事情,已經嚴重的影響了這個少年君主在士林之中的名聲,要是論罪起來了,牧景首當其衝。

“請罪?這樣的牧龍圖還真不是當初朕所認識的那個牧龍圖!”天子劉辯的淡然的道:“當初朕所認識的牧龍圖,可不是一個動不動就請罪的人,他的膽子之大,無法無天!”

“昔日吾與陛下乃是同窗,同窗之情,尚可嘻鬧,可如今陛下是君,龍圖是臣,君臣之間,當恪守禮綱!”牧景一本正經的道。

他倒是不太像這麼一本正經,主要是內內外外太多眼睛盯著他們牧氏父子了,任何不忠之舉,都會影響朝廷格局。

現在朝堂很多人按兵不動,並非應為牧山強權鎮壓,而是他們在觀望,觀望牧氏父子的圖謀,觀望牧氏父子的品性,只要牧氏父子顯露出一絲絲‘以牧代漢’之心,必遭聲討。

大漢四百年的根基,哪怕已經折損了一大半,可還是能讓漢室屹立一些年頭,忠臣依舊存在的。

“或許你說的對的!”

劉辯臉上有一絲絲的失落:“如今朕已經是皇帝,是天下之主,當謹言慎行,可朕總有點不高興,朕自自從登基之後,就連皇弟也疏遠了很多,他主動請纓守陵,朕知道他在想什麼,他本就聰慧,自然會多想,可朕從不曾想過這些!”

“陛下,或許陳留王(劉協已經被封為陳留王,當今皇弟,封邑陳留)也是為了與陛下之間的這份兄弟之情!”

牧景看著劉辯,心中微微一軟,這少年也不過與他年紀相仿,終究只是一個還沒有及冠的少年而已,他敏感的心靈被皇權給陰影了,所以他才會趕到失落吧。

“不是,是因為他恨朕!”

“啊?”

牧景皺眉,一臉懵逼。

“太皇太后死了!”

劉辯突然道:“她請反歸老家,但是在歸返河間的途中,卻服毒自殺,對外稱,年終而逝!”

牧景聞言,微微一愣,但是很快就想明白了。

太皇太后,就是董太後,先帝劉宏的親母,她向來扶持陳留王,如今劉辯登基,自然就有人為劉辯除掉一些的隱患,比如宮中那個獨掌後宮大權的何太後。

她的死,並不出奇。

可卻因為她的死,劉辯和劉協兄弟兩個再也不可能無所介懷了。

“陳留王與陛下乃是親兄弟,他當明陛下之心,亦明白陛下不會如此做,或許他不會怪罪陛下!”

牧景低聲的道。

陳留王本身就是董太後養著長大的,不然在這宮中,如何能逃得過當年還是皇后的何太後之辣手,他對董太後的感情,自然非同一般。

可這件事情,未必是劉辯做的。

“朕知道,這是母后做的,但是母后是為了我好,這就應該是朕該揹負的責任,朕從此失去了一個兄弟!”劉辯今日不知道為什麼,憋住了話,卻和牧景放開心聲了,或許就是因為牧景曾經解放了他那麼一瞬間的被約束的心靈,讓他本能的信任起來了:“他守陵三月便可返雒陽,可如今已九月,他是不想回來了,或許他寧願與皇陵為伍,亦不願意見到朕吧!”

“陛下一道聖意,他必返雒陽!”

“朕不想逼他!”

劉辯搖搖頭:“由他去,朕相信,終有一天,他會回來的!”

對於這唯一的兄弟,劉辯心中的感情還是很深厚了,他不想強行逼迫劉協回來,因為這只會適得其反。

“陛下估計兄弟之情,乃是人倫大幸!”牧景拱手,讚譽的說道。

“牧龍圖,若是有一天,你坐上了朕的位置,你會如何?”劉辯說話,飄忽不定,上一句還是兄弟情深,可下一句話出口,讓牧景頓時心中一寒,背脊都有些冷汗了。

“陛下明察,臣從無不臣之心!”

牧景連忙俯跪而下,叩首行禮。

“呵呵,朕和你開玩笑而已!”劉辯扶起牧景,笑著說道:“牧太傅對朕之忠心,朕豈能不知!”

“陛下,這玩笑可不能開,要是傳出去了,臣有十條命,都不夠大漢律法的裁決!”

牧景在劉辯的扶著之下站起來,可看著劉辯的眼神微微的變了。

這個少年天子或許性格不夠剛強。

可他絕不傻。

天下局勢他看的明白,朝廷的局勢他也瞭然心中,他只是沒有機會。

這不是一個甘心的傀儡。

終有一天,他或許會爆發。

歷史上,董卓一定要背上一個弒君之名,也要扶持劉協,代替劉辯的皇位,也許就是因為,他發現了,根本掌控不住這個少年天子吧。

“其實朕今日召你前來,是有一件事情需要和你商議一下的!”把牧景嚇了半日之後,劉辯這才開始進入正題。

“請陛下吩咐,臣萬死不辭!”

牧景拱手道。

“御林軍捍衛北宮,朕的生死都捏在了御林之中,對於御林軍主將劉範,朕倒是信任,可御林新兵,朕卻有些擔心!”

劉辯沉聲的道:“需要一個監軍!”

御林重建,捍衛北宮宮闈,這乃是何太後主導的,亦是朝中老臣想要看到的,牧山沒有反對,而且他也不認為御林這點兵能擋得住自己的大軍。

畢竟目前暴熊軍和南軍都在擴建之中,淵源不斷的南陽新兵正在入城,一旦兵力過十萬,訓練出來,戰鬥力恢復,掌京都之權,絕無問題。

“監軍?”

