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王,敵營的旗號有變。”嶽託催馬上前,提醒道:“還是收隊回營吧!”

努爾哈赤覺得已觀察完畢,再呆下去也不會有更多的收穫,便點了點頭,兜轉馬頭,向本方營寨的方向馳奔而去。

明軍營寨中,望著建奴大隊疾奔而去,熊廷弼收回了命令,準備整隊出擊的飛騎營也只好停止行動。

“是建奴的大頭目。”何可綱頓了一下,又補充道:“可能是老奴親來窺探我軍虛實。”

熊廷弼輕輕頜首,說道:“老奴親來也不意外,此戰關係重大,若再大敗,建奴將一蹶不振。”

何可綱想了想,說道:“末將想不出老奴有什麼辦法,能夠獲勝。”

熊廷弼微微一笑,說道:“我等認為建奴是必敗之局,可建奴卻未必如此想。況且,就算死到臨頭,還要頑抗掙扎,也不意外。”

想利用火箭的射程,偷襲建奴大營,並一舉將建奴擊敗的計劃,熊廷弼並沒有告訴別人,只有火箭部隊知道些資訊。

而按何可綱等將的想法,以守為攻,挫敗建奴的進攻,並和建奴在此地對峙,拖得建奴糧草匱乏、物資耗盡、軍心混亂,勝利也就握在手中了。

這當然是最謹慎保守的打法,也是最安全穩妥的取勝之道。根據建奴目前的物資儲備情況,數萬大軍人吃馬嚼,頂多能支撐一兩個月。

況且,建奴大軍被牽制於此,其他方面的明軍的作戰就沒了阻力,更有利於整個平遼的大局。

熊廷弼沒有立刻攻城,也不想主動進攻剛剛開到的建奴大軍。

一是留著海城,給建奴存著希望,不會很快就撤退,依靠鞍山、遼陽等城池,節節抵抗,並拉長明軍的運輸補給線;

其次則是建奴大軍甫至,士氣軍心正旺,利用防禦工事和火槍火炮先挫敵銳氣,才是符合兵家要義的策略。

時間在明軍手裡,當然要好好利用。先挫敵銳氣耗敵有生力量,為決戰打下好基礎,也是熊廷弼的考慮。

“傳令,命黃龍所部做好進攻準備。”熊廷弼沉吟了一下,發號施令,“明日佯攻海城,聲勢要做足,爭取引誘建奴來攻。”

對峙固然穩妥,可要是能讓建奴來攻打營寨,利用火器的優勢大量殺傷敵人,能夠更快地消耗敵人。

………………………

平遼大戰拉開帷幕,在海城集中了敵我雙方的主力部隊,十數萬人馬的血戰廝殺即將展開。

但作為整個平遼的作戰計劃,遼南只是其中一個戰場。最先取得戰果,獲得勝利的卻是在遼東。

得到老奴率主力南下迎戰,毛文龍等將領基本放下心來。有熊廷弼和數萬精兵強將抵擋,建奴的主力已經不太可能增援遼東。

所以,向建州滲透、穿插的軍事行動再度增強,東江鎮要趁建奴主力被吸引牽制,率先在建州取得大勝。

從兩軍的兵力對比上看,這是把握很大的作戰。儘管鴉鶻關險要難攻,但滲透穿插卻使建奴側背難以防護周全,險關也就成了孤城。

冬季的腳步越來越近,在遼東大地已是一片肅殺,入眼差不多都是枯黃和黝黑,看不到一點象徵生命蓬勃的綠色。

籲!杜度勒住馬頭,雖然天氣還不是很寒冷,但戰馬還是呼呼地吐出白氣,顯出疲憊之態。

率領著四千騎兵,杜度充當了救火隊,在處處聞警的建州東奔西跑,彈壓追擊。

但多路滲透進建州的明軍遇強則避,遇弱則擊,時分時合,攻擊屯寨,伏擊小股建奴,搞得杜度這幾千人是疲於奔命。

沒有辦法,杜度知道分兵是大忌,可為了對付明軍的處處襲擾,只好將四千騎兵分成四隊,分赴各處抵擋明軍。

多路小股,明軍的襲擾行動也給了杜度一個錯覺,認為明軍只能穿山越嶺,從險峻的小路偷入建州。

限於攜帶的糧草物資有限,明軍也肯定不會是大隊,人數應該很少。

正是基於這樣的判斷,杜度才分兵追剿土匪般打一下就躲藏的小股明軍。

“貝勒爺。”親兵隊長聽了聽遠處的槍聲,似乎稀疏下去,便建議道:“歇一下再走吧,戰馬有些抗不住了。”

