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垚峰頂的任平生,看著山下,那一道道看不到盡頭的冰縫深峽,一張張攔向天幕的風雪屏障,呆呆出神,直至裸露在冰冷蛟息中的頭皮,又僵又疼。他終於嘆了口氣,轉身爬了回來。下了山脊,儘管從山頂倒卷而來的狂風依然猛烈,卻已經可以站穩身形。

他一身骨頭,好似要散了架似的,乾脆讓背後的風推著往下走,一步一踉蹌。

然而,才走出十幾丈遠,任平生卻站定了身形。沒心沒肺的,把自己往前推的風,怎麼偷懶了?他心裡嘀咕一下,又嘀咕一下。突然,他目瞪口呆,風——沒了!

任平生迅猛轉身,飛奔上頂。涼風習習,和風送暖!他不帶敢相信這是真的,直接走到了山脊東面山崖邊,依然是涼風習習。

而山下,那一張張從冰縫峽谷中噴出的風雪屏障,盡皆消失不見!

“二師父萬歲。”任平生忍不住高呼一聲,真的碰上了神蛟龜息!七天時間,足夠自己這撥人,走下這萬仞雪峰了。

任平生連忙轉身跑回營地。營地中,四人一猿,正憂心忡忡,說好的一半個時辰,都等他半天了!

“老蛟龜息了。走!”任平生對著眾人大呼。

只是,沒有人挪步,連行李包袱,都四散仍在地上。任平生一臉茫然,而眼前那四個大大小小的愣頭青,不但是一臉茫然,還一臉恐懼!

四個師弟,外加一個憨貨,眉頭緊鎖,目光齊刷刷地望向任平生身後。

他突然也感覺到了身後,傳來一陣危險的氣息!

任平生緩緩轉過身來;十來個身形魁偉,身著黑盔黑甲,手中刀劍鋥亮的男子,如幽靈般,並排站在數丈開外,其中一個,站在佇列之前,手中卻沒有刀劍。

不歸山上,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人,更沒見過這樣的服飾裝束。從無戰事的地方,那來的甲兵!

十幾個甲兵身上,透著一股十分強大的肅殺之氣。似乎他們每一個人,就是一件殺人的利器;而十幾個人站在一起,還是一件殺人利器!

縱橫不歸山兩三年,任平生終於也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強大威壓,一種自己遠遠無法承受的威壓。

但隨即就真相大白了,因為從那一對甲兵身後,閃出一個人來。這人任平生不熟,卻認得。那是賈半聰的第二個弟子,祝田蛟的表弟,名叫辛曜。

辛曜指著任平生,對那手中並無兵器的甲兵頭領道:“莫將軍,此人就是獵人的兒子,任平生。”

那位“莫將軍”點了點頭,上下打量著眼前那個身材精瘦,衣衫樸素的少年,然後,目光停留在少年肩膀之後,露出的那一截絲網纏繞的劍柄上。

“用你的劍。”那位莫將軍面無表情,冷冷吐出幾個字。

任平生一臉茫然,突然想起臨別前的傍晚,父親說過的話,“到了山下,滿天下的人,都會追殺你……”

“就因為這把劍。”

……

可現在,自己明明還在山上。

“你誰?”任平生恢復了平靜,淡淡問道。

莫將軍一臉不耐煩,側著頭看著眼前的少年,但他終究用盡最後一點耐性,回答了任平生的問題:“莫明,護教騎兵西京軍團,百夫長。”

原來,護教騎兵在無仞峰下安營之後,本來大部隊的行進,就比較緩慢。當天軍帳議事之後,主將常一問派出一對精兵斥候,由軍團屯正張唐率領,其中包含二名百夫長,其他精兵和十夫長加起來,也有三十多人。

這三十多人的斥候小隊,可以說是整個西京兵團的骨血。

張唐率領斥候小隊快速登山,只用了兩天,就翻越無仞峰,趕到了上河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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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祝田蛟的授意,到了上河寨,斥候小隊即可與寨中一個李妙的人聯絡。此人是不歸山上著名的神偷,人稱“老貓子”,也是祝田蛟年少時的“老師”。

祝田蛟下山之前,只告訴了“老貓子”和自己的師弟辛曜,並交代“老貓子”隨時留意思安寨任家的動向。

所以斥候小隊一到上河寨,即收到訊息,思安寨有幾個少年,已經於前一天清早出發,去往東邊的玉垚峰。

事發突然,張唐便自領二十人在上河寨中先行駐紮,卻即遣百夫長莫明,由辛曜帶路,追緝前往玉垚峰的任家少年。

一路急行軍,加上全是軍中精銳,境界都不低;所以任平生出門之後,總共花了三天時間才登上的不歸山,這隊斥候只花了一天半。他們堪堪趕在老蛟開始龜息的時候,趕到了任平生他們宿營的石縫崖壁之外。

“亮劍吧,帶你們幾顆人頭回去,比押著幾個大活人容易些。”百夫長莫明,絲毫沒打算掩飾自己的殺意。

任常繼已經拔劍在手,拼死一戰,也好過聽對方如此輕慢的言語。任重道,虎子他們紛紛跟著拔劍,正要上前一拼,卻被任平生以手勢阻止了。

對方是位武夫,他看得出來,但什麼境界,看不出。總之,莫明周身流轉的拳罡拳意,比強大武館的賈師傅,要更加凌厲精純。

這絕不是他們幾個從無太多實戰經驗的所謂劍客對付得了的。說得難聽些,幾人一擁而上,給人家塞牙縫都不夠。

更何況,百夫長背後那十幾個境界不低的兵士,每一個,都不容易對付。

任平生對百夫長道:“你們是要抓我一個,還是全部?要不,劍給你,人放了?”

