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大捷鼓舞人心,再一次擊敗東虜,且殺敵數量再創新高,預示著遼西穩固,京師安如泰山。

況且,一年來東江、登、津三鎮協同用兵,也不斷小勝,將東虜牢牢地封鎖桎棝,使東虜疲態盡顯,更使人們的心態不復前幾年的惶恐害怕,或是切齒痛恨。

皇家為此大捷出錢購酒,借上元節與萬民同慶,又使京師的歡欣氣氛為之高漲。

就在這樣的氣氛和情形下,《大明論壇》上刊載的文章,卻在某些人心中掀起了驚天波瀾。

官商不分,政之大弊;亦官亦商,國之大蠹…..

文章並不隱諱,直批當時盛行且習以為常的官商和官商勾結。

在當時,要說無官不商,顯然是誇張之語。但官員涉及商業的,卻也不在少數。如果反過來說,無商不官,倒是更加切合實際。

不是每個商人都是官,而是多數商人都與官員有關係。或是有官僚資本摻雜,或是從交結的官員那裡得到便利和好處。

所以,朱由校利用掌控商會的手段,逐步剔除參與商業的官員,應該是行之有效的手段。

推特治國川建國,輿論先行朱由檢。

《大明論壇》所代表的皇帝的傾向,以及朝堂上的風向,都是確定無疑的,有一年的時間為證。

皇帝在磨刀啊,讀過報紙且能讀懂報紙的人,差不多都有這樣的猜想和判斷。

拖欠賦稅的士紳被一刀砍倒,阻撓清屯充餉的權貴地主被一刀剁翻,鬨鬧公堂的劣紳生員被殺了個人頭滾滾……

樁樁件件,不用掰指頭去數,都會讓人明白些皇帝的套路。現在,官商已被定為國之大蠹,是一指頭捏死,還是一腳碾死,沒人置疑皇權的力量。

只不過,惶恐不安是在官商和官商勾結者之間悄然蔓延傳染,並沒影響到上元節的熱鬧歡樂。

京師此時正沉浸在上元節的狂歡氣氛之中。與往年夜裡觀燈逛市的人流攢動相比,今年的酒樓卻是顧客極多,生意極好,且不分白日和夜晚。

酒水免費,後世的宣傳和營銷手段,被朱由校在不經意間推了出來。而京城酒樓的推波助瀾,則使這次“賜酒祝捷”活動更加的熱烈。

“為遼東大捷賀,為大明賀!”

“為大明賀,為聖天子賀!”

酒杯碰在一起,幾個新學的學員飲盡杯中酒,開懷大笑起來。

陳子龍等人並不好酒,但遼東大捷這等振奮人心的訊息傳來,還是相約到酒樓慶祝一番。

“此次大捷,據說全是憑恃紅夷大炮?”徐孚遠望向陳子龍,似是相詢般地問道。

陳子龍已是徐光啟的弟子,在新學上完課便去徐府幫忙編撰整理徐光啟早已有志要出的《農書》。所以,徐孚遠覺得陳子龍能知道得多一些。

陳子龍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說道:“紅夷大炮威力甚大,此次大勝東虜,確實建功不小。但要說是全部憑恃,卻又不準確。”

徐孚遠笑了笑,補充道:“當然,主將指揮得當,將士浴血廝殺,更是功不可沒。”

張以太端壺給諸人斟滿酒,說道:“遼東戰事自去年廣寧大捷後,便是屢有小勝。某看,遼東頹勢已然扭轉,京師不會再聞警而驚了。”

“聞警而驚倒是沒有,因戰敗而喪氣積鬱、無心讀書倒是真的。”夏允彝感慨著,嘆息著,說道:“住在江南,關心遼東戰事的人不是很多。某些高談闊論,現在看起來也是不切實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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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龍頜首贊同,說道:“都以為戰爭很遙遠,是遠在北方的事情。議論一番,也就過去了。”

苦笑了一聲,陳子龍繼續說道:“其實,這是國家的事情,也是每個大明子民的事情。可有些人,就是不明白,或是故意裝著不明白。”

王季重眨巴著眼睛,若有所思地問道:“三位仁兄,說的是那些拖欠賦稅的士紳、偷稅漏稅的商賈,還有參與商業謀取私利的官員?”

