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塊視野開闊的大石上,任平生坐了下來,面對著來路的方向。

右邊的巍巍雪山,高聳入雲;那如同自天插下的陡峭崖壁,雖然還隔著一條峽谷,卻已經如在身側一般。

煦微的曙光之中,丘陵山脊上一個小小的黑點,巋然不動,一直讓自己保持高度警惕的任平生,就這樣坐在石上睡著了。

巍巍大山之下,一切都顯得那麼渺小,包括丘陵,當然更包括那體型巨大的白猿;尤其是當它悄然而來,不帶半分飛沙走石之勢的時候。

此時的白猿,其實早已遠遠看見在石上打盹的少年。它知道自己重傷之後,跑不過他,所以現在,它來得躡手躡腳,不發出一絲聲響。

它已經屈指如爪,等走到最後一二十步,就發起最後一擊。到那個距離,凌空一擊,絕對萬無一失。

少年粗重的呼吸,都已經隱約可聞了;藉助煦微的晨光,甚至可以看到他臉上因為體內發熱而生的一片紅暈。白猿的眼神,開始變得十分犀利而冷漠。

對此,任平生一無所知。他不累,但是太困了……

五十步,白猿輕鬆繞過了他裝的觸發狼牙棒。

三十步,白猿根本沒碰到他佈置的觸發圈套。

用這些小玩意,簡直是侮辱一尊強大妖獸的智商!

二十步,白猿跨步,踏下,屈膝,準備起跳——最後一擊……

然而,它突然硬生生地終止了起跳。因為一陣嗤嗤的破風之聲,來自三個方向。

那小子,一直都有點鬼門道,白猿不知底細,不敢託大。

三支踏箭,一齊射向白猿。

它原地一旋身,揮手,輕鬆把三支木箭接在手中,然後,就知道上當了。就這玩意,任它射中,也不夠給自己撓癢癢的。

就這麼一番動靜,任平生已經醒了。他從石上彈跳而起,轉身就跑。

白猿連忙扔掉手中的箭,再向少年急衝。

在南頭嶺開始之時,白猿還能勉強追隨,如今以傷痛之軀,半夜奔襲之後;哪裡還能攆得上吃飽睡足的任平生。

邁步如飛的奔跑,確實挺新鮮;任平生一步一蹦,越覺好玩。不時回過頭來看著氣喘吁吁,越跟越遠的白猿。

到不見對方蹤影,任平生便停下腳步,挑了兩隻個大熟透的桃子,就在原地啃了起來。

那一團小山似的白影,再次出現在視野之中。任平生一手舉著一個桃子,朝腳步略顯踉蹌的白猿揮著;另一手繼續送往嘴邊啃咬,姿態神情,十分誇張。

白猿氣極,如離弦之箭般奮力衝刺而來。

要的就是這樣的結果。任平生悠然轉身,繼續逃跑。

反正已是死仇,把白猿激怒,會讓它體力消耗更快。只有把它遠遠甩開,並找著去往山外的小徑,自己才有機會脫身。

而且脫身的方向,不能讓白猿發現。萬一它可以循跡追蹤,那也十分不妙;一個雅疆妖獸,整個思安寨都無人對付得了,更何況這尊戰力更強的大神。

體內的熱量,已經變得越來越平和,任平生幾乎沒有明顯的不適了。奔跑的腳步,卻變得越來越輕靈,自身的力量,更是綿綿不絕,越跑越精神。

他確信自己吞下的那顆珠子,肯定是大有裨益的某種異寶。

一路看著前面獸類奔突四散,禽鳥倉惶騰飛,好不壯觀;它們都能遠遠感覺到危險的氣息。

山脊的坡度,變得越來越陡峭,盤旋纏繞,山勢也開始越來越複雜。

任平生已經遠遠看到橫亙前方,巍峨聳立的雪山——不好,前面就是西嶺大山了!

西嶺山脈後面的雪山,與南北兩面的雪山相接,無人能攀。

高山仰止,他快要走投無路了。

任平生回過頭來,白猿仍在遠遠地緊追不捨。

西嶺是它的地頭,它比經常來此狩獵的任平生更加清楚,那地方山高林密,處處山高崖陡;這小子,不可能還像在南邊丘陵上跑得那麼歡快。

到時我看你怎麼跑!

任平生看著漸漸逼近的西嶺大山,眉頭緊鎖,眼眸急轉,腳步絲毫未緩。

他突然想到了一個地方,一個人。那個人,肯定也不是白猿的對手,但起碼,比自己厲害些。

任平生開始離開山脊,沿北坡山傍繼續往前奔跑,但凡有荊棘灌木稍微稀疏之處,便順著山勢往下。

想逃下山,可沒那麼容易。白猿當然明白他的意圖,任平生往下,它就跑到更低之處,藉助大樹擺盪,竟然逐漸追近了一些。

任平生心中更急,加快腳步,尋覓下山的路徑。

這一會,倒是白猿開始有了好整以暇的感覺,不斷跨越荊棘灌木,但凡遇阻,不是一揚手卷得草樹亂飛,就是躍上大樹,往前一擺十數丈遠。

看著那洶湧而來的氣勢,任平生心中煩躁異常!想著哪個方向,哪個人,那間木屋,而此時,又已經明知一旦和白猿遭遇,那人狩獵之術,幾可以說毫無用處。

而且,他還不如現在的自己跑得快!

