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轟,轟,轟!接連的巨響讓佟養性悚然轉頭,那是已經熟悉的大炮的轟鳴,射程、威力和精準度都令佟養性心驚膽顫。

半晌,炮彈沒有落下,顯然不是指向這裡的轟擊,佟養性稍微松了口氣。

但當他再次轉頭看向莽古爾泰的大旗時,不禁大吃一驚。大旗不見了,或者說是倒了。而那一大群騎兵已是人仰馬翻,陷入了一片混亂。

原來——佟養性一下子明白過來。那幾聲大炮發出的巨響,是明軍對莽古爾泰的集火轟擊。

至少有四門大炮,佟養性做出了判斷,心中立刻浮現出不祥的感覺。

其實是六門,幾乎是南面城頭上佈列的所有紅夷大炮,有同時發炮的重疊,令佟養性出現了判斷失誤。

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六枚炮彈從不同的角度打向了莽古爾泰所率領的數百騎兵,不僅造成了很大的傷亡,還打倒了莽古爾泰的大旗。

城頭守軍不約而同地發出了歡呼,甚至槍炮聲也為之停頓了下來,更顯得聲音喧囂而巨大。

可短暫的停頓過後,城頭上繼續響起了槍炮的轟鳴,更加密集,更加猛烈。

城下的敵軍也發現了異常,主將的旗幟倒了,或是不見了。這在古代戰場上就意味著士氣的低落,甚至是失敗。

人心一變,不要命繼續進攻的就變成了極少數。就象快到飯點了,多數工作者會心猿意馬,等著熬一會兒就可以開飯休息了。

但要熬過去也不容易,城上的火力兇狠,好象也想著在敵人撤退前,多打死些,多收割些人頭。

一邊是人心惶惶,就等著下課——嗯,是鳴金撤退;一邊則是加緊殺戮,生怕多放跑了敵人。

呼嘯的子彈如雨點般傾瀉,有的是火槍射來的,有些是火炮噴出的霰…彈,無心戀戰而又暴露的敵人遭到了守軍瘋狂的殺傷。

淒厲的鳴金聲終於響了起來,在血火地獄中苦苦掙扎的敵人終於如蒙大赦,加快腳步撤退。

但想逃出生天,又豈是那麼容易?

城上的火槍火炮開始延伸射擊,將頭也不敢回的敵人一個個打倒在地。

幾門佛朗機炮以最快地速度噴射霰…彈,炮手們揮汗如雨,幾乎將一個相對固定的區域反覆轟得沒有能站立的敵人。

鳴金撤退的命令是努爾哈赤下達的,這是一個痛苦而又萬般無奈的決定,意味著攻打寧遠的徹底失敗。

雖然在紅夷大炮的射程外觀陣,但一拔接一拔的探馬來回報告,努爾哈赤對於戰局的瞭解只是稍有些滯後而已。

衝到城下的人馬傷亡慘重,努爾哈赤是知道的。可對這樣的局面,他也是有心理準備的。

等到火炮推上去,或許就有改觀;一旦撤退,現在的死傷就毫無意義。費了那麼大力氣攻到城下,豈不是前功盡棄?