陳子龍沒有什麼遲疑,立刻說道:“是啊,不是他們還能是誰?戰事耗費多少,國家財政已入不敷出,他們卻只是為了私利,行那不法之事。”

“陳兄是受到了徐大人的影響吧?”張以太有些好奇地問道。

陳子龍也不否認,頜首道:“家師確有教誨,但皆言之有理。你們不知遼東戰事一年花費多少吧,東江開鎮又增多少餉糧吧,安置數十萬遼民……”

夏允彝有些直眼,看了看別人的表情,搖頭道:“我等還真是不知道花費如此巨大,朝廷財政如此窘迫。”

“該是國家收上來的賦稅、雜稅,都被拖欠偷漏掉了,能不窘迫嗎?”陳子龍冷笑一聲,說道:“家師對某說,若不是聖上敢擔汙名,透過打擊道貌岸然的貪官劣紳,籌措出軍費。遼東、西南的形勢,恐怕不會這麼快穩定並有起色。”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王季重說道:“打起仗來,千軍萬馬的軍需豈會是小數目?”

夏允彝若有所思地說道:“未加賦而軍用足,聖上英明啊!”

“對老百姓加賦稅嘛?”張以太搖頭道:“若要加稅,也是對富者。天之道,其猶張弓與!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餘者損之,不足者與之,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

徐孚遠略顯驚咦地看著張以太,問道:“張兄崇尚道家?”

張以太哈哈一笑,說道:“哪個有理,某便崇尚哪個。難道徐兄覺得‘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不對?”

徐孚遠笑了兩聲,說道:“那倒不是。某也頗贊同張兄,博採眾長方為正道。”

“我等入新學,不都是要博採眾長、經世致用?”夏允彝笑道:“來,御賜祝捷酒,當痛飲之。”

眾人舉杯共飲,又聊起了別的話題。什麼最近的趣聞軼事,家鄉的風土人情,出名的人物等等。

“可惜沈兄神龍見首不見尾,想邀其歡聚共飲也是不成。”張以太有些遺憾地說道:“至於那處宅院,某又去過。不管是相鄰的人家,還是府上的下人,卻都打聽不到沈兄的底細。”

“不好,不好。”陳子龍搖頭道:“沈兄既是隱瞞,想必是有些不便的。朋友嘛,貴在交心,私下打探至為不妥。”

張以太臉紅了一下,拱手道:“在下亦知唐突,怎奈好奇心作祟,一時忍耐不住。諸位莫怪,莫怪。”

夏允彝笑著擺手,表示不必在意,他也甚是好奇,問道:“那宅院的下人亦不知沈兄行蹤?或是不敢說吧?”

張以太不太確定地說道:“某也不知。不過,看門的倒是認得我等,說是家主交代,我等若是閒暇,儘管去那裡消遣,只管當作自家一般。”

“沈兄還真是熱情慷慨。”徐孚遠笑道:“只是某覺得,沈兄若不在,我等呆著也不自在。”

陳子龍點頭,說道:“上次相聚,沈兄留下話,日後定有機會,倒也不必過於心急。”

停頓了一下,他展顏笑道:“家師對某說,聖上已派人去尋肥料,能使土地增產至少兩成。若能成功,實是我大明之幸,百姓之福。”

“增產兩成?!”張以太粗略地算了一下,撫掌笑道:“真是如此,世上將再無餓餒,當真是個好消息。”

王季重苦笑了一下,說道:“張兄算得不對。增產兩成固然是好,可當真能到了百姓手中,入了百姓之口?某看,卻是未必。”

眾人很快就明白了王季重的意思,不禁皺眉沉思,歡快的氣氛頓時有些低落下來。

…………………

不管是大捷,還是自己這個九五至尊有了子嗣,抑或是其他的大喜事,朱由校都不準備藉此搞什麼減免賦稅的政策。

就象土地的收成是豐是欠,地主都不會吃太大的虧。減免賦稅看似是恤民,但能撈到最大實惠的又有多少是平頭百姓?

