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疆側臥地上,四腿屈曲,似是努力護著胸腹脆弱部位。它勉力抬起頭頸,扯動身體翻滾,卻始終無法翻身站起。

這個曾威風一時,獨霸一方的妖獸,已經重傷垂死。

白猿喔喔嗚嗚地嘯叫著,雙手捶胸,十分得意,大搖大擺往雅疆臥地處走來。

任平生心下一激靈,連忙忍痛躬身,再次緊緊抓住地面的劍柄,“起……”。一次又一次竭盡全力,可越著急,劍越是拔不起來。

只要雅疆一死,自己的死活,就全在大白猿一念之間。他希望再不濟,也不能束手等死,沒有拼命的機會,好歹讓對手不敢把你玩弄於股掌之間。

之前是怎樣詭詐對付雅疆,他也會同樣死命地戲耍白猿。

白猿已經走到雅疆身畔,看著地上垂死掙扎的手下敗將,它左手攏指如爪,五把尖利如劍的指甲,挾一股疾風刺向雅疆胸腹之間。

它這是要活取獸心麼?

任平生一直用餘光看著,目睹這樣的殘暴,饒是一個曾獵殺無數活物的獵人,也不由得驚懼不已。但現在他能做的,只有拼命地拔出深入地中的那把鐵劍。

雅疆已經無能為力,四蹄亂蹬,卻根本防不住那迅如電光襲來的猿爪。

五把利劍,已經侵入雅疆的防衛空檔。

雅疆垂到胸腹的長長鬣毛,無風而散;裸露的胸口,眼看就要在利爪之下洞穿,血濺當場!

原來雅疆的胸腹,並沒有那堅硬亮澤的麟甲。

然而,白猿似乎忘了,或者說它不知道,雅疆還有條迅捷如同霹靂般的長尾。

為了抓向雅疆的胸口,它和身前僕,整個後背,毫無防備。

白猿已經聽到了背後凌厲無匹的破風之聲,以它數百年浸淫修煉而來的敏銳知覺,它知道這一鞭,襲向自己致命的項背和後枕骨。

如被擊中,枕骨必碎,頸椎必折。

這是一命換一命的打法。

雅疆的傷,並沒有它表現出來的那樣重,否則絕無氣力揮出如此威猛的一鞭;但它也十分清楚,自己絕非西嶺白猿之敵。

明知不敵,也要換命!

白猿雙瞳縮小,死死盯著即將破於自己利爪之下的那片黝黑皮膚。它是勝利者,它來這裡力敵妖獸,為的是取寶,不是死戰,所以它當然不甘心換命。

眼看那致命的一鞭,便要擊中自己的項背。白猿頭也不回,而是加速向前滑步踏出一腳,堪堪踏到雅疆的肚皮邊上。

它隨勢突然側身向右,右臂後擺,捲起一股猛烈拳罡,如風捲殘雲,將那凌空甩來的鞭子倒卷回去。

原來白猿從來就不曾忽略雅疆的尾巴。

雅疆尾部在右,所以白猿攏指襲胸,用的是左手。

但如此一來,那抓向雅疆胸腹的一擊,卻被動地中途變向,只是在對方的肚皮上,劃下五道更深更長的血痕。

雅疆的胸肋的傷口,肌肉外翻,白骨可見。

它突然翻滾而起,四足挺立,跟著身體一抖,卻見那滿身麟甲,陡然豎起,散射而出。

淡淡的火光之下,漫天激射的麟甲,光澤閃耀,說不出的恐怖詭異。在如此近的距離,麟甲鋪天蓋地激射而來,饒是白猿神通如何廣大,也絕難做出有效的反應了!

白猿只是急退,並不見它如何屈膝蹬腳,身體已經如離弦之箭般往後彈射而退。原本甩出未及回位的雙手,此時已經緊抱頭臉,全身白毛倒豎,如同一隻巨大的絨毛玩偶。

“噗嗤噗嗤……”無數的鱗片,射入白猿身上厚厚的絨毛之中。白豪漫天飛舞,看得出雅疆麟甲邊緣之鋒利,猶如剃刀。

間不容髮之際,雅疆已經張開大口。

在一旁目睹整個情勢逆天翻轉的任平生,知道緊接著,一口烈焰就會從雅疆口中噴射而出,那大白猿,這一次,怕是要真的變成一坨烤肉了。

不可一世的白猿,無論如何都已經失去了一切反擊之機。

饒是心中並無立場,如此慘烈一戰,任平生仍是看得膽戰心驚。

然而,他和雅疆,都低估了白猿的神通。

作為這方天地的霸主,它能盤踞莽莽西嶺大山,而雅疆只能屈居此南方丘陵,自有它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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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退之中的白猿,身體已經開始旋轉,轉速之快,使它整個如小山般的身形,化作一股紅白斑斕的颶風。

是的,白猿身上在濺血,但這似乎更增添了它的戰力。那股颶風的威勢,摧枯拉朽一般,距離數丈的草樹,盡皆倒折。

雅疆的口中的大火,已經噴出,一道火柱,照亮整片夜空!