在這樣的心理作用下,努爾哈赤在咬牙堅持,還存著一絲僥倖和幻想。

但莽古爾泰的大旗倒下,寧遠城上猛然增強的兇猛火力,終於擊垮了努爾哈赤的最後一線希望。

儘管承認失敗很痛苦,但兩個兒子都陣亡,已經明白地告訴老奴,後金軍的傷亡會有多麼慘重。

這是比廣寧還要堅固,比廣寧還要難攻多少倍的堡壘。望著閃爍火光、升騰白煙的城池,老奴艱難地吐出一口濁氣。

更令老奴感到絕望的是明軍的犀利火器,不僅是那種打得又遠又狠的火炮,還有能洞穿重甲的火槍。

而明軍擁有這兩種火器,已經是破解了老奴出征時自恃的攻城戰術。

比炮戰,明軍有居高臨下的優勢,還有威力更大的火炮;重甲兵攻城,又無法抵擋那種犀利的火槍。

所以,發出撤退的命令,老奴已經是很明智,分析判斷得很清楚了。

但與撤退的命令同時發出的,卻是令佟養性所部開炮轟城,這多少令人感到驚訝和詫異。

不遠處的范文程面無表情,心中卻充滿了無力感。在見識了明軍的武器和防守後,他得出了與努爾哈赤相同的結論,儘管他明智地沒有提出什麼建議。

而努爾哈赤下達給佟養性的命令,他也聽到了。略微思索了一下,他有些明白了努爾哈赤的心思。

在別人看來,努爾哈赤是沒把漢兵的命放在眼裡,死多少也不在乎。而轟城不管有什麼效果,都是一種胸中怒火的發洩。

范文程卻想到了更深一層,那就是此番挫敗後的形勢變化,以及明軍的行動。

始終縮在寧遠,等著在城下消耗後金軍的力量,顯然不是熊廷弼的風格,也不是明廷想要的結果。

趁勝而進,對遭到挫敗、實力受損的後金展開更有力的壓迫,並配合東江夾擊後金,應該是不出意外的行動。

范文程看得很清楚,後金雖攻城失敗,但在野戰上,明軍還是難敵後金。所以,倚槍炮、逐城推進,便是明軍極可能採取的戰略戰術。

努爾哈赤命令佟養性開炮轟城,也是考慮到此,而向明軍發出的警告,以達到拖延明軍向前推進的目的。

說白了,努爾哈赤就是告訴明軍,俺們也有火炮。一般的城池,守城的兵力不多,可要小心俺們出擊攻打了。

按照范文程的估計,要修築寧遠這樣的堅城,並配備上那種威力巨大的火炮。耗費的錢財絕對不是一個小數字,需要的時間也不會短。

拖延明軍在遼西推進的速度,努爾哈赤顯然預料到了此次挫敗對於後金的影響。

這可不僅僅是需要一個休整恢復的時間,還要防備蒙古諸部的反覆,以及東江軍的趁勢反攻。

說白了,努爾哈赤對於明軍的裝備和戰力有了新的認識。

就算明軍貿然推進到廣寧城,給後金軍造成了突擊圍攻的機會。努爾哈赤也認為攻城將至少是一場傷亡相當的消耗戰,不是後金的實力能夠承受的。

范文程幾乎可以確定,在撤軍的過程中,努爾哈赤會下令摧毀沿途的城池。錦州、大凌河等等,還有廣寧,這些城池將不會成為明軍現成的堡壘。

對於攻打城池,汗王已經沒有了信心,甚至是產生了恐懼感啊!

范文程抬頭看向大纛旗下被眾將圍護的努爾哈赤,身影似乎還是硬挺,騎在高大的戰馬上巍然不動,誰又知道他的心裡會是這樣的變化呢?

先挫於廣寧,再敗於寧遠,後金不是沒認識到攻堅的劣勢,也不是沒有進步。重甲步兵、火炮、壕橋、攻城車,已經是盡其所能的準備,卻敗得更慘,死得更多。

明軍的變化——范文程無奈地嘆了口氣。一年的時間,令人難以置信。

轟,轟,轟......遠處的炮聲打斷了范文程的思緒,包括努爾哈赤在內,都眺目觀望。

還有破城的希望嘛?估計努爾哈赤等人都不存著這樣的想法。不用真正的炮戰,明軍那威力極大的火炮,就已經讓他們有了最後的結論。

可既然把炮拉來了,漢兵的命又不當回事兒,那就轟城試試吧!既是發洩,也能知道火炮對攻打城池到底有多大的效果。

一顆顆炮彈划著弧線飛向寧遠城,撞擊在城牆上,迸濺出一團團的冰屑和灰末。

城上的火炮開始還擊,以數倍的炮彈砸向漢兵的火炮陣地,激揚起一簇簇的雪塵泥土,又彈跳著飛遠。

佟養性接到命令毫無怨言,反倒表現得很積極,帶著些親兵督促著漢兵填裝彈藥,又奔到遠處,命令更多的漢兵把更多的火炮推到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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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上火炮的轟擊下,漢兵們心驚膽顫,聽著周圍不斷響起的同伴的慘叫哀嚎,更加手忙腳亂。

火炮在那個時代應該是威力最大的武器,但操作起來不僅繁瑣,而且十分危險。稍有不慎,就會造成事故,反傷自己。

比如火藥填多了,會炸膛;打完一炮,忘了用溼拖把把炮膛內的殘渣和火星清除,裝火藥會是什麼結果也可想而知。

而在訓練的專業程度和時間上,漢兵也遠遠不夠。能掌握填藥裝彈的步驟,能把炮彈打出去,就已經是非常了不起了。

至於戰場上的表現,你指望被視為草芥的奴隸有拼命精神,有穩如泰山的心理素質?