雖然去年就有過按繳納賦稅的額度,來確定減免的物件。比如五兩以下減免,五兩以上照收。

可朱由校也知道,在地方官府的減免名單中,肯定有不少是不該享受此待遇的。

但知道是知道,朱由校也沒先嚴查再施恩。

真正的平頭百姓,也確實能得到鬆緩的,這才是主要目的。而佔了便宜的,以後有你拉清單的時候。

翻閱著孫元化呈上的兵器火藥局的生產和存貯資料,朱由校計算了一下,覺得可以逐步給遼鎮和東江鎮換裝了。

還是火槍,可從火繩變為燧發,差不多是硬生生地進步了五六十年。按照火槍的發展歷史,則差不多是發展到了最後。

膛線火槍其實算不上一個大階段,而後裝槍、殼裝彈藥則是結束了火槍的歷史使命。

當然,朱由校不用在科技樹上爬得太快太高。只要能壓過建奴,超過西夷,就應該能夠滿足了。

天啟二年,是收縮防線、穩住陣腳、加強軍備的一年;天啟三年,則應該是逐漸由守轉攻、由襲擾向正面作戰過渡的一年。

東江鎮沒什麼好說的,加大投入,換裝燧發槍、配備火炮,以增強野戰能力。

遼鎮的推進也提到了日時議程,但老奴在退兵時拆毀城池,則使朱由校多了些顧慮。

儘管熊廷弼挺有信心,在呈上的題本中表示只依靠壕溝胸牆,就算守禦不住,敵我傷亡的比例也至少能達到一比一點五。

朱由校之前有過拼人兌子的想法,但現在,一比一點五也不能令他滿意。

熱兵器對冷兵器,有代差的戰爭,不應該是這樣的打法,也不應該是這樣的傷亡比。

在火槍的使用上,明軍已經遠超建奴。但這還不夠,換上燧發槍也不具備壓倒性的優勢。

火炮還要增加,威力也還要增強。可一旦在運輸和機動性上有所要求,紅夷大炮就顯出諸多不足了。

太重了,轉運不便,難以為明軍提供快速機動的炮火配合。

儘管兵器火藥局正在製造野戰火炮,但朱由校一直對火炮打實心彈頗為詬病,他更喜歡炮彈落地能爆炸的殺傷效果。

擲彈車雖然效果不錯,但缺陷也明顯,射程太短。

如果有一種火炮,重量較輕,射程接近紅夷大炮,還能發射開花彈。再利用野戰工事,建奴想攻下來,那頭得有多鐵?

這種炮不用發明創造,在嘉靖年間創制的毒火飛炮便是。

此炮由熟鐵打製,發射裝有延時引信的生鐵外殼開花彈,射程保守估計為三百米,堪稱明朝的迫擊炮。

孫元化曾提出建議,由兵器火藥局製造此炮,並裝備部隊。

但朱由校沒有允准,因為射程達不到他的標準。而且,圓形空心炮彈的製造相當費時費力。

當時沒有同意,可形勢有了變化,朱由校準備生產製造迫擊炮,當時叫臼炮。可毒火飛炮就算了,他有更好的選擇。

在米國的南北戰爭時期,M1852式二十四磅臼炮可謂是非常出名。

實際上,就是一種有著短而粗厚的炮管,靠大角度曲射來發射開花彈來進行殺傷的武器。

因為夜間發射的炮彈燃燒的引信向外噴射出火花,令炮彈在夜幕中看起來就像拖著炎尾的流星一般。又被稱之為“弗蘭克福特的流星”。

不算底部厚木板做成的基座的話,這種臼炮的重量只有一百五十六斤,極易佈署和移動。而最大射程則在千米左右,符合朱由校的標準。

同時,因為結構極其簡單、重量也較輕的緣故,這種火炮的製造成本很低。

說得再形象些,這個臼炮類似於一口大缸,短而粗的那種。有炮耳,可以調整發射角,四十五度時能打到千米開外。

你可以想象一下,在雙方排兵列陣戰的戰場上,千米開外已足以轟擊敵人指揮官及大旗,那會是怎樣的效果?

兩軍還未交戰,主將已經陣亡或受傷,由此造成的軍心浮動、人心惶惶,應該是不可避免的。

擒賊先擒王,紅夷大炮沒打死老奴,那就讓他嚐嚐未戰先挨炸的滋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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