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心思電轉,很多過往場面,飛快地閃過腦海。最先浮現的,是當初在橋上練劍,突然伸手去拔那根斷頭望柱上的鐵條,模仿拔劍之勢,結果就拔出了現在身上這把悲天劍。從那時起,原本卑微隱忍的人生,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然後,就是那天去南頭嶺九死一絕望的送祭,雅疆那血盤大口流出的腥臭粘液,撲面而來,垂死掙扎之後,遍體鱗傷。

那頭身形如小山般龐大的西嶺白猿半路殺出,竟讓他任平生逢凶化吉,撿到了那顆至今受益無窮的雅疆妖丹。然而緊接著,就是在山中奔襲百里的大逃亡。此後雖然誤打誤撞,被那大白陰了一記;卻最終被那個男人給救了。

他那時的劍術,與現狀的我一重境界之差,戰力可就要差上十萬八千裡了。

你在山上,稍安勿躁;等我準備好了就回去,斬盡那些戴著黑盔的人頭,擺在你的墳前。

可惜,我不在山上,你連個土堆都沒有。

下山以後,最兇險的一次,就是在那都彭嶺中,與玉帶山修士和桐川城那個護教騎兵軍將的一戰,幸虧那時,有黃白丁那個狠人,不但越境殺了那個修士,還嚇跑了戰力只高不低的軍將。

任平生左右張望,身邊除了夜色沉沉中的黑山樹林,便只有那秀色可餐的姐姐了,都沒什麼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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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頭,看著那一臉溫和笑意的白衣道人,便收起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隨遇而安,雖然從不放棄但任平生也不否認生死有命。

他指了指地上那橫七豎八,殘缺不全的屍體道:“不知章大師的這些師侄們,當初算不算棄暗投明?”

白衣道人笑容頓時僵硬,嘆了口氣,“你們,終究是太年輕了,且別說山上風景,仙家逍遙,就連紅塵中的離合悲歡,人情冷暖,都還不懂。修道之人,也只有真正證道長生之後,也才能體會山中無歲月,橫玉吹流雲的壯闊景象。那才是道家的大自在大逍遙。你一醒一眠,一顰一笑之間,世間就已見盡生離死別,滄海桑田。螻蟻殘生,各有所求,各取所需,當然也就各有造化,各安天命。他們的生生滅滅,又那需要你來多管閒事?”

章太玄說著,似是突然恍誤,苦笑一聲道,“你這疲賴小子,人好像都是因你而死,倒是我在給你開脫了。但理是這麼個理,不會因人而異。”

任平生其實也是本著拖得一刻是一刻,萬一對方那什麼宗主突然出現,或者有更多同門誤打誤撞闖入,起碼他動起手來,就不能那麼毫無顧忌了。於是也不跟他貿然決絕,打個哈哈道:“雖然是我被迫出手,但以你章大仙師的本事,說當時你來不及阻止,打死我都不信。說不定我們在這的一言一行,都沒逃過您老人家的雙眼。只不過,反正他們要辦的事,都已經辦了;你正愁著怎麼殺人滅口呢。這不我們倆就正好出現在這裡,然後我傻乎乎的幫你把問題都給解決了。回頭連個不花一顆銅錢的謝謝都不用說。”

白衣道人兩眼放光,側頭細細打量一番眼前這個出言無狀的少年,突然仰頭哈哈大笑,大袖一拂,伸手指了指任平生道:“我章太玄能看得上眼的人,果然不差。你小子,有點意思。說你荒誕不經吧,又好像煞有介事;說你有俠骨人心吧,一轉眼就是滿肚子的邪魔外道,男盜女娼。有意思,真有意思。”

章太玄突然面色一肅,整片天地的氣

機,為之一沉,凝重如濃稠的漿糊,“但是,你若是想憑著這種異想天開的詭辯,拖延時間,等待轉機。嘿嘿。”

只見那白衣道人突然長袖一振,也不見他如何出手,身上便有一股凜冽煞氣暴漲,在夜色中迸濺而出,卻並不擴散,而是是在虛空裡形成一道肉眼可見的洪流,往任平生和李曦蓮先前藏身的那顆大樹奔湧而去。

只見那數人合抱的大樹,竟然劇烈晃動幾下,便聽見蓬的一聲,樹冠上爆散出漫天的樹葉,簌簌落下;如同下了一場落葉暴雨,鋪滿一地。

再仰頭望向樹頂,只剩下光禿禿的枝丫,再無半片葉子。

章太玄顯露了這一手神通之後,沉聲道:“我早已交代門中子弟,守住山腳,任何人不得上山。所以,貧道出於愛才之心,給了兩條路,任君選擇。若非棄暗投明,便是萬劫不復。”

任平生傲然道:“真要打起來,我們姐弟倆聯手,自問也是求生無望。既然明知成事不足,但敗事有餘的辦法,卻還是有的。比如我若是打定主意,死前要大喊一句‘章太玄陰謀篡位’,而且要讓這座山周圍的人都聽得見,恐怕也不是難事。”

章太玄像看一個怪物似的看著這個不過十四五歲的少年,臉色陰晴不定,那目光中充滿又愛又恨之色。躊躇片刻,他終於喟嘆一聲道:“很好,小小年紀。卻有這樣一番膽識心智,也不知你到底是生而知之,是那萬中無一的古道傳承之人,還是純粹的天賦。無論如何都是一個世間罕有的苗子。可惜啊,就是不開竅。”

