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林洞天後山那座困龍臺石閣中,一襲白衣的中年仙師負手而立,仙風道骨。

章太玄自從入駐石林洞天以來,一直忙於處置各種“耽擱多年”的宗門事務,加上又有百靈山莊那邊,正好進入關鍵工期,所以這位新任宗師,只恨分身乏術。

一個多月來,他這是第一次抽出身來,走過那道雲海石樑,進入困龍臺中。

宗門之中,若非得到現任宗主的特許,任何人都不得擅自進入困龍臺。此處石閣,是宗主的專屬修行和閉關之地。程墨今在任期間,除了他本人之外,唯一曾在石閣閉關破境的,便只有那向來死纏爛打的汪太中一人而已。

這座在所有人心頭雲遮霧繞的小小石閣,終於落到了自己手中,但章太玄並無半分得意之色,只是如同觀光客般,左看一眼,右瞅一瞅。他也注意到了正面牆下那塊獨特的白玉石板。雖然不懂望氣術,但就憑一個長生境仙師的敏銳氣機感應,章太玄也察覺得到白玉石板下,那五屬不明的氣機流轉。

在宗主事務的交接中,程墨今並未提及這座石閣的太多內幕,只是說在那雲海孤峰,靈氣尤為充沛,更兼為西喬山山水大陣的地眼所在,所以在此修行,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初償夙願的新任宗主,甚至根本就沒在意這種只關乎蠅頭小利的細枝末節。

入長生境才幾年?沒有個二三百年的位高權重,根本就輪不到我章太玄去尋那破境飛昇的契機。所以修道之事,對於一個已是至境的陸地神仙而言,不是大事。

但如今一見那塊白玉石板,章太玄開始有些後悔了。

因為他隱隱覺得,那道五屬不明的氣機流轉,事關重大!

當初任平生困於此間,也曾以望氣術細細觀摩,但一則他於這座宗門,是名副其實的過客,對這座宗門的氣運興衰,豪不掛懷。所以即便對那道氣機的玄妙,察覺得比章太玄更為仔細,也很難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別說一座道家宗門,就算是整座天下的氣運興衰,又關他任平生什麼事?

一個衣衫破爛,滿身血汙的年輕男子,出現在石閣門口。男子神色驚惶,一見室內那背向自己的白色身影,便即噗通一聲跪下,聲音顫抖道:“弟子有辱師命,特來領罪。”

“起來吧。”章太玄淡淡道,似乎早已料到會有此結果,“對方是誰?”

趙玉恆依然戰戰兢兢,卻也依言站起身來,“是汪師叔……他很生氣,也說了好些對師父不大敬重的言語……看樣子,那小姑娘,是真死了。”

章太玄不置可否,甚至始終沒回過頭來,冷冷道,“就憑他一個小師弟,生了一通悶氣?”

趙玉恆連忙解釋道:“也不全是了。弟子受師父重託,豈敢如此大意從事。那幾天,弟子幾乎天天懸停雲海中,以羅經七針八法仔細勘測過。那地眼處的殘存氣運,確實是那小女孩的骸骨所遺,化入地氣的跡象。這個無論如何都假不了。”

章太玄終於回過頭來,面色慈和,沉吟道:“嗯,這事也難怪。汪太中一直將老宗主視若生父,深受程師叔寵溺。這下妹子不幸身歿,他有些難受,可以理解的。就這點破事,你也別記恨那汪師叔了。”

趙玉恆對這位城府極深的師父,歷來敬畏有加,尤其是每當師父如此陰晴不定之時,

這位一向任勞任怨的徒弟,就要加倍的無所適從。只能低著頭,簡單回了句,“弟子不敢。”

沒想到章太玄突然臉色震怒道:“是不敢,還是不會?你如今是宗主門下,對同門長輩,還有那各支各派的師兄弟,自當有掌門弟子的氣度。因受師責而不敢,回頭見到你汪師叔,還不是一副陽奉陰違,口蜜腹劍的樣子?咱們既然入駐石林洞天,就應當懂的,處處以你江師叔門下當初的那些行跡為鑑,對其他山頭,理應一視同仁,誠心禮敬。”

趙玉恆不敢在做辯解,只得連連稱是。

“師父,還有一事,玉恆不知該當如何處置?”

“說來聽聽。”

“那先於弟子破境的施玉清,本來已獲宗門准許,在青牛坪開山立派;而且因為老宗主選彼山作為閉關之地,宗門已經提前給青牛坪劃撥了一筆開山之資。但不知是否因與狂人一戰之故,施玉清已經修為盡失,而且丹田破碎,再無入道修煉的契機了。這樣一來,青牛坪開山之事……”

章太玄輕輕擺手,阻止了這個憨實弟子繼續說下去,“這個事情,我知道了。依你看,該當如何處置?”

趙玉恆不敢立即回答,他回來這一路上,對施玉清之事,其實是早有想法,只不過剛才師父那一番呵斥之後,那點想法,他瞬間吞到了肚子裡去,不敢再示之於人。

“師父,弟子以為,玉清師弟雖然再無入道契機,但無論如何,其救護同門有功,且當此非常時期,尤其需要以此豎立師尊威信。因此,不妨仍然讓他師徒二人,坐鎮青牛坪收徒傳道。就當是咱們西喬山中,以一座正統道家宗門的名義,開設一座門檻不高的俗世道院。對於整個道家而言,也算是別開生面的創舉。”

趙玉恆說完之後,神情忐忑,不知這種乾脆孤注一擲的說法,師父會如何定斷。

章太玄兀自靜靜聽著,卻發現趙玉恆已經閉口不語。師徒倆你等我我等你,不覺都是會心一笑,章太玄點頭道:“很好,很好。玉恆,知道為何你已破境,為師作為宗主,卻始終未提你開山之事?”

