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月城北,一棵沖天巨槐之下,有個僻靜的小院。

低矮的房梁上掛著幾處燈籠,不遠處牆邊還豎著根巨燭,照著這院中燈火通明。

槐下置一木桌,桌上杯盤遍佈,看去酒食頗為豐盛,不時還有陣陣的酒香味傳來。

有五人圍坐而飲,言談甚歡,其中一年輕的光頭和尚,正捧著一隻豬蹄,咬得正香,看這模樣,自然便是無用。

“蘇兄弟,來……,哥哥再敬你一杯!”

“來來來,蘇兄弟,哥哥……我也敬你一杯!”

“來,喝!”

申屠三兄弟先前還恩公長恩公短的,此刻幾杯下肚,卻是自稱起兄長來了,不過蘇邁生性爽朗,見三人性情甚直,也樂得相交。

幾人推杯換盞,喝得不亦樂乎。

“申屠大哥,我也來,我也來!”無用見眾人又喝了起來,忙騰出一隻手,舉起桌上的酒杯便一飲而盡。

“嗨,我說無用,你還真是哥哥我見過最有趣的和尚。”申屠人見無用滿嘴是油,忍不住笑道。

“是啊是啊,廟裡的和尚都是唸經打坐,你卻是吃肉喝酒!”申屠地也湊了過來。

“阿彌陀佛!”無用咬了一口肉,繼續說道:“要說這吃肉喝酒,我比大和尚可差多了。”

“大和尚是誰啊?”申屠地好奇問道。

“是他師父!”蘇邁忙接了過去,搶著說道。

無用和大和尚的關係非師徒又算師徒,一下也說不清楚,這兄弟幾個一旦追問起來,一時便別想停下來。

“大和尚他不……”無用正要解釋,見蘇邁又端起酒杯,大呼喝酒,便就做罷。

……

酒過三巡,眾人皆有些醉意,蘇邁端起酒杯,站起身來,環顧著這燈火掩映下的小院,頗覺有幾分溫暖,彷彿回到了和天隨子遊戲風塵的歲月。

紅塵中滾打,自有卑微的樂趣,比起那山中苦修,孰優孰劣,誰又說得清呢!

“這塵世間如此美好,何苦非去求仙啊!”蘇邁心中一陣感嘆,他本自紅塵中來,自然對這塵世諸般留戀,再說他苦修數載,卻無所得,對這修行一事,也看得也就淡漠了。

此刻,就著這燭光樹影,三五好友,杯酒言歡,諸事不計,快活逍遙,卻是蘇邁這數年來第一回,因而心情也是暢快無比。

有風吹過,枝葉沙沙,蘇邁拈了一片槐葉,抬起杯中物,仰頭一飲而盡,隨後大聲唱道:

“火宅牽纏,夜去明來,早晚無休。奈何今日茫然,不知明日,波波劫劫,有什來由。

……

休休,及早回頭,把往事風流一筆勾。但粗衣淡飯,隨緣度日,任人笑我,我又何求?限到頭來,不論貧富,著什幹忙日夜憂。勸年少,把家緣棄了,海上來遊。”

……

“蘇兄弟,唱得好啊!”歌未唱完,身後傳來一聲唱彩。

“蘇兄弟,唱得妙啊!”

“蘇兄弟,唱得呱呱叫啊!”

三人一陣啼笑皆非的褒獎傳來,蘇邁回過頭,見這申屠兄弟幾個邊喝著酒,邊以手拍桌,用筷敲碗,叮叮噹噹,似是應和,其狀甚是滑稽,而無用一臉酒足飯飽之態,正在一旁直樂。

“你們奏得也不錯!”蘇邁哈哈一笑,步了回來,隨後說道:“想不到幾位申屠大哥還挺會享受啊,弄了個如此清雅的院子!”

“蘇兄弟見笑了!”申屠天有些不好意思,隨後接著道:“我們幾個粗人,如何懂得這些,這個院子,原是撿來的!”

