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漣和方震孺奉召入殿,跪倒叩頭。數年不見皇帝,二人都有些激動,聲音有些顫抖。

朱由校毫不懷疑這兩個人是忠臣,但有時候,忠臣誤國卻也不是沒來由的假話。

所以,他將這二人外放地方,讓他們去幹些實事,別在朝堂上犯倔,老是跟自己過不去。

“免禮,平身。”朱由校緩緩開口,又補充道:“賜座。”

“微臣謝萬歲隆恩。”二人謝恩已畢,方才起身在繡墩恭謹地坐下。

皇帝長大了,不,準確地說,是成熟了。從神態上便能看出更加地沉穩,更加地有九五至尊的威嚴。

朱由校也在打量這兩位封疆大吏,年紀都不算大。五十左右,作為官僚正是當時的時候,精力和經驗都相當充沛。

“兩位愛卿治理地方頗有功勞,朕心甚慰。”朱由校臉色和熙,緩緩說道:“然國家多事之秋,還需如愛卿這般忠心任事的臣子多加勞苦。”

“為君分憂,為國盡忠,此乃微臣的本分。”

“於國有利,於民造福,微臣不敢言苦。”

朱由校甚是欣慰地頜首微笑,擺了下手,宮人為兩位大吏奉上茶水,這又是了不得的恩遇。

待兩位臣子再次謝恩後,皇帝接著說道:“如今的國家形勢,二位愛卿已是瞭解。平遼滅奴已現曙光,不出意外的話,一兩年內便會取得最後勝利。而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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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伸出一根手指,重點強調道:“這是舉國之力的巨大作用,沒有不可計數的物資輸遼,不能保證軍隊的士氣,不能保證武器彈藥糧草的供給。”

方震孺和楊漣對此表示贊同,儘管北方數省的賦稅沒有增加,但遼東的軍費是多少,他們心裡也有數,上千萬都打不住。

雖然皇帝斂財的手段有點狠,但效果確實顯著。若能成功平遼,則為人詬病的便都是小暇疵。這有點象太祖,雖然酷烈,可只驅除韃虜,便足以青史留名。

“外患將除,內憂卻近在眼前,且比外患為禍更烈。”皇帝的臉色正肅起來? 說道:“朕召北地各督撫入京述職,便是要為將來臨的大災害提早準備。”

“楊卿、方卿——”皇帝的目光掃過兩位臣子? “要度過持續數十年? 在全北方範圍此起彼伏的大災害,一省一地的力量絕對不夠。和平遼一樣,還是要動員舉國之力? 共度時艱。”

說實話? 對於大災害之說? 楊漣和方震孺是將信將疑的。可信其有也沒什麼,給老百姓減賦免稅,地方多屯糧,都不是什麼壞事。

但皇帝說得鄭重,把大災害與平遼相提並論? 再次說到了“舉國之力”? 足見其的重視程度。

平遼的“舉國之力”有目共睹? 為了籌措軍費? 皇帝不惜向宗藩勳貴,以及文官士紳地主豪富下手? 殺的殺,流放的流放? 可謂是辣手無情。

再來一次“舉國之力”?楊漣和方震孺交換了下目光? 不知道皇帝又要如何發力,向誰發狠了?

“萬歲!”楊漣躬身拱手道:“推廣種植的番薯產量極高,聽說還有玉米、南瓜、馬鈴薯等高產抗旱作物。再加上江南的糧食,微臣以為還是能渡過災害的,且不會如平遼那般花費巨大。”

方震孺沉吟著躬身奏道:“微臣以為,災害既是此起彼伏,想必不會只在一地肆虐。這樣的話,應該也有個緩衝恢復,某地也不會十數年顆粒無收。”

皇帝點了點頭,說道:“楊卿和方卿說得都對,但情況肯定會比想象中艱難。從歷史上看,王朝滅亡多是在內部先出問題,導致民亂蜂起,或有強者應勢而起,或被外部勢力打垮擊滅。所以,不得不慎,不得不將其視為頭等大事。”

停頓了一下,皇帝繼續說道:“二位愛卿的救災賑災渡過災害的題本,朕都看過了。都很好,但也都低估了大災害的嚴重程度和影響範圍。”

這麼嚴重嘛?皇帝怎麼會說到王朝滅亡?楊漣和方震孺再次交換目光,都露出了驚愕之態。

“大災害影響的是全國範圍,只是北方更嚴重而已。”朱由校端起茶杯喝了口水,說道:“既是北方,自然包括草原,遊牧民族的侵襲難道不需考慮?”

