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論壇》被輕輕放下,旋即又被人拿起讀看,幾個貢士各有所思,一時無語。

李三才朝野聞名,被緝捕押入詔獄,這等大事也登載於報,並附有李三才的簡歷,以及眾臣為其申辯的奏疏。

“性不能持廉,貪應該是確定的。”文震孟皺著眉頭說道:“但以緹騎緝捕,未為妥當。”

人以群分,物以類聚。

在等待殿試的多半個月的時間裡,在京城的貢士們也透過什麼詩會、聚會、野遊等漸漸熟識,志氣機投的便更加頻繁地聚在一起。

這個茶樓便是其中一個聚會場所,文震孟,福建黃道周,江西傅冠,夷陵文安之,河南劉理順,慈溪馮元飆,盧象升等,經常在此談詩論詞,議論國家大事。

自然,《大明論壇》便成了貢士們獲知訊息的主要渠道,每期一出,必聚之分析談論。

對於文震孟的看法,黃道周並不贊同,開口說道:“貪就是貪,有罪則捕,又遑論刑部和緹騎?”

劉理順在睢州曾師事袁可立,既有袁可立的剛直,會試考中後又受到袁可立的教誨,對於黨爭甚是厭惡,看問題的角度又不一樣。

“眾多官員為其申辯,亦乃奇觀耳!”帶著幾分嘲諷,劉理順說道:“案情未明,結果未出,真不知他們是如何想的?”

文安之眨著眼睛說道:“劉兄以為這是黨庇曲護?在下也覺得奇怪。”

文震孟說道:“聽說罪名乃是‘大奸似忠’和‘貪偽險橫’,此乃老調重彈,所以才會有眾多官員為其申辯吧!”

“當年便因引李三才入閣,而引起黨爭。”劉理順說道:“何況,雖是老調重彈,可當時也未查察,未加確定。”

“難道緝捕李三才入獄,又是黨爭?”文震孟也有些不太確定了,皺起了眉頭。

傅冠看著報紙,耳朵聽著眾人議論,突然呵呵笑了兩聲,引起了眾人的注意。

“你們看到這篇文章了嗎?”傅冠指點著說道:“此報非滿篇皆是李三才,還有蕺山先生的《與週年友書》呢!在下給你們念上一念啊!”

蕺山先生,便是劉宗周,是明代最後一位儒學大師,也是宋明理學(心學)的大家。

他開創的蕺山學派,在中國思想史特別是儒學史上影響巨大。清初大儒黃宗羲、陳確、張履祥等都是這一學派的傳人。

此時,劉宗周家居三年後,於天啟繼位後被起用,官職為禮部主事,以“慎獨”為宗旨,學術思想已成熟,聲名遠揚。

雖然因為讚賞顧憲之的思想,劉宗周被視為東林黨人,但他對黨同伐異之風行,人心日下、士風日險,極為痛切。

“今天下事日大壞,莫論在中在外,皆急需匡救,以緩須臾之決裂……吾黨與有罪焉,不可盡諉於奸黨……”

“吾輩出處語默之間,亦多可議。往往從身名起見,不能真心為國家……”

“……只顧自家博取好名,不以國家為念,若天下一旦土崩瓦解,將死無葬身之地也。所雲吾黨之罪,在宋人之上,不為虛也!”

傅冠朗朗讀完,環視同年,笑道:“此時刊載,極有深意啊!化偏黨而歸於蕩平,不以門戶分邪正。蕺山先生此論,亦是老調重彈乎?”

“化偏黨而歸於蕩平,不以門戶分邪正”,是劉宗周四年前所上的《修正學以淑人心以培養國家元氣疏》中的話,言猶在耳,卻還是黨爭不斷。

而劉宗周三年後的自省,則更加言辭激烈,“吾黨與有罪焉”,“吾黨之罪,在宋人之上”,可謂深刻以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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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黃道周撫掌笑道:“據傳《大明論壇》乃聖上派人編撰,若如此,即可見聖意如何了。”

劉理順嘿然笑道:“黨爭之禍,其罪昭然。黨內亦有此深刻反省,不如其黨人又作何想?”

文震孟沉思不語,與他一樣陷入思索的,不乏其人。

……………

此時的劉宗周府宅,蕺山先生把報紙放在桌案,苦笑搖頭不止。

李三才案已經是滿城風雨,為其申辯的官員連篇上疏,可他的文章一刊載,等於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你個二五仔,大家正齊心協力撈人呢,你來個“吾黨之罪,在宋人之上”,分明是搞分裂,窩裡鬥嘛!

可以想見,同僚官員們會以什麼樣的眼神看他,會以什麼樣的態度對他。

聖上啊,您對黨爭深惡痛絕,又何苦把微臣推到前面?

劉宗周只腹誹了一句,便恨不得扇自己兩嘴巴。一個孔孟之徒,豈敢怨恨君父?

思之再三,劉宗周提筆鋪紙,準備辭職回家。

說起來,劉宗周是不喜官場的,他更願意治書講學,幾次起復也頗為勉強。

“……不佞少而讀書,即恥為凡夫。既通籍,每抱耿耿,思一報君父,畢致身之義。吾儕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萬物一體,亦會為此曹著忙……昔韓退之中廢,作《進學解》以自勵,遂成名儒,其吾儕今日之謂乎!”

劉宗周突然停筆,自失地一笑。想到解官後能潛心學問、擺落世事的糾紛,完成他的《人譜》,竟是心情輕鬆。寫的這什麼玩藝兒,不象求去奏疏啊!

重新換紙,劉宗周思索半晌,提筆開寫,“禮部主事臣劉宗周謹奏:世道之衰也,士大夫不知禮義為何物,往往知進而不知退。及其變也……伏惟陛下恩准。”

………………

乾清宮大殿內,朱由校正在召見徐光啟等人。

鏟屎官張裕兒抱著貓咪站在殿邊,不時偷眼瞅那幾個碧眼黃鬚的怪人,聽他們說有些怪異的北京官話。低頭看看白娘娘,倒覺得有點相象呢!

貴撈?龜勞?鬼佬?!嗯,皇爺就是笑著這麼發音的,鬼老!

張裕兒嘴唇翕動,無聲地重複糾正著發音。等到自覺已經掌握,丫頭又心中納悶:為啥叫鬼老,不叫老鬼嘞?

少年皇帝不知道殿旁臭丫頭在想什麼,只是滿足她的好奇,才讓她留在那兒看老外的。

他的臉上帶著和熙的笑容,手中擺弄著望遠鏡,不時頜首,正與“鬼佬”們相談甚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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