“撿來的?”蘇邁一聽來了興致,只聽過撿錢撿物,還沒見過撿房子的。

“對啊!”申屠人湊了過來,介面道:“這兒啊,原來是一戶生意人家,後來不知得罪了什麼人,全家五口一夜之間被滅了門,便慘死在這院中,城中之人嫌晦氣,也無人來管,時間一長,便荒廢了,我們兄弟無意間尋到這,見牆傾梁破,無人居住,正好適合我等藏身,但稍作修葺,住了下來!”

“好地方啊,僻靜清幽,鬧中取靜!”蘇邁讚道。

“哎,說來慚愧啊!”申屠天嘆道,“兄弟你也知道,哥哥幾個是做甚營生,這偷狗摸狗之事,最怕人多,住在這便求個僻靜,平素這周邊也沒啥人來。”

“幾位大哥乃是道義中人,劫富濟貧,又有何漸愧!”蘇邁介面說道,“再說,就衝著先前面對那姚朔的牽魂術,你們不為所動,寧死不屈,就是漢子!”說完,伸出拇指,比劃了一下。

“這事啊,說起來你有所不知,”申屠天介面道:“那姚朔在烏月城中可是出了名的狠人,令牌下落不說還好,只怕一說出來,我們便活不成了,若他真緊張這東西的話,我們咬死不說或許還有幾分機會,只可惜啊,那令牌被老三毀了,不然……”

“哈哈哈,還稱老大呢,這麼蠢!”申屠人說著申屠老大一番話,湊上前來,哈哈笑道,看情形甚是得意。

“你說什麼,老三?”申屠地也適時地接上了話。

“那令牌顯然是個好東西,我怎會真的毀掉,那不是蠢嗎?”申屠人嘴角上揚,斜眼睨著二人。

“那你先前還說毀掉了,說得好似真的一般!”申屠天有些氣憤地道。

“誰讓那姚朔這般陰毒,我偏要氣氣他,他越想要,越得不到,哼!”申屠人輕哼一聲道。

“那你將那令牌藏於何處?”申屠天忙追問道。

“諾,在這……”申屠人隨手往懷裡一掏,取出了一塊巴掌大的紅色玉片。

“你……,你膽子也忒大了,竟然帶在身上,被人一搜便知道了!”申屠天驚道。

“枉你還自稱老大,腦子這麼不好使,沒聽過實者虛之,虛者實之嗎?有時候,越是不可能的地方,越是安全。那姚朔修為是高,但腦子卻一般,他死也想不到我會帶在身上,哈哈哈!”

申屠人一陣放肆的大笑,弄得在場幾人哭笑不得。

蘇邁見狀,自是感慨不已,那姚朔為了奪回這令牌,不惜使出世所不齒的牽魂術,最後還糊里糊塗地丟了性命,當時申屠三人被捆,如若隨便搜下身,便唾手可得,可惜卻是自作聰明害了自己。

“這世人啊,簡單的事情,為何非想得那麼複雜!”蘇邁心底一嘆,搖了搖頭,連他自己也沒想過,這申屠人竟將如此重要之物放在身上,那姚朔對此令牌珍而重之,推己。及人,又如何能知道這人如此輕率。

“如今姚朔也死了,那這東西……該如何處理?”申屠人捏了捏手中之物,望向申屠天道。

“這個……”申屠天接過玉牌,沉思了片刻,卻是走向了蘇邁。

“蘇兄弟,這東西我們拿著也是無趣,不如,就留給你吧!”也不管蘇邁的反應,伸手便遞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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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蘇邁見狀,忙伸手回絕,“申屠大哥,這東西是你們用命換來的,我可受之不起!”

“哎,其實吧,這也並非什麼大不了的東西!”申屠人見蘇邁拒絕接受,便也走過來,就道:“這玩意留在我們手中,就是個廢物,但如果在蘇兄弟這,說不定還得有幾分機緣!”

機緣?