“一面要賑災救民,一面要抵禦外敵侵襲掠奪。大災害之下,國家財政能否支撐得住,地方屯糧能夠消耗幾時,長途運輸的巨大消耗,這些都是要考慮和解決的問題……”

皇帝侃侃而談,顯然已經思慮周細,倒讓楊漣和方震孺有些慚愧。

對於大災害的準備,二人覺得已經很周到了。但聽皇帝這麼一分說,顯然還是忽略了不少。

“從江南或者是海外運糧,是賑災的必然辦法。要做好黃河乾涸和漕運中斷的準備,解決運輸這個大問題。”

皇帝微皺著眉頭,繼續說道:““長江商會是可以藉助的力量,但不能走水運的地方,就只能走陸路,車輛人員、中轉倉庫都要統籌安排,盡量減少損耗。”

黃河都會斷流,漕運都會中斷,這麼嚴重嘛?

楊漣和方震孺心中震驚,要知道,如果發生皇帝所說的嚴重事情,影響可就太大了。

漕運,自永樂大帝遷都北京後,便成為朝廷的命脈所在,明清兩朝,沒有例外。

大批的糧食要運往國家中央地區,供給龐大的朝廷機構和官僚家眷,還有北方的軍糧……

“萬歲,海運已興,漕運若斷,影響或許沒那麼嚴重?”方震孺也不敢確定,試探地回答道。

朱由校笑了笑,有點無奈地說道:“若不是牽扯太大,且未必合算,朕都想遷都南京了。”

“陛下,萬萬不可。”楊漣急忙諫道:“大明國勢正盛,災害必能渡過,豈能有逐食天子?”

逐食天子有不少呢,隋朝唐朝好幾個,朕倒是不怎麼在乎。

朱由校嘿然一笑,隨意地擺了擺手,表示自己也只是那麼一想,不必當真。

其實,要是遷都南京,好象確實能節約很多糧食,省出很多南糧北運的運輸費用。但興師動眾,恐怕也不是那麼容易折騰的事情。

“朕會設立一個機構,統籌協調各省的抗災救災事務。”朱由校作出了重要的決定,這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深思熟慮。

各自為政肯定不行,小冰河期說是全國性、全世界性的氣候災害也不為過。朱由校說的“舉國之力”,也不是隨便一說。

將北方數省的督撫召進京,耳提面命,提高他們對大災害的重視程度。同時,這也是一次考察。不能透過的話,就要換人了。

考察不只是面試,還要看他們制定出來的抗災減災的具體方案。也就是說,今天的召見,只是第一關。

而對於召見楊漣,朱由校的心理是比較矛盾的。

楊漣在歷史上是有名的“忠烈”之臣,而且廉潔也是沒有問題的。但若論才幹,朱由校認為他只是中等。

所以,朱由校也在等著這位“東林後起之秀”諫爭。

果然,眼見皇帝的召見行將結束,楊漣不顧方震孺使過來得眼色,起身深躬,從懷中取出奏疏,朗聲說道:“微臣有本上奏,請萬歲御覽。”

朱由校垂下眼簾,沉聲道:“若內容與以往所上相同,朕已知之,便不必呈上了。”

方震孺起身,偷偷扯了下楊漣的衣袖,示意他就此告退。皇帝不悅之色已顯,再強自諫爭,恐怕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楊漣並沒有退縮,這不是他的脾氣稟性。當然,奏疏上也沒什麼新鮮東西,以前就上過,皇帝不理不睬,更沒有絲毫改正的意思。

“萬歲。”楊漣保持著躬身姿勢,開口說道:“內容雖無不同,但微臣屢次上疏皆石沉大海,不明所以,敢請萬歲明示。”

朱由校哼了一聲,冷冷地盯著楊漣半晌,才緩緩說道:“朝堂上黨爭不休,結黨攻計時,楊卿可上過奏疏?遼東督撫不和,王化貞大言不慚,熊廷弼飽受打壓時,楊卿可上過奏疏?朝廷財政不敷,難以支撐兩方戰事時,楊卿又有何策解決……”

皇帝的聲音在殿內迴盪,聽似波瀾不驚,但方震孺和楊漣卻知道皇帝在強自壓抑。

“楊卿以為志同道合者,又有多少是正人君子?楊卿與東林諸君探討性理之學,共商治國之道,又有何利國利民之策獻上?”

“朕重用廠衛,方能耳目清明,不受人矇蔽;朕懲治貪瀆官員,打擊劣紳,消除黨爭,革除弊政,方能使朝堂整肅,國勢日上,戰事勝利在望。”

“楊卿難道看不到這些有利的變化,還想著回到以前所謂‘眾正盈朝,國勢日下’的壞局之中?”

“你為東林黨出頭,是承認結黨了?看來朕還要繼續清除那些滿口仁義道德,行事卻貪鄙無恥的東林黨人。”

“朕告訴你,做好你的本分工作,為國為民做些實事,莫要拿風骨和犯顏直諫賺名聲。沽名買直,你應該知道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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