百夫長神色不變,緩緩道:“殺完了人,劍我自會取走。別拖時間,不會有人來的。”

他雙拳一握,兩道拳罡,震得方圓十餘丈的雪地,為之一顫,“再說,你不出劍,我也一樣要動手了,還省事些。”

任平生突然詭異一笑,“說話真難聽,實在難聽。”他雙手捂住耳朵,突然大喊一聲,“大白!”

然後,任平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身形橫移,進入石縫之中,緊貼石壁。眾師弟見狀,也不管大師兄什麼意思,都雙手緊捂雙耳,照做便是。

大白已經張開大口,一聲厲嘯,“嗚……”

那嘯聲,震動山河,直擊心境,懾人魂魄!

這種嘯聲,幾年前,在和異獸雅疆的那一場鏖戰之中,大白曾經發出來過。那時候,饒是任平生早已緊緊捂住雙耳,依然震得魂魄戰慄,心氣衰竭。

這一招,莫明倒沒有想到,身後的士兵,境界稍低的,大驚失色,腦袋欲裂。尤其是境界低微的辛曜,腦袋嗡的一聲,接著便似突然炸開一般,瞬間一片空白。他的兩道目光,變得越來越呆滯,終於黯然失色;身形不穩,搖晃幾下,隨即雙眼緊閉,昏倒在地。

莫明嘆了口氣,這個本來剛剛立了一份小小功勞的諜子,就算還能救活,這輩子,恐怕是廢了。

但是這樣的螻蟻眾生,求一個晉身階梯而已,普天之下,多如牛毛。莫明並不會覺得有多少可惜。伴著白猿嘹亮壯闊的嘯聲,他悠然轉頭,望向廣袤開闊的不歸山盤地。

好一片洞天福地。

不但是他,身後五六名境界不低的十夫長,也只是神色微變,顯得稍稍有點難受。其他人,也還意識清醒,最終反應過來,捂住了雙耳。

莫明極難得地面帶微笑,滿含譏誚地望向任平生。在他眼裡,這種所謂的“獅子吼”功夫,不過是江湖武夫,故弄玄虛的玩意,對於武道高手,或者境界稍高的修士,毫無用處。

然而,任平生依然面色凝重,雙眸之中,一片熱切期待之情,表露無遺。

莫明終於感覺,事情有點不太對頭!

他正要飛身上前,先擒下任平生再說。

然而,就在莫明心念一動的瞬間,在那震天動地的白猿嘯聲裡,傳來清晰的咔嚓咔嚓幾聲脆響。聲音不大,卻震撼人心。

不好!莫明已經反應過來,然而,腿腳發勁的瞬間,突然腳下一空,無從借力!

白雪山坡,急劇顫動;眼前一大片雪地,轟然垮塌;須臾之間,便是整座山體的急劇下滑,山呼海嘯,聲勢浩大。

已經跌到在地,急速下滑中的莫明,慌忙中轉頭望向身後,那十多名精兵斥候,早已不見了蹤影,只剩下如同驚濤駭浪,奔湧而去的雪流。

緊接著,伴隨一股如同蒼天壓頂的聲勢,一股如同大山般的雪浪,轟然壓下。莫明眼前一黑,便什麼都看不見了。

雪崩,玉垚峰上,千年一遇的雪崩。

從不雪崩的雪山,一旦崩塌起來,就如同整座山坡,翻滾而下,掀起凜冽的狂風,滔天的巨浪。

任平生他們躲藏之處,是一面背風石崖,雪崩聲勢再大,自然都衝擊不到此間。別說躲在石縫中的幾個師兄弟,即便是站在崖壁前的白猿,也只是被滑過崖頂漏下的積雪,堆到了半身的高度。

雪崩過後的高峰,積雪薄了許多,零散地露出了許多崢嶸黑石。

幾人互相拉扯幾下,就掙扎出了厚厚雪堆,走上登頂之途。

站在微風熙和的山巔之上,幾個少年回首眺望。只見半山之中,那原本縱深千丈的草甸,此時一片白雪皚皚。

而更低處的樹林,直接被聲勢浩大的雪崩鏟掉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是傷痕累累,被洶湧而下的雪流,衝出道道鴻溝。

那一對甲兵,就算不死,也未必能從那如山般的雪堆裡爬出來了。

任平生看了眼遠處,如同衣服上一幅補丁大小的思安寨,“走吧,儘量在追兵趕來之前,走到山下。”

任重道嘆了口氣,轉身而去;芽崽抹了把臉頰,還在猶疑,卻被虎子摟著肩膀,把身軀扭轉過來,跟上了任重道的腳步。

任平生,任常繼,還有大白,最後看了一眼幽靜安詳的不歸山盤地,毅然轉身,大步走開。

心念家鄉好,從此遠行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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