蘇邁一聽,似有幾分耳熟,想了想,猛然記起向晚在烏月城郊密林中,那姚朔似乎也說過同樣的話。

“這東西到底是何用途,為何當初姚朔如此珍視?”蘇邁眉頭一皺,向著申屠人說道。

“這令牌名玲瓏玉令,似乎是一處密境的通行之鑰!”申屠天接過話頭,想了想又繼續道:“那日在水神廟,我們兄弟剛好路過,不小心聽到姚朔和那黎雲對話,說的好像就是這個。”

“對對對,聽他們所言,這密境似乎對修行之事頗有好處,若得進入,或有種種機緣也不得而知!”原本還在喝著酒的申屠地見狀,也不甘寂寞,抬著酒杯便邁了過來。

“既是如此,這玉令我更不能要了,你們且留著,自去那密境尋找機緣罷,若是運氣好,一飛沖天也未可知啊!”蘇邁聞言,脫口說道。

“哎,兄弟你也看到了,我們哥幾個這點雕蟲小技,唬唬世人,偷雞摸狗也就罷了,真遇上修行的高人,只有送死的份,你讓我們去那密境,這不是想要哥哥的命嗎?”

“申屠大哥,不要枉自菲薄嘛,”蘇邁聞言,心有所動,隨後又道:“其實,要說修為,我……”正準備說自己體質有異,不勝修行,要這玲瓏玉令也是暴殄天物,不過話未說完,便被小和尚無用搶了下來。

“我說蘇邁,你怎麼變得婆婆媽媽的了?”小和尚一臉酒氣,湊了過來,隨後又道:“既然幾位申屠哥哥看得起你,將這令牌相贈,你收下便是!”

蘇邁聞言,心中一喜,介面道:“和尚,這令牌不如你拿去,你佛法高深,去那密境歷練一番,說不定能修為大進!”

“非也,佛家修心,不重器藝。大和尚曾說過,我的佛在紅塵之中,心境不夠,法寶於我無用,甚至那逆天功法更是虛無,我這一世,能參透不滅金身便是無上佛緣,貪多無益!”無用滿嘴流油,卻是一本正經地說道。

“是啊,蘇兄弟,無用修的是佛法,我先前好像聽姚朔他們提過,這地方叫太玄虛……什麼天的,好像是道家所創!”申屠地接過話頭,想了半天,卻想不出名來。

“真笨,這也記不住,那日在水神廟,聽黎少主說過,叫太玄虛陵洞天,後來我還去烏月城的萬仙樓打聽過了,好像說是萬年前一位仙家大能集神州靈秀所造,自成一界,五百年開放一回。

至於裡面有什麼東西,就不得而知了,不過依我看啊,就算有寶物,只怕也早就被人搶光。那洞天至今上萬年,不知多少人進去過,就算再大,也被人翻過無數遍,哪裡還藏得住東西。”

申屠人看了眾人一眼,得意洋洋地說道。

“話雖如此,這世人又如何能知,天材地寶,至於修士而言,那可是極難得的機緣,這洞天之內,誰曉得又是怎樣一番天地,就算有丁點的希望,都是窮盡心力去追求。

你看那姚朔不就是了嗎,雖然在這烏月城中,也可算個人物,但放眼諾大神州,似他這般者不知凡幾,能去得一回,也是畢生所願啊!”申屠天接道。

“是啊,蘇邁,你且先收著,到時候這洞天開放,去不去再行考量吧,這令牌在幾位哥哥身上,只怕也是禍非福啊!”

“對對對,你便收著!”

“蘇兄弟,你便拿著吧!”

“蘇兄弟,你若不要,便是害了我們哥幾個!”

……

申屠三兄弟你一言我一語的,說得蘇邁若不收下這玉令,便有害命之嫌。

這不顧道義的帽子戴下來,卻令蘇邁有些騎虎難下,收下吧,委實有些貴重,再說對自己也無甚用處,以他的修為,就算進入那洞天之內,能保得性命便是萬幸,更遑論那機緣……

但若不收,不光寒了這申屠兄弟幾個的心,更重要的是,這幾人懷壁其罪,拿著這東西反而容易惹禍上身,說不定哪天就被人盯上,到時候想要脫身,只怕便沒今日這般幸運了。

一番思忖之下,蘇邁最終還是收下了這玉令,心想,反正這洞天也不是明日便開放,日後的事情,日後再說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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