杜度猶豫著,想了想又搖頭道:“再堅持一下,否則又撲空白跑。”

重新振奮起精神,杜度重新率隊出發,直奔四棚窩屯。

“快,快,快點跑。”一個明軍小旗官大聲喊著,催促著百十來個遼人百姓往一個小山谷裡鑽。

這些遼人百姓拖家帶口,只帶著行李鋪蓋,驚慌害怕地跑著。遠處的馬蹄聲越來越響,越是讓他們心驚膽戰。

“千八百建奴騎兵,一刻鍾就到。”高高的樹頂上,一個明軍士兵舉著望遠鏡,高聲報告著敵情。

總旗官姓李,土生土長的遼東人,才三十來歲的年紀,滿臉鬍子拉茬,看起來卻象四十多歲。

“一隊在左,二隊在右,三隊在後。”李旗官在地上用腳劃了個U形,點了幾下,抬頭看著三個小旗官。

“明白。”

“遵令。”

小旗官們答應著,跑步而去,指揮各自的部下迅速埋伏就位。

按照滲透襲擾的佈署,一隊兩百人,三隊為一總旗,在相對固定的地區,時分時合地展開行動。

六百對一千,如果是在平地上,李旗官是不敢跟建奴硬抗的。

但藉助於地勢就不同了,不大的山谷,形成了一個天然的口袋陣。兩翼交叉火力,再加當頭的據險阻擊,足以使千八百的建奴無法推進。

取過腰間的水壺,李旗官象作賊似的用眼角掃了掃周圍,才拔下軟木寨,飛快地喝了一口,又趕緊蓋好。

一道火線從嗓嚨直數到腹中,李旗官眼睛亮了,滿足地呼出一口帶著酒味的長氣。

京城的燒刀子,果然夠勁,夠辣!

李旗官眼睛也瞪起來了,手按著腰間的刀柄,大聲吼道:“弟兄們,都拿出精神來,把建奴打個落花流水。”

“落花流水!”不少明軍士兵舉起手中火槍,吼叫著給自己打氣。

李旗官很滿意地點著大腦袋,渾忘了自己因為喝酒,已經受過兩次處分。雖然沒誤事,但這是軍中規矩,必須遵守,旁人可沒他拿酒當水喝的海量。

杜度率騎兵來到四棚窩屯,又撲空了。二十幾個女真人已經屍橫遍地,屯中空無一人,只有胡亂丟棄的雜物。

這樣的場景不是第一次目睹,但仍然令杜度感到憤怒。他鐵青著臉,眼中射出仇恨的火焰。

“貝勒爺,敵人正向山中逃竄。”先行抵達的哨騎縱馬回來報告,“還帶著上百尼堪。”