他經常跟父親來西嶺狩獵;也一直很奇怪,也不知父親是如何做到的,總之,這片白猿坐鎮的地盤,他們從來沒有正面遭遇過白猿。

萬一,讓他們遭遇上,會發生什麼?

任平生天人交戰,腳步卻絲毫沒有放慢。

白猿騰躍搖擺,正追得歡,看看距離那孩子,已不過五六十步之遙。它開始啜嘴大聲呼嘯;讓對手緊張,也是很好的戰術。

突然,它發現少年變向了,不再企圖下山,而是往上急奔。

這是要找死的節奏?西嶺的山脊,起伏極大,草樹叢生不說,怪石嶙峋,弄不好還會遇上斷崖。

白猿心下狐疑,卻樂享其變,它開始放慢腳步,積蓄體能。何況那一身的傷,這一路流血不少,也需要恢復。

它越是不緊不慢地追隨,此時的任平生,就越是緊張。

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放棄了跑向山下的打算。甚至可以說,他心中還是想著往山下跑,腳步卻很不聽話地往山上奔去。

身輕如燕,健步如飛,是不是真的就能從那裡下去,安然無恙地甩開這個白毛畜生?他開始不讓自己想到那人和那個地方,轉而考慮另外的出路。

也許是赴死,也許是生機,但現在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一旦去往山頂,往下的去路,就已經被身後的白猿封死。

山勢越來越陡,這個地方,已經沒有了高大的古樹,只有靠露水滋養的高山灌木。

清晨的金色陽光之中,山杜鵑爛漫,羅漢松夭矯;高崖奇石,儀態萬千;雲蒸霧鎖,遠山連綿。

好一番神仙景緻!

天堂頂,西嶺大山最高的主峰,已經盡在眼前。

大白猿心曠神怡地奔跑在山脊上,有一種回家的輕鬆。任平生在前面拔足狂奔,陰晴變幻的臉色,逐漸堅定。

任平生終於身臨絕巘,一片寬闊的山巔石坪,三面絕壁,尤其是北面,一刀直下,深不見底。他停下了腳步,因為已經無路可跑。

他轉身朝南,便看見白猿那巨大的身軀,蹣跚走在那條唯一的通路上,緩緩行來。現在,它一點都不著急了。

一南一北,一大一小兩尊身軀對峙著,比例懸殊得十分滑稽。

白猿不急於動手,因為它現在完全有餘暇仔細思量,怎麼下手,可以更加完整地取得那枚妖珠。

任平生站在北面險崖的邊緣,如同待宰的羔羊,卻面無懼色,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樣子。他緊了緊斜過胸肋的繩子,那繩子連著背後的劍鞘。

然後,他取下包袱,把裡面的桃子和卵石,一股腦兒全倒在腳下的地面上;他自己現在並不很餓,所以挑了幾個又大又熟的,就往白猿拋去。

白猿伸手接住,一口一個,吃得極歡。但它半點沒有因為幾個桃子之恩,就要饒少年一命的意思。

所以它一邊啃著桃子,一邊緩步逼向少年。

任平生苦笑一聲,盡在意料之中。反正清理包袱,只是為了減輕重量而已。

白猿從口中吐出果核,開始蹬腿,一個箭步往少年撲來。

任平生不假思索,屈膝,後躍,雙手前伸。

這個動作,在上山的時候,他已經反覆思慮過無數遍,力道,距離,周邊地形,下墜之勢都已經毫無遺漏地在他的無數次推算之中。

少年在崖邊急墜而下,眼前的石壁,如飛般迅速上移。

他前伸的雙掌,已經觸及崖壁的石面。

放鬆,放鬆,感覺掌根一滯,隨即屈指發力;成功了!

下落一丈有餘,任平生把自己掛在了巖壁之上。他仰頭往上看,白猿正一臉茫然地看著剛剛跳崖“自盡”的少年。

險境未遠,他不能停止,於是腳尖在崖壁一點,指掌一鬆,整個身形,又開始往崖下急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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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片懸崖,壁立千仞,其中草樹極稀,身軀龐大的白猿,無法攀下來。

下墜兩三次之後,任平生已經看不到山巔之上的境況,但他知道白猿一定會抄最近的路,下山堵截;所以自己必須要快。

耳邊風聲呼呼,少年越來越嫻熟,也越來越大膽,下墜的距離,一次比一次大。

他已經看到了崖下的小河,激流盤旋,奔騰而去。

越是這種時候,他越不敢大意,因為小河岸邊,盡是嶙峋尖利的怪石。

越近崖下,石壁越陡,最後那十數丈,都是往內凹陷的,任平生已經不能再自由下墜,必須攀巖而下。

攀援而下的速度,也並不慢,更何況,先前一路直線下跌,無論如何,走彎路的白猿,應該追不上自己了。

任平生打著自己的如意算盤,手腳絲毫沒有放緩。

腳尖終於觸到了地面的頑石。轉頭四顧,並沒有白猿的絲毫聲息。前面的小河,一丈多寬,少年長出一口氣,疾步助跑,一躍而起,就跳過了河面。

他快步往東面的樹林跑去。到了這一帶,道路很熟,更何況,白猿還未追上,所以逢林莫入的禁忌,就可以暫時不顧了。

一株亭亭如蓋的古樹,任平生奔過樹下,便看見一個巨大的白影,從粗壯的樹杈上飛下,撲面而來!

白影之中,伸出一個毛絨絨的拳頭;那拳頭,比自己頭臉還要大了一圈,瞬息之間,已經打到眼前。

那是任平生最後看見的東西,然後,整個頭顱一陣劇痛,他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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