對此,趙玉恆其實一直頗有怨言,但事已至此,他覺得師父所慮,其實已經昭然若揭,但仍是故作謙遜道:“師父深謀遠慮,弟子尚難以領悟透徹。但如今想來,應該亦是師父,照顧老宗主一脈的後輩新開山頭,卻仍未圓滿之故。”

對這位弟子,章太玄臉總算是有了些讚許之意,卻笑著搖搖頭道:“這一層,我倒是沒想到。你能這樣想,很好。我之所以不讓你急於開山。主要的,還是想等等陳玉龍。”

趙玉恆一副踩到狗屎似的表情,無法遮掩,忍不住道:“等他?這又是為何?”

章太玄道:“他天賦不比你差,且境界根底,原本更是勝你半籌。只是青牛坪論道之後,卻偏偏進境緩慢,甚至輸給了你,和那一直名不見經傳的施玉清。甚至連那象山的一個三代弟子,都在於玉龍的對陣中破境,佔了個天大的便宜。所以我擔心的是,那小子因此而道心受損。若是你又先於他開了山頭,對他而言,恐怕就是雪上加霜的事情了。”

趙玉恆默然不語,這種事情,他確實想不明白。按理說,別家弟子,師父平時似乎並沒有多少關心,更別說考慮如此細枝末節的感受了。但自家弟子開山頭,對誰而言,卻都是關係到自家門戶千年興衰的大事。好山頭先到先得,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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亙古不變的道理。山水靈氣的細微差別,對一代弟子而言,不算什麼。但考慮到一座門戶的千秋萬代,那就是千年萬年的優勢與劣勢了。

所以對於已經落魄的原石林洞天一脈,師父稍示謙讓,他趙玉恆能理解,但對於明裡是互相合作,暗地裡卻只是互相利用的虞太性一脈,趙玉恆不懂師父為何要讓出這種也許將無可挽回的先手。

這位弟子心裡想的什麼,章太玄一眼便知,他沉聲道:“玉恆,有些事情,若是想不明白,可以多問,多看。知道為什麼把九眼峰留給你大師兄玉樹,而不是趁機留給你?不錯,他是心思不如你活絡,甚至為人也有些懶散。但好就好在,他有事,不會藏在心裡。九眼峰交給他,可以放心。你呢,該開口時,總瞻前顧後,諸多顧忌。很多時候寧願自己苦思冥想,找一條自以為對的出路。其實走不走這樣的冤枉路,就是多問一句與少問一句的差別。”

“咱們既然入駐了石林洞天,雙眼所見,就不應該只是九眼峰名下所佔的那幾座山頭,而是整個西喬山三十六峰。”

章太玄說到“三十六峰”四字,語氣極重,有一股氣吞山河之勢。

趙玉恆深受感染,竟是不由自主的雙眸溼潤,顫聲道:“弟子受教了。師父所謀,乃是萬年大計,弟子雖然愚魯,亦當赴湯蹈火,聊盡綿薄。那一點個人得失,絕不敢再有任何計較。”

章太玄嘆了口氣,柔聲道:“虞太性與肖太柔兩脈如一,看似強盛,其實不足為患。虞太性貪圖享樂,凡事隨性;肖太柔則是女子共有的通病,她都有,總樂於為孃家謀劃那些市井小利,看不到長遠處。但他們若是傾力相助,那份財力,對於家底單薄的九眼峰一脈而言,甚至對於整座西喬山宗門而言,卻舉足輕重。所以說,讓出幾座山頭,根本算不了什麼。宗門強大了,還不都是西喬山的。”

趙玉恆仰首挺胸,凝神靜聽。

“到你們這一輩,什麼傾國傾城,連破二境,其實這些人,都不足為慮。那個身負驚天氣運的小姑娘死後,你需要替我留意的三代弟子,僅一人而已。”

趙玉恆奇道:“除了這幾個,還有何人能入師父法眼?”

章太玄緩步走到那窄小的石閣門口,眺望遠處雲海,緩緩道:“象山陳太極,有一個記名弟子,如今在方涼道院求學,你可清楚。”

“知道。”趙玉恆神色愈發驚奇,“那個又臭又硬的落馬城主申浪的寶貝兒子。但此人生性狂放不羈,為人離經叛道,弟子以為,這種人更加不足為慮。”

章太玄從遠處收回目光,看著神色堅定的趙玉恆,“你能把自己的想法如此坦誠說出,很好。衝著這點進步,今天就不妨跟你多說幾句。以後看人,別光看人家願意給你看的東西,除此之外,你更應該留意的,是人家不給你看的一面。”

~~~~第二卷寫到這裡,已經漸近尾聲。這一卷,主要還是任平生下山之後,處處如履薄冰,卻依然幾經波濤的心路歷程。第三卷的故事大綱,是早已擬好了的,但趁著這一卷的收尾之際,又多了許多靈感。加上對一二兩卷的創作,做了些總結。很多地方出現的問題,如故事走向,節奏等的把握,會在第三卷裡做得更好。而隨著劇情的發展,很多重要人物的粉墨登場,相信第三卷的故事,也會更加精彩動人。

在此感謝各位書友一如既往的支援與鼓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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