“追。”杜度嘴裡迸出一個惡狠狠的“字”來,不顧馬匹疲憊,兜馬馳奔而去。

一隊明軍押後,保護著大包小裹的遼民往山裡逃竄,遠遠的只能看見人影晃動,可也讓追擊而來的建奴興奮不已。

終於逮著了這幫狡滑又怯懦的傢伙,將他們殺光,為女真人報仇。

建奴紛紛發出怪叫,有的摘弓搭箭,有的抽刀揮舞,如一股旋風猛地撲向敵人。

杜度也瞪大了眼睛,咬緊了牙齒。他想抓住敵人,一刀一刀地碎割了他們。

涼風呼呼地從耳旁刮過,他突然有種異樣的感覺,分不清是什麼,反正不是很舒服。

但現在已經不用下令,或者說下令也有些晚了。建奴騎兵的前鋒毫不猶豫地加速追擊,深入了一條並不算深,兩側也不算高的小山谷。

而正在前方逃竄的明軍停下了腳下,返身佔領了幾處土丘草地,藉著天然的障礙物掩護,舉起了手中的火槍。

轟!幾十聲槍響匯在一起,有如炮響般轟鳴,白煙升騰而起,緊接著便是一陣人喊馬嘶。

在血霧迸濺中,追在前面的建奴人仰馬翻。本就不寬的谷地,倒下的人馬阻礙了後續部隊的前進。

但被仇恨衝昏頭腦的建奴並不退卻,他們跳下戰馬,以步戰的姿態,執盾揮刀,張弓射箭,繼續向前衝。

火槍聲一陣接著一陣,又有部分明軍從山林中返身而回,加入到了阻擊射殺敵人的戰友中間。

越來越多的建奴棄馬就步,加入了戰團。箭矢在空中掠過,鉛彈不斷激射,雙方展開了激烈的戰鬥。

杜度勒住馬頭,他還沒有進入喇叭形的小山谷,就駐足於谷口觀望戰鬥。

差不多是兩百人,這與以往的情報是相符的。明軍就是以這樣的小隊規模四下襲擾,令他和所率的騎兵疲於奔命。

而除了騎兵前鋒縱馬進入山谷,戰鬥一經展開,建奴便在谷外棄馬,手持武器步行衝入。

雖然人數遠超明軍,但在這裡限於地形地勢,建奴卻施展不開。但弓箭的密度在不斷增加,杜度能看到,給明軍也造成了不斷的損失。

目前的傷亡要大於敵人!杜度很快做出了判斷,但卻沒有收兵的打算。老顧忌著傷亡,那就不用打仗了。

敵人有些現成的障礙物提供掩護,火槍也犀利,暫時的傷亡比代表不了整個戰鬥。

等到敵人敗退,傷亡比便能拉近,甚至是反超。久經沙場的杜度,豈能不明白這個道理?

槍聲轟鳴,箭矢紛飛,建奴在不斷地逼近,明軍也開始不斷地後退。

現在還能保持退而不亂,但很快就會演變成潰敗,狼狽逃竄了。

杜度抿了下嘴角,認為自己已經預測到了接下來的場面。

明軍的步步後退,使更多的建奴進入了谷地,側背完全暴露在谷地兩側的叢林草坡的打擊範圍。

李旗官雖然好酒,但卻沒誤過事,且是身經百戰,戰鬥經驗非常豐富。

眼看著友軍已經撤到了密林的邊緣,他猛地又灌了口酒,發出了反攻的號令。

天鵝間此起彼伏,谷地兩側突然冒出了無數的明軍,鐵面黝黑、帶著各種猙獰的圖案,無數火槍從側面向著建奴發出了怒吼轟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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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顆顆冒著青煙的手雷從谷頂扔下,在建奴腳下滾動,爆發出耀眼的火光,震耳欲聾的巨響隨之響起,升騰起一團團濃重的煙霧。

由於隱蔽的需要,李旗官沒有採取列隊輪射的戰術,而是換槍不換人。射擊手伏在地上,後面的士兵裝填彈藥,遞槍上前。

噗!一顆鉛彈從側後面擊中了護軍校渾達禪的腦袋。正高叫指揮,揮舞彎刀的壯實傢伙,在鮮血迸濺中轟然倒地,和一根木頭沒什麼兩樣。

鉛彈如雨,只排成三列的明軍,拉開了很長的距離,與線列戰術一樣,打出了驚人的火力輸出。

直線距離只有五十多米,正是火槍的有效射程。每一輪攢射,差不多都是百多枝槍在噴吐火焰。

黑火藥手雷居高臨下地猛扔,騰起的黑色煙霧越來越濃重,遮斷了杜度的視線。杜度的嘴張成了“O”型,完全被這猛烈的伏擊給震撼得腦子一片空白。

“貝勒爺——”親兵隊長發現明軍火槍兵轉移了槍口,開始向接近谷口的己軍射擊,趕忙上前拉起韁繩,大聲提醒著:“快走,這裡危險哪!”

杜度的眼珠呆滯地一輪,才有些緩醒過來,剛要開口說話,“呯”的一聲悶響,親兵隊長的腦袋象個爛西瓜般爆裂開來,迸濺了他一臉的汙血。

幾乎是同時,他周圍的幾個親兵在一輪重火槍的集火轟擊下血肉橫飛,慘叫聲響成了一片。

明軍為了誘使建奴入谷,在谷口並沒有埋伏士兵,以免被發現。戰鬥打響後,十幾名重火槍兵才向谷口移動。

就是這麼點時間,給了杜度逃離生天的機會。倖存的親兵衛護著杜度,催馬遠離,在火槍的追射中,又有不少建奴被擊中倒下。

“王八蛋,算你運氣好。”李旗官舉著望遠鏡,看著建奴的大頭目落荒而逃,逃出了火槍的射程,不由得恨恨罵了一句。

火槍還在射擊,手雷卻已經不在拋擲。谷地的硝煙逐漸散去,呈現在明軍眼中的是敵人屍橫遍地的悽慘景象。

“今晚有馬肉吃啦!”一個親兵咧開嘴笑著,“大人,馬肉就酒,滋味更美呀!”

李旗官同樣咧開了大嘴,拎出水壺,喝了一大口,呼著酒氣大笑道:“痛快,痛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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