牧景斜睨了一眼劉辯,看著他神情之中的果決,明白了一二,他打算把這一支兵馬掌在手中,而不是何太後手中。

至於他為什麼用自己來作為監軍,這就需要考量一下了。

不過這個任務,牧景還是接下來了:“臣謹遵聖命!”

……

……

從皇宮裡面走出來之後,牧景摸一摸額頭之汗,這秋天時分,居然還能出冷汗,這讓他自嘲起來了:“當初算不過他老子就算了,居然還讓他兒子給嚇出冷汗了,果然是龍生龍,鳳生鳳,倒是有點小瞧他了!”

“世子!”宮門前,霍紹架著馬車上前迎接。

“回家!”

牧景上了馬車,沉聲說道。

“諾!”

霍紹點頭,架著馬車,向著太傅府邸而去。

馬車之中,牧景盤膝而做,心思開始轉動起來了:“天子,何太後,爭兵權,這不應該啊,當今局勢,劉辯看得清楚的話,他就明白,在宮中,能依靠的唯有他的母親,除非何太後想要垂簾聽政,難不成何太後還有效仿四百年前呂后的志氣,又或者劉辯根本就是試探我,可這如果是試探我,這代價也太大了,御林軍,這可是他們能在京城之中,唯一可能掌控的兵馬!”

劉辯這步棋,他看的不是很透徹。

……

……

開陽苑之中。

亭閣之上,天子劉辯,站立偉岸,他手中拿著魚的食物,正在給湖泊之中的鯉魚撒去。

“陛下!”

一個老宦官飄忽自然,站立在身後。

“查清楚沒有?”

“太后娘娘已經第三次召見牧山了,還屏退了宮女!”老宦官畢恭畢敬的道:“他們商討些什麼,一無所獲,畢竟牧山也是強大的武者,我們的人只要靠近,都會被他的氣血感覺得到!“

“知道了!”

劉辯揮揮手,道:“撤掉母後身邊所有的耳目!”

“陛下?”

“照做!”

“諾!”

“還有,你們是父皇留給朕最後的力量,不到萬不得已,朕不會用你們,這段時間,任何人都不許冒頭,在這宮中也好,在朝堂之上也好,該回去皇陵的就回去,該藏下來的,就藏下來,朕還沒有能力對抗朝中的那些人,不能功虧一簣!”

“是!”

老宦官點點頭,轉身退下了。

劉辯蹲下來,一顆魚食丟下去,一條鯉魚跳上來,被他反手一抓,抓在了手中,他盯著那條魚,手中用力,活生生的把魚給捏死了,喃喃自語:“父皇,或許,我明白了你的話,原來誘餌這麼好用的,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失望的,這大漢的江山,既然已經交到了我的手中,就不會在我手中沒落,為此,吾可舍一切,包括母后的聲譽,所以父皇,你也別怪我心狠!”

……

……

牧景回到太傅府的時候,已經是下午。

坐在景平院的書閣之中,他眸光凝視這窗臺外面,西邊的那一片落日餘暉,半響之後,提筆寫信,寫好一封密函之後,朱漆封存起來了,然後招來霍紹。

“送去汜水關,交給戲軍師!”

戲志才目前是代理景平軍的主將之權,自然是有一個名頭,軍師校尉。

“諾!”

霍紹拱手點頭,領著密函而離開。

牧景長嘆了一口氣,把宮中那一幕丟在腦後,他可還有太多事情要做了,無論是景平商行正在籌備之中的一場商戰,還是他向父親提議的‘求賢令’計劃,都需要他親自來籌謀。

半個時辰之後,太陽已經幾乎快要沒落在天邊了,譚宗匆匆而來。

“世子,查清楚了!”

“說!”

“衛仲道這些時日東奔西走,拜訪關中不少世家的家主和士林的大儒,還請出了袁司空,執金吾楊彪,雒陽令司馬防等人,打算聯合逼迫蔡邕承認昔日衛氏與蔡氏的婚約!”

“這婚姻是怎麼一回事?”

“當初蔡祭酒被十常侍陷害入獄,被折磨的幾乎身死,是衛氏前家主,當初了九卿大臣,大司農衛深四方奔走,拼命相救,衛深為此丟了官職,爾後蔡祭酒流放江東,臨行之前。與衛氏訂下的口頭婚約,以蔡家女,配衛氏子!”

譚宗細細的道:“不過蔡邕回雒陽之後,只是收了衛仲道為弟子,對此婚約,止口不提,並非情願!”

“不是不情願,是他不想委屈女兒,這渾水他看的明白,嫁給衛氏,必受牽連!”

牧景冷笑:“衛氏方面呢?”

“衛氏現任家主,衛仲道的兄長,衛覬已經抵達京城!”

牧景聞言,嘴角微微揚起:“來的好,這麼一出好戲,怎麼能沒有我摻和一下你,譚宗,你去替我做一件事情!”

“請世子吩咐!”

“附耳過來!”牧景揮揮手。

譚宗乖乖把耳朵伸過去。

牧景在他耳邊,細細的說了幾句話,只能讓他一個人聽到的聲音。

“這個……”譚宗看了一眼牧景,有句話不好意思說出來。

“太損了是嗎?”

“嗯!”譚宗連忙點頭。

“損是損了點,但是保證管用!”牧景笑眯眯的道:“這蔡琰,要是嫁給了衛仲道,那就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我可不想看到這樣的事情!”

“世子要是喜歡,其實可以讓主公出面,上門求親,如此一來,必能抱得美人歸!”

譚宗賊兮兮的說道。

“滾!”牧景斜睨了他一樣,沒好氣的說道:“我說的事情,馬上去做,要是做不好,我收拾你!”

“我馬上去做!”

譚宗無條件的執行牧景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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