這一次,大火並沒有被颶風吹熄,也沒有偏轉,而是源源不斷,融入了颶風之中。不一會,一道蔚為壯觀的烈火颶風,盤旋在這片山地上,點燃了周圍的一切。

春草青蔥嫩,春樹綠醉人。

生機盎然的大地,漸漸的變成了一片火海。

什麼時候,人類也可以修成如此神通廣大的妖術?——任平生仰天慨嘆道。

一道壯觀的烈火颶風,和一道在火海裡奔突衝擊的黑色殘影;這已經是不該在人間見著的戰鬥。

兩尊神獸,都已經在拼盡全力,做最後的生死一搏。

一直在努力拔劍的任平生,全身的疼痛和疲累,如決堤的洪水般,侵襲著他的整個身心。他的意識開始模糊,手腳開始無可挽回地逐漸痠軟。

只有一個不知從何而來的聲音,一直在腦海裡迴盪:“你得拔起這把劍,否則就是死,也不得好死。”

他看著那邊的火海和颶風,其實早已清楚,自己無論如何都將不得好死。但是除此之外,他還能幹嘛呢?只要還有餘生,就總該乾點什麼,哪怕是抹脖子。

所以昏昏沉沉地,任平生仍在拔劍。

劍似乎又鬆動了一點;儘管仔細回味起來,那好像仍是錯覺。即便如此,也給他徒增了不少信心。

然而這時,那邊的戰局,開始出現了變化。那道迅猛的烈火颶風,開始變了!

那沖天巨柱般的風旋,開始變矮,變粗。就如同正在旋轉的紡錘,突然間所有的絲線全部繞向下部。

颶風越來越矮,越來越粗,很快就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滾地火球。

已經化作殘影的雅疆妖獸,也許是因為失去了全身麟甲的保護,已經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它突然停止了奔突,騰空而起,速度之快,遠勝往時。

但這一次,它不再是向前,而是在逃竄!

這時候的任平生,正握著劍柄的雙手,虎口都已裂開。

他對那邊的戰局,還沒反應過來,甚至都沒看見那道掠空而來的黑影,正飛往自己的立身之處。

緊繃到極致的筋骨,承載著數倍於往時的力量爆發;他大喝一聲,突然之間,劍柄鬆弛了!

劍已在手中。

這一切,都在瞬息之間,甚至任平生口中那一聲爆喝,仍未止歇。

然後,他看見了那飛天而來的黑影。

黑影的背後,跟著一個比它不知龐大多少倍的火球。從任平生的角度看過去,宛若一面火牆,緊逼在飛天而來的雅疆身後。

雅疆越來越近,火球越來越近。

火球急速旋轉,那聲勢,能吞噬一切。

任平生已經舉起鐵劍,劍尖對著雅疆飛來的方向。

他似乎已經看到了哪只妖獸嘴角的粘液,橫流的鼻涕。

被烈火烤得發熱的空氣,已經帶來了雅疆那令人惡心的氣息。

“呀……”任平生張口大喊,他已經無可閃避。就是避得了雅疆,也避不開那面火牆!

所以他舉劍,大喊,發出生命最後的一擊,和最後的聲音。

然後,他看見雅疆的身體,凌空被那團火球吞沒了。

那團火球的邊緣,距任平生已經不過數步之遠,但是它沒有繼續前移。

少年看見火球之中,依稀有個黑色殘影在旋轉,碎散,伴隨著聲聲瘮人的慘叫,然後無影無蹤。

一顆不知到底是黑色還是白色的珠子,從火光中彈射而出。那雞蛋粗細的珠子,既像是虛體,又像是實物;黑色的底子裡透著白色的光澤,說不出的詭異。

無巧不成書,此時驚得合不攏嘴的任平生未及反應,那珠子竟直直飛進了自己的口中。他下意識急閉雙唇,欲將拒之,這一下反應太過,卻恰恰將那珠子囫圇吞下腹中。

一道如火灼燒的感覺,自咽喉直下胸腹,然後,在任平生的身體皮囊中,轟然炸開;那灼燒的感覺,遍佈全身。

“完了,這一會,是真的要死了!”

任平生一手緊緊掐住脖子,已經不可能再把那團烈火掐出來了。他猛力地用手拍擊灼熱得一塌糊塗的胸腹;另一只手,兀自死死抓住劍柄。

眼前的火球已經熄滅,後面現出白猿血跡斑斑的巨大身軀。

白猿雙臂垂著,委頓不已。但是那一雙能噴出火焰的眸子,死死盯著正在掙扎的任平生,似與此人,有如海深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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