任平生神色和緩下來,淡淡問道:“萬一我們開竅了,有什麼好處?若是不開竅,你又待怎地?但說實話,我姐弟倆對你們太一道教的死人也好,病人也好,沒什麼興趣,也沒什麼同情心。若是你信得過,我們從此遠離是非之地,也未嘗不可。”

白衣道人臉上毫無表情,微微點頭,“嗯,先拼著一條小命給自己換來一顆籌碼,然後跟我談條件。雖然毫無意義,但年輕人有想法,我喜歡。既然如此,我讓你出手三次;是兩人一起上,還是你自己出劍,都無所謂。只要三次出手,能有一次碰到我的衣角,就讓你們走,終生不得踏入西喬山教區地域半步。若是你們敗了,那就乖乖認命。在我這裡是做牛做馬,還是有幸修仙證道,都由我說了算。”

任平生嗤笑道:“萬一我們敗了,卻只是虛與委蛇,假意答應,你就不怕那天突然反水的時候,禍害更大?”

章太玄淡淡一笑,搖頭道:“我要用的人,真要敢有那狼子野心,只會明白什麼叫生不如死。”

任平生看了眼那些已經被滿地落葉遮蓋的屍體,默然不語。他第一次有點無力地發現,面對這種喜怒不形於色的對手,自己毫無辦法。

他只能出劍,至於敗了之後,是生是死,是福是禍,既然無法預料,那就不管。

從山野狩獵歲月養成的習慣,已深入骨髓,毫無希望的時候,只要還能拖,他也會拼盡最後一絲氣力拖下去。

他轉過頭來,身後的李曦蓮,便看見了少年那一臉斬釘截鐵之色。

然後她看見他張口說話,發出一個很男人的聲音:“離我遠點,到後面去。”

李曦蓮低頭轉身,默默走開。

~~~~

獨自面對白衣道人的任平生,正低頭拔劍,速度極慢,每一寸的劍身挪移出鞘,都力求讓那蘊蓄豐沛的劍氣,與天地間的氣機融為一體。

他不再看那負手而立,看似毫無戒備的白衣道人,因為此時任平生已經明顯感覺到,那道人身上,毫無特別的氣機流轉,但自己只要多看一樣,就會多出一份直達心境的沉重壓力。

即便是不言,不看,聽著晚風吹過,那道人的寬袍大袖在風中獵獵有聲,任平生也能感覺到已經與天地融為一體的仙人軀體,簡直無懈可擊。

鐵劍已經拔出大半,嗡鳴不已;那古拙鏽蝕的劍身之中,隱隱開始有藍色暗光洶湧流動,卻不成焰。

這將是他有生以來,蓄意最為精純,劍氣最為豐沛的一劍。

忽見腳下落葉如被狂風掃起,漫天飛去。任平生一劍出鞘,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直指向前。

少年突然抬起頭來,兩道凌厲的眼光射出,追隨那片被劍氣掃起的漫天落葉;身隨劍走,徐徐而前。

那把藍光暗湧的鐵劍,劍尖所過之處,塵煙瀰漫,落葉飛舞。而那劍尖之後,則仍是那片明澈夜色,幽深清冷。

星河璀璨,有星氣下臨;山為星之戶,乘生氣以化龍,入地則行,界水則止;陰來陽承,陽來陰結;落穴以聚氣,氣分陰陽而生化萬物。

我任平生,望氣見隙,乘隙出劍;劍氣成而聚萬物之靈。

劍氣煞,而斷萬物生機。

生機歿而天道逆施。

這一劍遞出,便似乎遁入了漫漫光陰長河之中,他又恍惚間進入了當初破境入臨淵時,那一瞬間的光陰凝滯。也不知道這一劍出了多久,師父袁大錘所授的雞肋望氣法門,如同恍然間破開一道隔絕兩個世界的屏障,開始有蜿蜒細流,流入自身的劍道天地。雖未及融會貫通,水乳~交融之妙,卻已有了靈犀一點之通。

牽引天地氣機的強大劍氣,挾乘風破浪之勢一往無前。任平生已經看到了那濃稠劍氣之外那個模糊的白影,在逐漸變大,有靜而動,漸漸的便有衣裳褶皺,在劍尖之前變得清晰可見。

劍尖與那潔白衣裳之間僅餘的三丈夜色,突然漣漪暗湧,由劍尖之外向四面擴散開來,便形成了一道無形的虛空屏障。

任平生只覺鐵劍如同刺中一片牢不可破的緊繃鼓面,原本順暢的向前之勢,瞬間停滯。

他開始力貫全身,凝於劍尖,奮力前刺,企圖暴力突破那道緊繃的屏障。

只是稍一發力,便有一股勢如排山倒海的強大反彈之勢,透過劍柄傳遍全身,攪得體內臟腑移位,熱血沸騰。

任平生咬牙苦苦支撐之下,再無力往前半步。

白衣道人看著那已經汗流浹背的少年,氣定神閒道,“一劍。”

那並不響亮的聲音,傳至強弩之末的任平生耳中,竟如同當頭棒喝,腦袋嗡的一下,周身緊繃的氣機,瞬間宣洩如決堤之水。而那面牢不可破的緊繃鼓面,突然爆發,任平生只覺得自己的渺小身軀,如遭滔天而來的巨浪撲擊,往後遠遠跌出數十丈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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