轟!一聲巨響過後,在煙火升騰中,火炮炸膛了,殃及了周圍的不少漢兵,立時是一片慘叫哀嚎。

箭矢凌空掠過,將幾個向後逃跑的漢兵射倒在地。建奴騎兵在賓士彈壓,毫不留情地射殺怯懦畏縮的漢兵。

在佟養性和建奴的威逼下,又有十幾門火炮推到壕邊,填藥裝彈,向著寧遠城發射。

城頭上的火炮在還擊,步兵也開了出來,一邊殺戮傷兵,一邊割取首級,一邊沿著壕溝向前推進。

建奴雖有火炮,但實心炮彈對壕溝內的步兵卻並沒有什麼殺傷力。

而明軍火槍兵一旦推進到最外的壕溝胸牆,就可以用重火槍直射操縱火炮的漢兵,比城頭上的火炮更加精準。

一顆顆首級被挑上高竿,還有明軍的歡呼和吶喊。炮聲還未停,明軍似乎已經開始慶祝勝利。

努爾哈赤的身體終於晃了一下,抓韁繩的手上青筋迸出,兩腿下意識地夾緊馬腹。戰馬以為主人發出了指令,踢嗒著向前邁步。

一等總兵官揚古利手疾眼快,催馬上前,探身拉住了韁繩,急道:“汗王,此乃敵人詭計,勿為此詭計所激。”

努爾哈赤眼睛一動,從怒火中燒中清醒過來。老奴苦笑了一聲,伸手拍了拍揚古利抓韁繩的手臂,表示自己曉得利害,不會衝動。

揚古利鬆開了韁繩,卻不敢遠離,貼身保護著努爾哈赤。

搶回屍體固然有利於士氣,但又將為此而死上多少人呢?

努爾哈赤無奈又無力,城下數百米的血火區域如同屠宰場,他是絕不會再把建州勇士再填進去的。

而明軍如此張揚,打的什麼主意,可謂是昭然若揭。

遠方的炮戰分出了勝負,其實勝負是早就註定的,漢兵炮隊只是用鮮血和生命來讓建奴見識效果,增加些經驗罷了。

當明軍的重火槍在百米之內開火,給漢兵以重大殺傷,連督戰的建奴騎兵也不敢靠前的時候,努爾哈赤終於下達了撤退的命令。

佟養性如蒙大赦,帶著殘存的漢兵,推著炮車,在明軍槍炮的追殺下,頭也不回地退了下去。

眼見後金軍退了下去,根本沒有再衝上來搶奪屍體的意思,熊廷弼倒也不是如何失望。

如果只憑著衝動和憤怒作戰,努爾哈赤也到不了今天。想當年在李成梁手下時,不過是個家奴。沒有一番隱忍的功夫,也不會被李成梁抬舉。

現在,後金軍十有八九是要退兵了。在堅城之下傷亡慘重是一方面,劫掠不到物資,他們也堅持不了幾天。

熊廷弼命令眾將加強防守,命令出城的官兵打掃完戰場便回城,不準備再把人馬放到城外了。

野外天寒,將士們需要好好休整。而建奴若再來攻城,就倚城給予殺傷,戰果並會不比壕溝胸牆工事差。

對於熊廷弼來說,此戰已經算是打完了,儘管建奴只是收兵回營,並沒有真正地撤退。

但他現在要想的,卻是戰後的佈置。向前推進是肯定的,錦州或大凌河將成為另一個堡壘。

打得太狠了呀!熊廷弼苦笑了一下,有些無奈。

可以想見,後金軍經歷了兩次攻堅的慘敗,應該不會再妄想有遼、沈那樣的勝利。

這樣一來,毀城似乎就成了建奴必然的手段,明軍也就失去了向前推進的現成堡桑。

憑藉壕溝胸牆,配以火槍火炮,應該也能大量殺傷敵人,甚至是令敵人圍攻不成、鎩羽而歸。

熊廷弼倒是有這個自信,只是覺得沒有了居高臨下的優勢,火炮的威力會有很大的減弱。

至於修築被摧毀的城池,熊廷弼覺得皇帝十有八九不會同意。

花費太多是一方面,要是價效比高,皇帝也不會吝嗇。但從來往的密奏中,皇帝似乎不贊成堡壘推進的戰術。

從聖上棄守廣寧、錦州、大凌河等城池,一氣退到寧遠堅守,應該是很謹慎的性子。

而堡壘推進,卻是最為穩妥的戰法,聖上為何不想採取呢?熊廷弼對此頗為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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